2017年10月31日 星期二
出社會會吃虧?
昨天小霸王硬是不訂正社習,三催四請,語調漸漸拔高,他還不慌不忙和同學打嘴砲。後來不耐回叫:「你吵死了」被我立刻傳賴給媽媽,隔天請他留校寫反省文。別慌張這是本班最重的懲罰了,很弱吧。
聽起來我很機車嗎,也是,他為了得分,上課從積極反抗到過度參與。但我就是不滿他再三攪局,愛嘴師生的態度,很不想請他吃說好的冰。但要上黑板扣分又麻煩又討厭,到上星期才意思意思開始扣點分數。只是跟加分的慷慨比,扣分著實太小心翼翼。
看了他反省文,靠,文采斐然啊。小霸王不笨,第一課國語還考了一百。但就是情緒激動,酷愛特權(以要求公平為掩飾),和同學甚至老師屢起爭端。我和他聊過,也許有爸媽過度管教的痕跡。和媽媽也聊過,算是注重家庭教育的人了。可能我又太相信自述,忘了言語會騙人。獨生子可能也是原因。
他寫:「......師長都說我的脾氣將來出社會會吃虧,」(剛剛吼過他的)我失笑:但現在離出社會還很遠耶,你應該沒感覺吧?他又露出無可無不可的笑:很多人這樣說啊,所以我有在改。
這也是困境,明明很多概念都是我排斥的老生常談,可事到臨頭,我發現自己沒有新的概念、新的語彙,在台上語塞,只能覆述這些老生常談。
可「出社會會吃虧」是連我都不屑的理由。它說服不了人,何況一個小六生。橫亙在他眼前的是至少十年的求學之路,不只於他個人遙遠得像翻山越嶺,會徹底改換人格;十年這社會都不知道要移山倒海,變化成什麼異星球了。
再來是它昭示的馴服。對,我也在操演馴服,可班規起碼白紙黑字,還常常你來我往,討價還價(然有時太煩就會關閉,forgive me)。但社會是什麼?不可置喙,只能五體投地、跪接迎合的不變體嗎?新投入社會的你,咦難道不也是所謂「社會」的一分子,應該有權與這個集合彼此協商嗎?
還是我太幸運?工作過的環境還沒遇過什麼太奇怪的老人,以折磨新人為樂。但的確聽過這樣的故事,覺得好可怕。就算一時半刻拿他們沒轍,我也想讓他們知道欺負人(我)的成本:本宮不是一味好惹的。
各種幸運疊加起來,覺得自己是一顆星星,還遺留尖銳的鋒芒。有時我在想,這大概是少數可堪自豪之處了:我還沒有完全對這所謂「社會」稱臣;我還硬是保留一部分的「我自己」,而那是全身上下幾處珍貴,在不斷風化於時間、奉獻給勞動的焦黑裡,還能感受得見自己的,如初完好。
就算尖銳被磨鈍了,那也是因為我覺知到過去,是多容易讓人受傷的性格。對外在世界的橫徵暴斂,都來自內在與自己相處的扞格不入。鄧醫師說,為什麼「成長」不是「和自己相處得愈來愈舒服」?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覺知、控制、改善自己的脾氣了,那也是源自對他人的歉疚,對自我了解更進一步的渴望。才不要因為什麼什麼廉價的「出社會會吃虧」,不要咧。
2017年10月30日 星期一
不遠處有海
.....我有說過,我的教室,看得到海嗎?
‧
把讀書心得和帶班心得一起發了,前是滿紙荒唐言,後呢自然就是一把辛酸淚。
1.
黃錦樹真有見地,評論兩個被台灣本土化運動毀掉的外省作家:張大春和朱天心,症狀各異。後者是生死以之,前者是玩世不恭。但兩者都是固著在時代變易裡的荒涼心靈,拒絕成長的童男童女。
〈謊言的技術與真理的技藝〉寫於1998,《大唐李白》初版於2013,簡直是穿越十五年雲霄來的神預言!完美結合黃錦樹點評的幾大病癥:形式病態求新、核心關懷缺如、敘述自體膨脹、打造英雄神話......
讀了這篇,也罵了人的張大春,還是借房子給黃住了。換作是我才不這麼大方咧:愛罵人活該沒地方住。這點倒還是需要肯定文壇一哥大春海派的。
2.
其實,我討厭加分扣分。分數系統還有個專有名詞叫「代幣制」。這概念化得太完美了:順從就發放代幣,違逆則收回(或者發放給其他人,使其相對減少)。
就是沒激發出學習的內在動機:有興趣、想進步......才需要外部動機驅使啊,吊生肉給殭屍。撇開礙難實行的因材施教,先來端詳群體工程,也有術語叫「班級經營」。恰好在科學人讀到,人類學出身的女性外交家成功推動各國簽署棘手的氣候公約,她說她相信人類集體能夠合作,只要有「信任與願景」--
我跟你們都是「我們」,「我們」榮辱與共;「我們」要成為誰、前往哪裡?應該經過討論。
「你必須容許過程本身的混亂(...)但務必嚴守期限,而且目標必須明確。/開放對話是最難卻也最重要的環節之一(...)」
開學初我曾想嘗試,自以為審議民主。但當然不得該教授真傳,反應要嘛慘澹(靜默)要嘛狂躁。雯老師聽我描述自由放任帶來的放蕩主義,還是勸我作為老師,要稍加強硬,一人決定。教學現場,我非常了解混亂的一發不可收拾,及其可怕,所以很快就改採雯老師的現實主義做法。
但也必須承認,這就不是我心目中的教育。可是,好難啊,我知道自己有期待,甚至懷抱一些情懷甚至使命,但誠如人類生活所有層面,要改變既非一時半刻,也是孤掌難鳴。抱怨這個又陷入老生常談。我只是困窘自己眼高手低。
例如個人操作之澀滯:討論應該先放幾分自由?如何做,而且何時可以完整進行?期中考完後國語課就多到爆炸,也許可以。但午休和放學我都要苦苦追逐訂正。可不可以不要?如果不要,畜群會譯碼為=亂寫也沒關係。
我常分不清自己是老師還是褓姆,學生從小期待一個萬能且暴烈的仲裁者,用懲罰、或利誘來擺平糾紛。那麼日益成為依附權威的大人,又有什麼可意外?就是沒有長出「我能解決」的能力和自信。
就想到,咦,全人有學生法庭耶,如果六忠有值週法庭?有糾紛,不要勞~勞~亂叫,寫告訴書遞給值週法庭,法庭(何時?)決定受理與否、並開庭?(如何?)他們可以做出什麼範圍的懲處?誰來執行?如果法官自己被告呢?啊這我會,可以利益迴避。
我必須承認他們俯首貼耳時,我也享受有權發號施令,至高無上的快感。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不要吃個飯被勞勞煩到三握髮三吐哺。自己的爭議自己擺平,自己的環境自己愛惜。
但我都不敢想像失序。也許瞞得過家長,反正他們也不太關心。(騙你的啦,現在可是有賴群組耶,只差沒全天待命)
可整個系統就是牢籠,有大中小考(不能沒進度),有作業抽查(不能不寫不訂正),有導護老師放學訓話(多層的單方要求循規蹈矩),有科任老師會來告狀(......好像不能不處理,一為老師面子,二為小懲大誡),有村落的圖書館游泳池打來學校告狀(不能讓「介壽學生都......」的成本外溢),有訓導組長抽離懲罰(再一層循規蹈矩);有鋼箍的時刻表,鐵打的訓誡慣習,師生關係。
嗚,天,我描述了諸多我不能,是不是很孱弱?然而也確實無法快速的,樂觀噴薄出一些Yes I do!
國中恩師璇分享一本書,名「老師是孩子遲來的父母」,說她快氣死了,這是要把家庭教育往學校卸責嗎?我說作者是教授耶,果然,他們最愛在課堂指手劃腳,叫別人去改變世界了。老師說不用多,只要來當兩星期的導師就好,貼身隨侍,把屎把尿看看。我們師生就很熱烈的罵著。(不過教授疑似是有下鄉蹲點的,雖然仍不甚滿意,但未真正翻閱也無從置喙,僅是借題發揮)
要是以後班級經營的課敢給我在那邊倡導一些和平歡樂適性發展,我倒是想請撰寫教科書,堂而皇之夸夸其談的教授Tell Me HOW!
3.
補個積極的結論好了。經此一趟,感到台北也忒小。我想為更多台北以外的人服務。台北就當成充電站,充飽電自然要離開插座,去闖蕩天涯的。
社會企業也是,不要再什麼假社會名義幫人脫離舒適圈了,奇怪北市還缺你提供社會福利、實行社會正義嗎,還是我對那個社會有什麼誤解,其實是社團的社?目的還在造神:上TED演講、開地球說「最近很多人加我,請先告訴我你是誰喔」之類的。快點走出來啦算我跪。
嚮往體制外教育,可是更心繫沒資源接觸到體制外教育的大多數小孩。我想留在制式的教室裡偷偷開花。跟他們說可不可以想像,四四方方的教室裡,百無聊賴的日光燈吊扇之下,憑窗一望,不遠處,有海。
2017年10月28日 星期六
生而為人,總要去相信一些事情:談張大春、黃錦樹
在擠成一團的區間車上讀《謊言或真理的技藝》,這次回台灣,拿這本書,是跟「把電暖器高光出來,日後請家人寄來」並駕齊驅的頭等要緊事。
為什麼?為什麼黃錦樹可以這樣輕易破解張大春的謊言春秋,還可以落於言詮,娓娓道來?也難怪大春要生氣,每一句話都在取消大春引以為豪的小說家的自我價值,都在把它洋洋得意、顛過來倒過去,齊天大聖七十二變的作品萬千,打回原型。
也一併解釋讀張大春時,覺得這個人天才透頂,這大腦應該是台灣最具價值的幾個之一。但是,就是感受不到他作品裡,對我來說最最重要的根柢核心——真誠。我仍然想在文學裡,挖掘到作者的關懷和真心。聽起來好傻好天真,敘述是多麼差勁的真理通道,世故一點的讀者誰不知道。
但促使我閱讀的除了單純的娛樂、求知,還有最基礎也高蹈的共感與同理。想知道同是人類,你在乎什麼,關心什麼,什麼是天才如你,睥睨眾生,橫眉冷對,仍然甘為孺子牛的牽絆?
生而為人,總要去相信一些事情。
犬儒的姿態是最簡單的吧,也很幼稚。是一種,誠如黃所言,一種英雄主義。綜藝的英雄主義,中二的自我中心:不是我強大故我輕蔑,而是我快點快點先輕蔑,看起來遂有強大的樣子了。
表演出不在乎一切,就沒有弱點。這在失戀的人身上最常見了。只是不知道大春文學失戀的對象物,是什麼呢?黃錦樹和朱宥勳的判斷都指向台灣的本土化運動(鄉土文學論戰、黨國秩序傾圮、台灣國族誕生......)
就想到,《大唐李白》為什麼而寫?既結合文化大中華的成就巔峰(或許還有他個人天才橫溢的自況),復有尚古再發現的「筆記小說」接合他敘述不輟(敘述自有其性命與意義)的技藝。只能說他精誠所至的走回唐朝也好,和毀壞他成為更輝煌小說家的「當下現實」好好分道揚鑣一番吧。
2017年10月26日 星期四
我們老早就不是我們了
2000-2008是很特別的時代,回想起來大霧茫然。不能投票的我們,也用國中生的方式在班級表態,但似乎都只是家庭政治傾向的延續:死忠認定對方其心必異,「大撕裂」的基調貫穿整個青春期,成為我「政治化」的啟蒙。
那樣想,但不知為何那樣想,缺乏後設認知,覺察思考的來歷。
然而這也是當年大多數有投票權的成年人的狀態,歷史的真空像核爆後的現場,餘威猶在。莫名其妙撿到政黨輪替的廿一世紀初,只是乍現在黑暗虛空的第一道光,往後乃至於如今的我們,都仍要為此前的預支,繼續償付代價。
後見之明,當然可以從各種角度厚誣歷史:是朝小野大、是媒體蒙蔽;另一方會說不,就是撕裂族群、操弄民粹,當成選票吃角子老虎。
但不如老實承認,就是公民社會不夠壯大。或者直白一點,草民還不夠聰明,投完票就瀟灑走了。下次再見,就是被政治頭人動員,相約在凱道,一人一百,紅潮怒吼,遍地開花,天下圍攻(什麼口號啦)
我到台北讀書了,搭公車去補習常常被迫繞路。國中同學簡訊傳來:不也是選出了一名厚臉皮總統嗎?我笑。我們很熱烈替藍營辯護,到台北人生地不熟,反而不敢大放厥詞。但也沒走上街頭,矛盾的心情,明明這麼想再多理解宮廷秘辛,政治變革,但又要擺出懶得理你、愛惜羽毛的傲嬌姿態,覺得明哲保身比較帥。
那八年是無限膨脹的「現在」,逼近我的、所有人的眼前,像死前一刻的安全氣囊。讀了台灣史,才知道這個不成比例水腫的「現在」,病灶在脈絡前面、很前面,對,那裡,烏青或潰瘍,戳下去硬硬痛痛結歸丸的所在。
「我們」在那裡就出了分歧;「我們」老早就不是「我們」了。
所以讀《33年夢》很微妙。如果跳過大學階段,刪除接觸了日治和戰後台灣史的自己,朱天心所想,也許亦是我所想。那是平行宇宙的另一個自己,或然率不小的那一種。畢竟以前我是深愛著小水獺曉風奶奶,被她的詩「我的心是一面鼓,從太古直擊到永恆,焦急獻出我淵淵的愛。給你,我的中國......」感動得澎湃激昂的小朋友。
台灣人,sorry,台澎金馬及附屬島嶼人,經歷這麼多光怪陸離,其實我還是很驕傲的。對我來說都是一堂一堂民主實習課:街頭抗爭,社會運動。民粹,抹藍抹綠抹紅(的失效,顆顆)。回去讀台灣歷史。老人不再是選舉主要動員對象。是年輕人,是我們!國家是我們的!
雖然國民黨八年復辟,但最終擋下了統一列車。是「我們」做的。漫長的生聚教訓,從看長輩爭執到自己來投票,新的「我們」被打造出來了,浮出地表。選出東亞第一位非政治世家的女總統。成為第一個擁有同性婚姻的國家/地區。想到這些,還是很開心。
我想這仍是天心阿姨瞑夢33冬的價值,替「我們」保存一種說法,保存「他方的歷史」——而那極有可能,曾是、也仍是很多很多人的「我方」。「我方」裡有一張臉孔一樣憤怒,不解。嗯,長得像我。
2017年10月25日 星期三
宿舍可以續住了?
馬祖高中同意我們續住了:)
主任:「應該是看到你們的自律和改變,態度才有所改變。」
是的我們在那之後自己設置垃圾桶,把垃圾獨立處理,輪流擔當掃除人員。雖說是不給他們抓到把柄的機會,但也可以說是扮好輸誠。
怎麼好像變成我要感恩戴德,五體投地了?
在那邊搬演這一齣,就是傳達一個訊息:住在我這裡,最好乖乖的,不然就統統轟出去!
原來我繳的不是住宿費,而是給地痞流氓的保護費啊。
--
可說是峰迴路轉~
「
對不起各位,早上住宿至學年結束的訊息是錯的,馬中主任已跟我確認目前期限一樣到這學期結束,抱歉!不知校長是得到什麼消息,還是我誤解另有安排,待校長大陸回來再討論,再次抱歉讓大家空歡喜一場
」
2017年10月24日 星期二
跟小學生吵架口才變好差
跟小學生鬥嘴,口才變超差的。
舉例:今有討厭鬼嘲笑我的眼鏡和髮型,自然要反唇相譏,他身上的紫衣本來可以拿來大作文章,如:你以為自己是白雲前妻啊?幫我算個命好嗎?或:你妙禪喔?感恩seafood讚嘆seafood!
但每個梗他們都不解其意,怎可收得譏諷之效?想一想只能擠出:
你才是芋頭。
老師發神經
明天幼崽們要連續三科考卷(不是才小六嗎!),我打算在早自修宣布:考完三科,沒有惹我生氣,就可以吃巧克力蛋糕~大家辛苦囉。
說到巧克力蛋糕也是有氣。我們午餐問卷表現不佳,好像為了彌補或贖罪,三不五時供應小點心加菜。但可憐的又是我們導師。今天我就凝視著三盒包裝精美的蛋糕,手持塑膠刀兩班徘徊,思索如何下刀能完美切分成七等份。
How?你倒是tell me how!
學生看到叫:老師你幹嘛拿著刀啊!(我:把你切開)
一直騷擾隔壁雯老師,偷偷摸摸從後面,想無聲息繞去辦公桌,但學生都率先注意到而大喊:老師好~。大小事皆過問,大到考試排程要兩班一致避免舞弊,小到求救如何平分和發放蛋糕的方法步驟。
我都會立正站好聆聽,雯老師不禁說:幹嘛立正啊,你是我學生喔?
我是啊!(老師難道您不要我了嗎嗚嗚)
除了賣弄權術「別惹老師不開心,否則......哼哼」到底怎樣呢?最狠、也對他們才有效的莫過:就放它們在冰箱裡壞掉也不給你們吃。撂狠話很爽。當然也是做得到的。
不只這樣,還要想:用什麼分裝?我不想用塑膠袋。寧可麻煩也不想害死海龜,尤其近在眼前的牛角沙灘上,滿滿海漂垃圾真是心靈創傷,獨排眾議選罐裝阿華田(徒增分裝者,我,的麻煩)也拒絕分包阿華田如我,另一個考慮是不想看到被踢來踢去漫天飛舞的外部成本。教室是天天上演悲歌的公共財。
每次發放糖果這些誘餌,都要下但書:不可以看到任何包裝紙或相關垃圾,不然就沒有下次了。也說到做到,禁絕了手搖杯、我自己特地從台灣帶來的糖果,他們知道厲害,今天的棒棒糖果然一張包裝紙都沒看到。
所以剛剛塞了一包蒲公英到背包,明天打算就一人排隊抽一張形ㄉㄧㄡˇ,領取公共賑濟食糧。如果有蛋糕屑、有飄忽衛生紙團,怎麼辦呢?「明天20分鐘大下課,全班留下來打掃囉。」嚇死你們!耶嘿嘿嘿~
~來自每天計畫這些小細節就被自己聰明到落淚的你們的老師。
2017年10月23日 星期一
胎盤好吃嗎?
導師大概有八百件事情要做吧。公文會突然出現在辦公桌上,不由分說,伸指驅使:DO IT!只有最下面一枚煩字可言。
不知道最討厭的就是發回條收回條嗎?回條漫天飛舞。還有突然有什麼交代要個別寫聯絡簿,覺得自己大型橡皮圖章,家長的傳聲筒,學生的行事曆。
最想天天蓋上今日去死程度:阿鼻地獄。
走回學校時逆著人行道,學生說有一群人在教室變高了,輪流跳桌子。要我早自修來處理一下。無不無聊你說?還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則牠們會自動coding為:老師默許。去死程度:無間地獄。
上星期大哭說全班誣賴他抄作業的學生,今天被我(不小心)發現抽屜裡,姐姐的數學習作。相互夾著,一副蓄勢待發,等待抄我。用廣播喚來辦公室。這是繫屬案件,上一次的懲罰還在持續,即每天要主動前來找我談話十分鐘。也因此多了一段二十分鐘,一起下山的行程。
但我真的失望。也懷疑是對他頻繁的法外開恩,誤讓他有能胡作非為的錯覺。於是老實跟媽媽說,我好像無力做到,很想把他還給訓導體系......
他怎麼說呢?一樣是嘴硬的:我又沒有(開始)抄、我家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帶來、沒見過管那麼多的老師......
雯老師擔憂的提議:......你會不會怕拿捏不好自己的力道?是說可以動棍子的意思。思前想後,還是不覺得棍子是妥當的方法。但就是在找責任過渡的閾值:恕無能約束貴子弟,勞駕台端自行管教。
不能留校不能受罰?那就寫切結書來讓我心無罣礙的放棄。生了沒空教不會教,又到底是哪門子人類,不就是動物嗎,分娩後回頭吃掉胎盤就跑走。
對小動物,我冷靜下來後,是失望和難過。他或她終將受到自身環境的限制,長不出圍牆,碰不到陽光。極限太早被定調,我會替小獸氣憤這種悲哀。
但對大動物......就是要強抑怒火,才能不逕自傳line問候:拜票個頭啊?關心一下你兒子ok?或沒空檢查兒子作業個屎啦,你兒子我兒子?胎盤好吃嗎?
80分
1.自閉兒
我很害怕午餐,通常會爆發很多事件需要插手,又是聯絡簿堆積上來案牘勞形的時刻。只要一人點火,全班就會膛炸。所幸聰慧靈巧的學生還是會在背後幫忙,待我轉身已經打好我的菜盤。
有人又拉長音調作京劇狀,稱之為告狀腔:「猴~~勞~某某不裝菜。」某某是我們班的自閉小孩,上課期間只要他不吵到別人,可以在教室漫遊,小小身板靠在座位旁搖屁股,看他最喜歡的恐龍書。不太喜歡團體活動,上半天的課都抽離去資源班。
可是在本班,菜量是固定的。我說:「盤子給我」把他手指一一扳下來:「裝進去。」吩咐打菜同學。他在旁邊已經癟了嘴,貓嗓哭腔抗議:「我不喜歡蝦子!」沒蝦子啊?喔今天高麗菜有蝦米。「吃掉。」回座位。
他就繼續癟著嘴,站在我和他座位中間,擠出一句:老師你這個渾蛋!渾還唸二聲喔。有時很喜歡特殊生的小偏執,很可愛。我不理他,其他學生想起鬨,也不理。專心致志吃我的飯。
午餐時間快結束,全班懾於我最雷厲風行的午休打鐘準時進教室政策,蓄勢待發準備結束手頭遊戲。他從教室外繞回來,走到我辦公桌旁邊:「老師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那樣說你。」我:「咦?!怎麼突然」完全忘記這回事。事件排山倒海,每一天都老一次。「只是我剛才、我剛才......」我摸摸他頭說沒關係啦,我接受你的道歉。
同學看到這幕也笑了,說「他以前就是這樣。」
2.替代役
教育替代役快被裁光了,老師們人人自危,以後再也沒有犬馬使喚。他們工作內容真的是,包、山、包、海。一早要導護交通,然後就全天候在處室備工,中午要分發全校便當桶。我當時從台灣海運來的大件行李,也是役男開學校公務車載下山去宿舍的。
打聽一下,真的是高學歷低薪勞工。載我的樸實男快榮退了,路程上閒聊得知他是自願來島,來觀察生態,賞鳥。中秋那夜想趁他離開前,邀一堂課,展開我自己辦給小六禽畜的大抓周計畫。就是之前提過的,要好好剝削我的友人們三頭六臂的本事,期望開展一個比電動更廣大的世界。
第一站從馬祖本地的自然生態起飛,是再好不過的序幕。
今晚顧完夜光天使已經八點,他還在總務處,好像看電視什麼的是役男為數不多的下班消遣。看他的備課投影片,呃啊每張精緻的照片都是他自己四鄉五島去跑去搶拍的。他說他小時候「也是」鄉下小孩,從小就在森林草地裡走跳,也沒想過未來規劃。但一直都有個夢想:開動物園。
我:「你根本把自己當TED講師在經營吧?」(還是直銷?)
國中還是打架流氓(玩笑玩笑,失敬失敬)長大過程中夢想會微調,但不曾須臾離也,「現在就想,把牠們關起來會快樂嗎?還是在自然裡去保育、去觀察就好?」
我:「好感動喔,好TED」
可是鄉下就會有坐井觀天的危險,以為自己很強。到了都市唸書才覺得哇世界很大,但也發現自己獨特之處:「原來我從小就可以分辨不同動物的叫聲。這個到大學、研究所去做研究都超好用的。」
幫忙雜誌撰稿,也上列島日報。發展一份興趣,鑽研一個專長,機會就自己踏破門檻找上來。
我:「是不是不該30分鐘給小六?我覺得你應該兩個小時對我做生涯規劃吧。」
回家一查,是T大人!嘖嘖,他鄉不用遇故知,遇老鄉就可以了。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3.資優生
早上聽考,資優生作弊了。
資優生很特別,媽媽是越南人。但他的功課一直很好,字也端正像蠅頭細明體,作業當然不必操心。甚至也很懂事,有次媽媽上課竟然尋來,有點哭訴:兒子竟然不理我、說我很煩,老師你能不能告訴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媽媽......
我請回媽媽後,若無其事繼續上課,只下課找他過來,說我可以理解媽媽很煩,我大學也直接掛我媽電話,但內心很有罪惡感,不知道你會不會?他點頭。那你就回家,也不用很刻意道歉,就跟媽媽說說話,這樣她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以嗎?他點頭。
這次他被同學抓包,就伏在桌上哭。大隻一隻男生喔。我說:出來聊聊?慶幸之前看過TFT的影片,我沒辦法說出:「就算你考不好,我還是愛你。」只能雙重否定,含糊的:我也不會不喜歡你。你的表現一直讓我很驚訝。你不是班上家裡環境最好的同學,但你一直超出我預期......
他從悶不吭聲,眼睛紅紅,開始大哭,說媽媽都只在意他的成績,都偏心妹妹。兩人跌倒時,只顧妹妹。小時候還沒滿一百分少一分打一下......
下課時我就打給媽媽,避諱了偷看課本的事,只說他很難過,是不是媽媽對他有一些要求?他很怕達不到。媽媽可能要多鼓勵他......
也不知有沒有用。人的習性像榕樹根一樣入地粗壯。尤其,是這些大人。以前滿討厭大人、小孩分類學,覺得很日本卡通式說教,很粗糙幼稚。但如今真的面對12歲禽畜,和生養他們,或生了不養他們的36歲老禽畜,覺得老禽畜正在把自己無藥可救的行為習慣,吊點滴一樣深深紮進小禽畜不能自拔的血液之中。
然後再來拜託老師解決問題?我連跟他們和睦相處都是問題好嗎。要是我朋友這種性格,我絕對賞他無表情之臉10秒+華麗白眼20秒組合套餐,並且朱天心式形同陌路,死生不復相見好嗎。家長也是笑魁。家長總是笑魁。
但偶爾,真的是偶爾吧,會遇見好筍出於歹竹中的奇筋異骨,崩壞環境裡直直長成的人。對他家長、對社會都是僥倖,但對他而言只是辛苦。好孩子,看臉色的孩子。把苦往肚裡吞,外在表現很好,但是內在走鋼索,總有一天會掉下來粉碎的孩子。
麥田捕手想接住的孩子。
其他老師都說我這班「沒救了。」我也的確常常感覺到深深的沮喪和挫折,也常常想丟進火裡,用火鉗砸個糜爛。但,真的不至於沒救。還有救。這樣的小孩還存在,就表示還有救。
上課了,他接受我的提議:留校重考,成績打八折。
他拿了一百分,undoubtedly。打八折,80分回家。
2017年10月22日 星期日
兩老
阿姨在晚餐路上打給我:
1.問我晚餐吃過沒
2.問我會不會冷
3.問我會不會無聊
4.問我有沒有看到台大情殺案
1.還沒吃餒。正要去吃的路上。阿姨:你也是慢吞吞的齁。--這結論怎麼做成,標籤怎麼出現的啦?我也是馬祖人問號。
2.還好,現在大概20度,走在外面要加外套,但室內都超熱的。回去應該會搬我的小電熱器來。怎麼搬來喔,應該手提吧,這次不打算拖行李回去。
3.不會耶,超棒的,躲在房間裡一整天也很開心。阿姨說:是和自己獨處的能力耶。我心想,你和爸爸兩夫妻才是中年過動症,病徵就是:閒不下來。我可以躺在房間到晚上才出沒,他們無法,他們好不容易到周末就是要驅車去南部看木頭,去打高爾夫,去和姊妹喝下午茶。
4.有呀,好像是兩個學長。
阿姨:你有沒有交男女朋友啊?
沒有啊,我享受單身生活。
阿姨怕你都沒交,會容易暈船耶。
沒啦我很理智。
講都是這樣講啦,真的碰到就不知道囉。
到時候再向你或爸爸請教。
我也不擅長處理,但我可以幫你向上帝禱告(笑)
很奧妙,阿姨特地加了男,或者刻意沒減掉男,總之都不像無心之失。這麼久以後,終於可以開誠布公嗎,終於意識到一點什麼嗎,非典型兒子的非典型人生嗎。
阿姨雖然因為家父去花天酒地,為了填補內心虛空而皈依基督,但反而認識了勵馨的法務,受那位我稱為「爸爸與阿姨少數知識份子朋友」的阿姨洗禮啟蒙,跟我說她不會反對同志,而且聖經也說神愛世人。至於教會動員的反同婚,她就當耳邊風。那陣子她的結論是:會不會通過,就交給主,她也不會在教會表態。
過了很久,阿姨又跟我說,她覺得她應該也來好好了解我們年輕人,比如說為什麼那麼排斥中國,覺得不想跟他們被當成同一個國家,應該是不想要現在的生活方式被改變「齁,葛格?」像每次徵詢我的意見一樣。
帥哥異男朋友Brian說成功的商場人士都是最嚴以律己的人,家父沉迷於事業轉型,新學的建築知識一定要弄到會,不會被呼攏。十多年前說戒菸就戒菸,開始游泳後每天六點出門,多年未歇。之前心臟絞痛深怕「一個挫起來」,一反往常開始健身,上次回家竟然已經長出肌肉,變成筋肉大叔,好可怕。
阿姨則退而不休,過動貴婦,跑去上教會,戴老花眼鏡研讀聖經,還出了兩大本填空題釋經作業,她都超出進度,字字句句手抄筆記,據說比學生時代考試還用功。
看家裡二老還很認真在學習,日新又新,覺得帶他們出去不丟臉,很自豪,好感人。
重點是持續不干涉我亂七八糟的人生。最近在島上認識的南萌老闆娘多元姐姐才正抱怨,一堆鄉親前去指教她不會做生意、花爸媽的錢......跟我的觀察一致:沒有自己人生的人,都很愛問候別人的人生,藉此刷存在感。
因為兩老太忙了,有自己的事業和成就感幫浦,不用靠箝制兒女當成我還活著的證據。算是我最優容的幸福吧。
紅花石蒜的隱喻
本來有點慌張,要教課本中間最無聊的綜合練習,算是很技術性的:承接與逆接句辨別,閱讀比較,摹寫練習。無聊到根本摩擦生熱吧?但冰雪聰明如我想到好玩遊戲,又把以前偷偷收藏起來的老師的文章放進檔案,讓小六獸當練習。
就算內容看不懂,形式可以分辨是承接或者轉折就好,最好有時間讓我唸一下私心寶愛的文章。暗度陳倉太舒壓。美好的文字收斂心神。
今天上課才知馬祖縣花是紅花石蒜,又稱曼珠沙華,台灣地區僅馬祖僅見,妖豔無比,形似鬼魅。知道日本所謂的彼岸花嗎?就是它來著。
後來跟著老師去踏查牛角村,竟然就看到菜圃裡開了一片,超開心,但記不得名字,只有口難言的低智商哼唧:是內個捨某花!
老師在後頭竟然說,還有更美的,叫紅藍石蒜。馬祖裡,只有東引有。
簡直就是什麼什麼隱喻來著,你們自己心領神會一下。
2017年10月21日 星期六
讀朱天心練修養系列:她與她總也不老的《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三十三年夢》
終於撿到二手價六折,把《三十三年夢》買下來開讀。大概是已經知道下限何在,我沒有太激動,只覺得很奢侈吧。
她就是佔據時代的位置,開始耗用資本的人。
以前的作家好像沒什麼門檻,會寫字就有讀者拿香來拜。如果真的是稍微有點真材實料,能一炮而紅到現在歷久不衰,也是可以理解。只是若不是過去她曾經拿出這些那些作品,走到了這個階段,張結了這些人脈,這本書有任何內在價值嗎?它就是拿來鉤沉文壇八卦軼事的稗官野史,小道消息,不能拿來跟它較真的政治人物自傳。它的價值是外延的,因為裡頭的人物都是當代台灣文藝界不可能跳過的名字。
她也不是炫耀,她也就是平鋪直敘與這些人的交際,卅三年間與不同人群組成遊訪京都。不必過問世事的天真勁讓人不爽,很像看教授的育兒文,大剌剌展現滿出浴缸的代間文化資本移轉,她個人只是零覺察、無反身的「工筆白描」,裡頭卻有種何不食肉糜的造作。
也可能只是我本身恨教授情結所致。
還有亂罵人,仙枝再怎麼討厭,人家都是沒資本再出書回嘴的文壇過客啊,你何必呢,濫用話語權不說,真的就是記恨卅三年的不鏽鋼製鳥肚雞腸。雖然我好像也是這種人,閒來沒事也要翻舊帳婊一下。但我頂多就是十個讚的臉書免洗文,妳還有大出版社把它印出來鋪貨上架了,天可憐見,印成書頁的樹木何辜。
就是沒必要實體出版吧這本,賣賣電子書就算了,沒什麼價值的事物佔用記憶體就可以了,不用佔用到實體資源和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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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替看朱天心三十三年夢和黃錦樹的雨,嗯,不好意思說天壤之別,雲泥之判。啊說出來了。是紀律性嗎?天心阿姨寫得渙散,不是散漫,認真得,就是沒聚焦(還是該說聚焦於恨意?)但非戰之罪是天心阿姨寫的是散文,厚厚一疊,目的是要「刮除記憶的藤壺」。
也不能隨便宣判差,功底就是在那。雖然邊讀邊想開直播,就想問一句「Why should I know this?」我到底幹什麼看你滿山遍野京都行?這是行腳節目側錄,附件「刻薄話」集嗎?(真心話大冒險同時進行嗎,是輸多慘)
她一直說庶民啊,營造家徒四壁的形象什麼的,但年年去京都,動輒待十天半個月,這份清儉倒是相當豐腴呢。更別說羅列出來,根本是近三十年主宰台灣半壁江山的政商名流、文人墨客。這兩者能並列還是社會學好簡單著我大一就被迫要塞進悶熱堵絕逼人昏昏欲睡的教室中學會的(模仿朱式長句,有成功ㄇ)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云云。
雖然《雨》一冊有些篇章可以拿掉,如果黃錦樹真的很在意一本書當成一份自足的藝術形態。不過即使稍嫌蕪雜,每一篇都還是強棒,足以勾魂攝魄。
還特別去查了「後死島」,語出馬來語:綿長巨大的半島,在這裡是最後一站。到此為止,從這裡往後就沒有了。
是今天新加坡的聖淘沙。
還有年輕時愛上一名僑生,嫁為人婦進入中年後,忽然想起來,再次與閨蜜同行,飛進南洋雨林,一站站在濱海小鎮裡尋找他的悵惘。或是懺悔?
每一篇依稀都能拾起線索:自然地理的唐山下南洋、馬來半島,人文地理的兩個中國(赤色中國,台灣-民國),馬來半島的殖民史,戰後排華、馬共......互相層層旋繞、對位的關係。
所以比起《雨》,我更喜歡他在跋裡說原本的書名要叫「歸來」,更貼合失鄉、失史、失憶,尋而不可得的真義。但挑剔如作者最後還是太灑狗血而放棄了。
打到這裡都忘記要罵什麼了。覺得道行太淺,大概還不是黃的理想讀者。不過看到這麼強大,要五體投地的東西,反而讓我很努力想學到,如果別的角度看,他還不足的地方會是什麼?比以前停留在俯首帖耳當迷弟的階段,似乎又更上一層樓了。
可喜可賀,犒賞自己的獎品是要早睡,晚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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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考國中段考,邊讀《想我眷村的兄弟們》
ㄟㄟㄟ我的朋友阿里薩是因為老到自覺被時代拋棄,所以suicideㄉ嗎?名字還互文自天心阿姨最愛的馬奎斯《霍亂時期的愛情》(愛在瘟疫蔓延時)
8過天心阿姨滿隨興的,她寫古都甚至到一半才讀川端康城的同名著作,原因是:太喜歡三島由紀夫。🙄🙄
她一直精神分裂欸,很想開口大罵「年輕人」沒歷史觀、沒時代責任感、對過去毫無興趣、不信一切的虛無......罵完了以後下一頁又會回神告誡自己不不不,不應該這麼說,這麼說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你老了。可不能落這種口實!但又有種對啊我就老了啊我就是要這麼罵你的賭氣。🙄🙄
但文學機關還是有下:一直沒收到阿里薩壯遊歐洲,應該要來自特洛伊的信,敘事者追問了好幾次「特洛伊的信呢?」連串信件失去一封,抵達不了的交淺言深。意味著什麼呢?我覺得捺不住性子的作者其實挑明說了:
「我簡直好奇極了他們從成長的白癡生涯到一夕之間十足老手一個,那之中的失落環節是什麼?」(55)
假裝對未來世代提問,眼光還是停留在自己,我覺得那是她始終沒變過的關懷:「人老好快」「我是什麼時候突然變成這樣的?」「一瞬間就老了,來到此時此刻。」
那個屠滅我至此田地、失落的環節是什麼?什麼都沒目擊就「老了」。
論者多已指出她心中那個不變的桃花源,黃金階序、路不拾遺的美好時代......就是黨國秩序,可以毫無屏障的忠君愛國。
但是時代更易,「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老了成為一種遁詞,她也說得很明白:可以合理拒絕變動。
壞掉的不是我,是時代,是你們這些鬧哄哄的年輕人。如果說我真的壞掉,也是因為我老了。雖然我不會這麼說的。我不好,你們也不怎麼樣,大家彼此彼此。哼哼哼。
根本不是王德威說的「老靈魂」,而就是抗拒變動,只好一臉陰惻的傲少女,固著在她黃髮垂髫、不知有漢的世界。
說不定繼續讀還會改變我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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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令人生氣ㄟ
翻譯:
你罵那些外省權貴干我屁事?我當外省人什麼好處都沒有!除了不會觸犯「不能說方言」的規定之外!
(這邊都還好,BUT——)
而且哩蛤仔咧,我的那些外省弟兄要去找工作,反而因為不會講你們台語被刷掉了!
到底為什麼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年輕人都沒歷史觀啊?
之前看到中國一個深訪節目叫《十三邀》,受訪者都是我很喜歡的媒體人,馬東啦羅振宇蔡康永等。
共同點就是,雖然表面上彬彬有禮風度翩翩,但就是不知從眼角眉梢還是應答語氣姿態,看出這些人超不屑主持人XDDDD
主持人是個皮膚坑洞很多的大捲毛,片頭皺著眉頭在那喃喃自語一些:我關注時代的深度、懷疑人們因為崇尚娛樂而失去歷史感blabla......
還把這些憂國憂民休戚與共拿去煞有其事的問那些嬉皮笑臉的受訪者。
我讀朱天心就一直deja vu想說:是你?不就一樣一樣的嗎兩位?
後來呢,終於發現他是寫了一堆感時傷逝,但根本超無聊近乎無病呻吟,彷彿只為了展示逼格與眾不同的作家許知遠,我好像大二就看不下去他的書了......
也請天心阿姨出來採訪眾生好了,看被電一下能不能接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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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對這世界很抱歉...這兩個星期還在看這本書,且看到都要嘖嘖稱奇,奇文共賞,不能只有我看到乎。但我保證都是利用伏地挺身的閒暇時間速讀的,還滿紓壓,沒有佔用到備課和滑手機的時間(挺胸)。
之前看了天心老師和唐諾老師的文章,大徹大悟,醍醐灌頂。他們以身為度,揭示我等後生晚輩:雜知不等於博學。
我其實並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但對我個人的啟示是,與其有意無意炫耀讀了多少書,不如老老實實打造系統性知識的框架,把書一本本放回它們應該在的位置。
都說超前時代是人類最艱難的挑戰,世風流變,我們並不能摸清自身的侷限,確保自己的說法不被後代抓住把柄。
受後世「修正」是很公平的,一時一地的主流思想總是在變,除非有時光機,先行避開前方所有指責。但那也會讓自己顯得保守,在你的時代就故步自封,遑論流傳。
只是,就算所知有限,也不要淪落為無知。無知,也不要反智。即使跌倒了,也不要摔得太難看。下葬了,也不要被拖出來鞭屍,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天心阿姨沒有這麼嚴重,有時候我還欣賞她的直白近乎勇。只是她是一座傲岸的他山之石:學院的知識多少會讓自己感到渺小,自知在人類龐大文明的哪一個方位,發言起來就得有點責任感和謙卑。
狂妄可以,但總要有所本,有一點基本研究方法的基礎,不可以都拿自由聯想和偕友同遊當研究方法、拿「小說家」(而不是學者等專業人士)的自況,來替觀察失準開脫吧。
當然,她不會承認什麼失不失準,只會說我們這些叛逆的假本土、真親日派,一點都讀不懂她,而她也不屑於讓我們懂,甚至來懂我們吧。
2017年10月19日 星期四
再陪我一分鐘就好
今天我班動物打流感疫苗,哈哈哈戳死你們。從小幫他們打到大的護士阿姨比我跟他們還親熱,揚言替我報仇:你們哪個欺負老師的,多打兩針!
他們不只圍觀,還鬼吼鬼叫。我要拿水瓶驅趕蒼蠅般的過動症學生,以免他不小心把別人皮膚裡的針撞歪。什麼絕命終結站情節,我真的當牧羊犬當出恐慌症來。
覺得他們辛苦了,但又很快忘記,中午幫他們一一貼通知單,馬的一堆畜群在旁邊召喚「勞~洗手台有噁心的東西~」我抬眼瞪他:我現在看起來有時間處理你的事嗎?他就「ㄛ」識相跑走。
還有本班久治沉痾午餐分工,制度修了又修,這星期再做大改,turbo2.0,因為上星期竟然遺忘了兩個餐盒沒抬!我遂把三週一次的休息組拿掉,改成only 2 groups:六年級組和一年級組(我們要幫一年級抬飯裝飯),否則他們黃金鼠腦每天都以為自己可以度假!
我就來觀察有沒人凸槌,前幾天有驚無險,今天就看到明明做完工作的還在操場閒晃,一年級組有寬限五分鐘,因為小朋友吃得慢,可以晚去抬晚回教室午休。
但我就在走廊邊看手錶,看他們邊聊天悠哉晃回來。向一年級組的組長確認情形,今天菜色有炸魚,小小動物吃得更慢,一年級班導說晚點再來,就只罰站明明工作完畢還遲進教室的,並扣了兩分。
同時還有「勞~有人用橘子皮汁噴我~」我現在看起來像有空處理這件事嗎?那勞你等下有空可以處理一下嗎。竟然被誠心誠意的要求了,而且確實會傷到人,記著要當事人道歉。道歉SOP是:闡明道歉事項,再說對不起。並宣布以後出現可能傷害的行為,直接留校寫反省單。
我的大腦皺摺和空洞處都是要拿來記這些瑣碎的事情,一開始真的是想死。現在已經比較順手,大概雷厲風行一段時間,也慢慢建制起許多規範、也試著交代清楚會觸碰處罰的邊界,學生有漸漸較服氣我的處置。
相對一開始氣老半天,想去請一根棍子上來。現在完全不這麼想了。喔,偶爾還是會超想揮舞兩下啦,真的太煩時。但制度完善和講明道理還是最好的,而且我上課很快又笑出來。根本神經病,陰晴不定,變臉妖怪情緒化。
就幹嘛跟小動物較真啊?我才不恨他們。他們應該也能體會,就算做錯了被罵被罰,也不是因為討厭他們。剛罵完又可以一起散步逛走廊。台上罵完台下摸頭交換條件。是神經病也是權術家。
早上監考國二國三,下午還要顧一節小二。大家今天都乖乖的,很能溝通。竟然能對雯老師笑,老師問「什麼事這麼開心?」我誠摯回答:課快上完了,今天快結束了!
學生打完球跑來找我,要執行「每天放學聊天十分鐘」的懲罰,因為抄作業被我發現。是會暴怒揚言要拿刀自殘,曾經心理諮商過的學生。也是騙我讀了推理小說的,開學第一天就繞在我旁邊,知道他的故事就不想打他,只想抱他的小男生。
走到山腳下公車站,我說好了我要吃飯了,你乖,不要怕寂寞,要學習獨立。
他:不要,再陪我一分鐘就好。
2017年10月18日 星期三
女神雯師
很敬愛隔壁女神雯老師。雖然是同事,但其實是前輩,卻又不端架子,冷不防還會跟我聊天,問出冷汗直冒的問題,非常照顧我。
馬資網貼出我的文章,忽然就家喻戶曉。她傳訊給我表示讀過後,想知道我有沒有寫日記或者手札,「很好奇你看出去的世界長什麼樣子」,握著手機猶豫,決定還是老實說,有的,在臉書上。但因交友審核嚴格,把所有不順眼的事都寫上來了。
老師本來興致勃勃,我也有點緊張的清查往日言論,怕有流彈波及。
沒想後來是她自己說,還是不要好了,留點空間,保持點朦朧美好像更好。我也就鬆一口氣。
有個女老師生日,我又差點被拱出去,不管是獻吻或做什麼表示,都只想倒退擠進人群影子裡,最好當場嵌入牆壁。準備逃跑的腳尖施力,一臉尷尬都被看出來。但我們密切合作,老師又目睹我酒局離場,有次聊起就直說:你也是怪人啊,對吧?
對啊,我是。忙不迭承認,驚愕她直白,又很被理解的開心。
那天她還寫了我文章的讀後感,讓我揣測年輕時大概也是文藝少女來著。很感動,把我這後生晚輩如此當一回事,我涕零說好像在交換日記,變成筆友似的。她說「是你不嫌棄,但跟拿獎的高手文來文去,白髮更多了。」之前在我面前自嘲「不能亂用成語,你台大的。」還警告師丈,aka校長:「不要亂講話,他台大的。」
為了表示無法加好友的歉意,主動貼一篇提及她的動態,也是公開開學以來對她毫不藏私、又體貼入微的感激之情。老師回:
「
你的心情 我好了解
所以逃離 我曾做過
但逃不開人世的現實
如今
我才承認
教職是我安身立命的港灣
但也是多年以後
能分享到你的心情
感覺既熟悉又悸動
年輕真好
所以你說的 你做的
我不意外
只希望在你生命中
貢(誤)獻(上)島(賊)上(船)的這一小段時光
將來想起
還是微笑
」
我說老師,這篇可得借我貼到牆上,一年之後我離開這裡,它會跳出來,我能想念一遍。她說好吧為了讓你一年後微笑,就成全你。
2017年10月17日 星期二
緘默我的口
母語課我又坐在他們旁邊一起上課,正在研究福州語標音符號,學生轉過來:老師,你不是最喜歡「下雨了」?(你怎麼知道)我有讀到你的文章啊(內心:尖叫~)
「老師,那篇馬桶是不是你寫的?」
「不是啊,怎麼會是?」
「我爸媽都說是你寫的。」
「是...喔...」
社會課,提到戰後冷戰世界成型,其實課本根本沒有,但對於台灣莫名捲入「內戰」,不提更大的意識形態壁壘總覺得沒有講完。我說被分成兩半的「韓半島」,很吵的小霸王:「朝鮮半島」「對。」我眼睛一亮。
其他牲犢竟然繼續追問:「老師那日本呢?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的?」哈哈哈好好笑,我說國民黨沒有統治日本啦,但可以說它是在哪個陣營?資本主義陣營,跟美國一樣。
但每當我說嘴「well今天狀況不錯」時,就又會發生可怕的事,所以我要緘默我的口,阿彌陀佛。
你才辦不到
週日晚上有幸與國中恩師交換心得。老師說學生的成功不必在她,但要是變壞,她會覺得是自己該負起責任。
嘛,這太任重而道遠了吧,臣妾做不到啊,我一方面努力找漏洞偷懶(跟我的學生一樣),一方面想方設法把他們病入膏肓的責任推向他們自己和家庭。
小人心態原形畢露:壞了不能怪我,但還入世——不、自私,不、貪婪——的想,仍然期盼你們一絲絲的說,我曾經怎樣改變你們的路徑,挪移了軌跡。如何成功逗引你們,想揭開我所代表的,背後一整個世界。
但無論畜群對我是怨恨還是感激,要援引語言,構成一篇我讀得懂,還認同的文章,怕是要很久很久以後了。
話說回來,比較大的困難大概不是等不及他們成長的速度,而是一日為師,自以為就終身為父的倚老賣老,還抄起紅筆皺起眉頭,想要批改訂正的心。
也向老師抱怨,乾脆化身一道爛泥,徹底無視笨小孩。
「劉老師,你才辦不到。如果是這樣,你的臉書就會充滿馬祖的風光,才不會是現在這樣。」
嗚,嗚。也是可以邊煩惱邊貼馬祖風光的。
2017年10月16日 星期一
也太無聊了吧
第7課,王溢嘉〈助人就是在助己〉在講......標題已經講完了。有個例子:農人要大方把優良品種的玉米種子分給鄰居,因為玉米是風媒花,旁邊好、大家才會好。
我:咦,那如果種的不是風媒花,那就不用分享了吧?
畜群看著我一臉懵。就是他有沒有做出好人行徑?有,但是為了什麼?為了自己啊!不想讓爛種子落進我的田。但若放在其他情境,或者改個參數(比如風媒花),誘因消失,好人行徑的動機就消失了。
我就想說,這個行為經濟學一定可以解釋得更好吧,爬了一下果然是賽局,老天我無可救藥的睿智(謝謝~)且果然有小遊戲來互動,看你到底要怎麼跟多樣化的人進行社會互動,會導致我們擁有什麼社會。
果然無所事事玩到小遊戲還是能拿出來獻寶。
說理一向是課本選文的弱項,它們就是毫無手法,要強灌論點。不是,根本沒論可言,就只是教條,對,填鴨教條。我自己讀都覺無聊致死,誰會因為讀了你這篇而發下ok我助人at all times之宏願?
小六牲犢都嘛聰明到看破不說破:對啦對啦你就是要教我們變成好人aka無聊大人。比較mean一點的會說破啦,只能還以他一個I agree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笑。畢竟已經在台上多次抱怨「也太無聊了吧。」
2017年10月15日 星期日
讓張大春帶你神入
跑回去讀張大春80年代的小說,從〈四喜憂國〉裡突然能神入,國殤時期如喪考妣,只屬於台灣的「駕崩」故事:
「
大雜院淹水是總統去世好幾個月之後才發生的事。不過--除了王昌遠一家之外;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出毛病了。」連楊人龍都這麼說。
」
看北韓人舉國哀悼,李春姬聲淚俱下,覺得好好笑。但後來有人提醒,台灣離偉人駕鶴、救星長逝亦不遠矣。看看別人,想想自己:別笑太快。約莫是哀矜勿喜的真諦。
但那只是不笑而已,不是理解。可是讀小說竟然一點就通,國民黨一邊散播共產黨治下窮到吃樹皮,一邊就偉人殞滅了,捍衛著孤島不被赤化的萬里長城可不崩塌了!實非社稷之幸!一人性命繫於政權,乃至於國體,和老百姓不可預期的恐懼,當然要長跪不起,當然會哭到不行。
因為怕啊。總統一死,什麼不祥的徵兆都跳出來了,誰知道未來會怎樣?甄嬛說: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台島前途茫茫,被時間的未知之幕遮斷。彼時並不知道民國國祚還能走到遙遠的百年,且大概會葬送在自己手中,無庸赤化催促。
小說家搖著手指,穿越時空:來自星星的你持著後見之明,可別笑太快。
小說像時空理論的弦,共振心身。一撥動,不分往今,皆來到此時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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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作者好像還是在輕蔑一切的嘲笑就對了啦...唉。
近乎不配的
今天忘記早上有自閉兒的培訓,表訂8:50報到,我到11點才上山。主角還是我學弟,附中國中部音樂班當屆榜首,媽媽是講師。
本來以為是精神醫學或教育心理學的分析,結果是媽媽來講故事,家裡有這個大哥自閉、二兒子嚴重自閉、小女兒卻是資優生剛考了5個A+。
我最大的想法就是,這媽媽應該是標準台北市的媽媽吧,雖然很辛苦,但起碼有能力(當然也有意願)投入對自己家特殊生的教育,能在孩子語言與社會功能遲緩的挫折裡,耐心找到他對音樂的敏銳,在餐廳駐演一晚能領一萬。(蛤我在這裡牧養畜群才領這樣!)
我們班有個自閉小孩,平常在特教班,下午回來。沒交過作業,安排工作也不幫忙,但我都無所謂。偶爾發出聲音不能不制止,遊走在教室自己拿書趴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尤其喜歡恐龍、大自然生態,對站好、曬太陽等討厭的事,大叫出口深惡痛絕。
他爸爸是我們的總務主任,有什麼事至少還能丟回去總務處,爸爸跟兒子是天龍地虎的體態,什麼事還能就近支援,有力扛下來。
開學時一片赤誠,另一個學生暑假作業的讀書心得寫了嫌疑犯X的獻身,我很熱情跑過去推薦他陳浩基。星期五他被留下,我想起這件事,雖然已覺凶多吉少,還是問了。他說我不想寫的作業,媽媽就用這個,搓手指,解決。她請我姐幫忙,說寫一份多少,再讓我抄上去。
日本電影《腦男》有個少年犯,很適合演變態的岡田將生,做心理治療好幾年,終於能笑著跟老師說謝謝,我離開了。在家附近的小巷重逢,還能笑著對治療師問好。治療師哪根筋跳了一下,跳過石板階衝進少年家裡,發現被綑綁、塞布條,關在大浴桶裡的小男孩。
我想自己就是那個天真的老師。想說,就算了吧,你是我兒子嗎?我有永恆的時間等你成長嗎?最羞恥的還是興沖沖到座位旁對他做的閱讀分享......
呀,好可怕,比失敗的戀情,不,跟失敗的戀情一樣可怕,一再拷問對人還能信任幾分。我現在被雨困在馬港,每一班公車都距我遙遙無期,帶不了我去鐵板。但即使如此,我都覺得遠比和小孩廝混來得舒服。被雨止住腳步,至少也沒有人能找到我,喊我令人煩躁的、而我近乎不配的,老師。
黃錦樹帶你淋馬來亞的《雨》
黃錦樹筆下的馬來西亞,永遠困在日軍登陸、建國、馬共退進雨林裡......
小說一再於這些事件迴旋,歷史變成鬼打牆,於是日軍一次又一次登陸,性器反反覆覆出入肉身,軍刀和子彈反反覆覆出入肉身,馬共反反覆覆出入森林......
還有那雨。只有那雨。無時間性的「恆在」。輪迴並不通往彼岸、來生,而是中離又上線,「乘願再來」,再來此時此刻。每一次都是形貌不同但結構一致的悲劇。遊蕩於雨林裂開大口叫喚的幽魂,跳針跳針,無間地獄。
用文學去定住一個歷史時刻,「傷害發生的瞬間」,往後的時間延續都只是畸零、碎屑,人才沒有真正離開那次裂變,只是重複操演哀傷的地縛靈,燈下魍魎。
角色死了,下一回又重來,換另一個人死去。死去都已經是過去式,完成式,不可挽回的逝水(傷害早已發生而你無能為力)。一個雨林深處的「家」,在程式沙盒裡,一遍一遍解體重組再解體,每一遍都是不同的家庭成員離席,其他人魂兮歸來,遭遇永劫回歸,只有一點零件不一樣:......這次死的是誰?
只能說這是圓熟之作啊,黃完全找到他關切的無國族歷史,和小說敘述型態平衡的結合。不匠氣(仍是滿滿真心,認真的哀傷)、不做作(沒有敘事者矯情的腔調)、也不嘔氣(散文有,但作品仍是專心致志,才不理你們),很強大,每篇結尾都是「歸來」,伊藤潤二的後勁。
下雨天就是要讀《雨》,把不知道在幹嘛的三十三年夢扔到一邊去!
〈姊妹〉
〈姊妹〉
中正紀念堂陽光普照,鴿群像從誰的掌裡放飛,銜來橄欖枝。我們在沒有遮蔽的牌坊下行走,從黑暗的咖啡廳走到晴空萬里下,瞳孔還在調整曝光。蔡說,我們時代有三道彩虹,同婚、廢死、台獨,你幾乎沒辦法判斷在這個時代,不同世代的人,於一座島嶼載浮載沉,勉為其難的形成共同體之際,哪一道彩虹會率先閃亮,掛上天際。
幸福來得猝不及防。2017年5月24日,同性婚姻釋憲結果出爐,長期被異性戀圈為禁臠的民法至此鬆綁,鮮花和指輪有一天也可能為同性伴侶祝福。佳偶天成,投射到地上的國,終於有了法律當靠山。
當晚我留宿蔡家,喝得微醺。晚上十點她打開手機和十年男友視訊。我寵寵的嗤之以鼻,嫌老夫老妻了還肉麻。實際上看著他們家常物語,瑣事連篇,抱怨老闆、媽媽和文青,我雙頰暖呼呼的。今後只要我願意,也能構築一種平凡的幸福。在街里巷弄,在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在我和他一起屏氣凝神過的,青苔牆上的喵喵叫。
我曾經自命不凡。在升學主義單向道裡成長,總是十拿九穩,遲鈍一點也能充當一個稱職的模範生。但很早就意識到自己的不一樣。我向同班少女坦承,隔壁舞蹈班的男生,脣紅齒白,眼裡has God,有神。看他目光粼粼,我願匍匐。這群不拿我首次發情當一回事的女孩,成為我第一批姊妹。
姊妹定義從嚴。能容許我搔首弄姿,容許我擺出女王姿態,君臨四方,巧笑倩兮,妙語如珠。我們擅長偽裝,也專精詼諧。姊妹要適時充當陪襯,陪你擠去看帥哥在陽光下灌籃。勾手去洗手間。拌嘴彼此調侃。午餐對坐聊八卦。考差時一起哭。忍受你比她們早熟激進的性意識。
但她們終究不是你,偶爾仍深深孤立無援。沒有人告訴我同性戀是什麼?我是誰?所有目力所及的參考書、包裝成醫學專業的教科書,都提出「假同性戀」,定義是18歲前沒有同性性經驗,就只是受同儕影響的意亂情迷。簡言之,不作數的。好吧,是嗎?那我可以放心了嗎?畢竟我成績這麼好,這種事在18歲之前都不算的。如果不談戀愛,也不可能有性經驗,那我就會「調整回來」吧?我這麼聰明,不能成為那種人的。
就這樣,「認同」與我失之交臂。
埋頭苦讀,很用力考上第一志願。教國文的班導趁升旗把我拉到旁邊,溫柔拷問我數學成績怎能這麼慘澹?你是用這麼好分數進來的,不要玩過頭,搞砸自己了。另外,跟那個誰少來往吧,他上課噴香水,看起來白白美美的,可能是gay。我和胖子同學偷偷交換了眼神。那個被老師指認的gay,很有可能是我們中間唯一的異性戀。
家政課剛從師範畢業的年輕女老師,大波浪捲,單眼皮,潔白貝齒。撩撥一屆荷爾蒙噴發到頂點的男同學。她預告:下個星期我們要談同性戀,同學可以先準備資料,我們好好聊聊。
先撇開家政課怎麼成為她的教義宣揚場,她說同性戀和異性戀都還在前進的路上、我問過我身為同性戀的學弟、連他自己都說很痛苦。顯台詞夠明顯了,仍有潛台詞:只要你好好走到終點--好好的意思是拒絕婚前性行為,嚴格性守貞,同時聆聽你離苦得樂的內心聲音--終點即「人人都會成為幸福的異性戀」。
我左右張望,姊妹們一片沉默。低頭寫講義,讀小抄。那是姊妹在側,我卻少數感到戰敗的時刻。
在這所頂尖的學校,擁有台北市最先進的資訊、最優渥的資源,時代如此超前,卻還是有人能利用職權在台上台下、實踐或言論中如此夸夸其談,自滿於侷限,左右少年的我們,成為「我們」的路徑。
那條路,如此曲折,如此蹣跚。
那麼,更沒有資源的人呢?更貧困、更偏遠、更不得青睞、被壓制在層層疊疊結構下方的,暗暗發光的小彩虹呢?會不會真的支離破碎,兜不起一個完整的自己?殺傷只須一句話--像老師說下週好好聊聊,後來考上T大法律的同學回頭看你,喊你全名:
「你好好準備喔。」平時口才便給如你,也敗給這欺人仗勢。
所幸還有女性主義。感受到被知識解縛、被知識賦權。Empower,我更喜歡直白的翻成「給力」。頭一次感覺我的與眾不同是我的資產,我不會投球、不喜歡橫衝直撞、不想要忍住眼淚、我喜歡男生……都沒有錯。錯的是武斷的標準,強迫人得怎樣活著。
我都說那是我人生第二次性別啟蒙。從校園回到系館,看到高高揚起在中庭的彩虹旗,我知道我來對地方。也清楚那是一座風雨不驚的城堡,也許是個安全過度的角落。真實的世界不待你柔言軟語、不給你好臉色看的。但我多麼眷戀,只想再依偎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第一次跟著系所的學長學姊走同志大遊行,那時才剛開學,口風緊閉,誰也沒說。散場後W與我並肩,信步跟著人潮流水,若無其事問起:那你是嗎?投名狀好像就簽下了。古人說結拜要換帖,對姊妹而言,那就是交換秘密。你得知秘密,你謹守諾言,你成為姊妹。
後來W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看我經歷許多男孩,跌進泥濘裡醜臉哭泣,再劫後餘生站起來。我們不是大哭大鬧、互許終生的派別,是靜水深流的路線。會寄一封信跟你說:我很好。用一根手指把你撐住在懸崖邊,不動聲色。另一隻手邊還在若無其事的滑手機那樣。
但小高一時還沒有手機可滑。被分配到自然組男生班,擺滿桌椅後教室旁還有一片空地,同學下課就排球躲避球灌籃鬥牛不一而足。他們野蠻獰笑,野蠻打翻我的水,踢痛伸出去的腳。不道歉,甚至沒意識到。幾乎沒辦法忍受這百鍊成鋼的漫不經心,痛恨這,如果可以稱之為陽剛。
高二轉進社會組,簡直立地清涼。後來向我女性主義的教授承認,這是我無庸置疑、開天闢地的第一次啟蒙。30人小班。我們都要強調:是純男生班。因為雷達圖上紮紮實實掃到了幾個「同類」。不是網路上閃爍其詞的帳號,不是論壇裡諜影幢幢的匿名。是現世肉身,牽起你的手來競爭美目盼兮的女王們。聽說開學第一天就有人湊對去西門町拍大頭貼。我喜歡這份張牙舞爪的台北情緣。
我們從四面八方走來,看膩男生女生在走廊躲避教官偷牽手、下課十分鐘只為眉目傳情。規範從來把我們遺漏,沒有人看見兩個男生、一對女孩「踰矩」的親暱,因為連規矩都目空一切。
這使我們長期困在隱形斗篷下,抓滿腮的痱子,長出幾遍青春的泡疹。躲在漫長的青春期裡,非常寂寞。
於是碰到就乾柴烈火,開心得不忍卒睹。人生首次出現同性的姊妹,也堪稱苦盡甘來。他們教會我許多。不是說教不是誡命,是活生生的以身為度,四維展演。
B向來就是交際花,風靡班內外,無數人拜倒。他跳舞雌雄同體,他美得陰陽倒錯。也是他第一次告訴我們性愛的秘密。對高中生而言這是禁忌背後的化外之地,聽到總要一陣顫慄,是恐懼也是激爽,但也骯髒,誰誰「開苞了」是連我們都要表面吐槽實則歡喜讚嘆的話題。
也是B示範神乎其技的「掰彎」。男友換過一個個,每個都對他至死不渝,看得我們張目結舌。在課本討論性自主之前、在性別流動的概念之前,我們就站在平地看他在高空翩翩起舞,蹬出火花來的炫技。生命如此多嬌,竟然沒人教過怎麼折腰?
用中子的力道碰撞,就會用核彈的能量爆炸。青春總有傷痕累累的時刻。愛情是我們的狂風暴雨,教室外的一切也是。我們都說回來教室就是要來丟垃圾,丟包情緒垃圾。教室不是我們的避風港,是我們的盤絲洞。蜘蛛精出洞,幻想美味少男都是我們的唐僧肉。點了一下人頭,30出頭人的班上有快10人同是水族--方能相濡以沫。
後來有機會讓全班壯丁,替我們在旁舉兩扇「肅靜」、「迴避」。Z是一類組榜首,也是最後一次升旗表演時,最抗拒穿上妃嬪裝的人。我們扮演大觀園金釵,微服出巡、生人面壁。用紅紗罩頂,神神秘秘,最後掀開來勁歌熱舞。所有人穿上就無法自拔,包括Z。姊妹們枝頭款擺,像一片迎風花蕊。接近畢業前夕,人人都正在磕磕絆絆越過18歲--群體成年之餘,我們還集體出櫃。
很久以後,Z率先和男友進入穩定期。男友一再求婚,他只是冷回應。我和他在高中也冷戰也爭論,什麼戰役都打過,但到後來走在一起,最能聊的是他。我們從愛情聊到婚姻,好像美夢成真,但這夢又沉澱雜質,分明是現實滋味。我敬畏他對生命的選擇或反選擇,狀態和無狀態。更崇拜他呼呼大睡,數學永遠滿分的超能力。
從那麼優秀的人與我同類,到看那麼優秀的人終於也接受人生安於平凡,接受活著這件事是「慢慢讓自己成為一塊沁色的玉」。不再像往日年少,口中超脫、實則自陷於罟,受到各種框架與標準與評判的重重枷鎖、左右為難。升學名校裡,不能不注重成績;人生評價裡,不能不在意流言蜚語。
我在他們身上,常常看見自己。總要藏得好好的,但每個人各有策略。有的演化出蜜汁,有的演化出鎧甲。
各自在教室外有社交生活,狂蜂浪蝶的他們忙於穿針引線,處理人際大小僵局,糯甜著笑對每個人打招呼,討人喜歡。回到教室再來一齣竇娥冤:你知道她有多賤嗎──怎樣怎樣你說--……姊妹永遠是最捧場的聽眾,替你抱屈,陪你痛罵賤人。轉過身繼續鞠躬哈腰,眉開眼笑。
我有時覺得辛苦,但他們似乎不以為忤。好像是在說,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再不加把勁讓人喜歡,何以立足?但我更愛拿個性碰撞,我就是我堅若磐石的我,口無遮攔是直抒胸臆。Z有次嗆我--你對人這麼差,卻又愛抱怨寂寞,不是活該?--讓我沉默良久。
人生匆匆,每一個人作用在我身上的痕跡都如此明顯,每一句話都留下一枚手印,造成一次擠壓。漸漸流變成現在的我。我並不是從一出生就吶喊著自由民主、標榜著彩虹萬歲的。這些是和姊妹辯證來的,是看姊妹顛仆來的。我存在我合理,我活著我自信。她們堂而皇之的生活、尖叫、戀愛、抗議,毫不為自己感到奇怪,就是這世界典範轉移的動力。多開心有姊妹,多榮幸有姊妹。是姊妹造就了我。
雖然在教徒老師慫恿「走出埃及」時,姊妹們選擇避戰。但星移斗轉,也許都懂了默許是容忍惡。最溫和的姊妹開始向教徒同學循循善誘,最明哲保身的姊妹換上劍拔弩張的架勢。我則矢志提筆,側寫他們勇敢的背影。畢竟都千錘百鍊,花被時間催出了辣。蜜汁和鎧甲原是一條路,殊途同歸。古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大法官宣判那天,我們各在天涯一方,觀望彩虹,終於笑得淚眼花花。
我可以回過頭,對長於島嶼角落的所有姊妹們,綻放勝利的微笑。那個誰,不必死了;那個誰,再相信一次好嗎;還有那個誰,是迷路嗎還沒找到我,再不求婚我來求了……陽光一視同仁,灑進尋常百姓家。時代交給我們一棒,總算不辱使命。
但說真的,比起戰鬥,我們更愛斡旋;比起發射粉紅水鑽娘娘鎗,我們更喜歡棉裡藏針,密密縫上愛。姊妹在的地方,都是潤物無聲的寧靜革命。
各科熟女老師,總不約而同愛誇獎我班「細膩」。我們請國文老師轉問改穿寬鬆的班導,不是單純變胖吧?是不是有喜了?老師八卦:你們還不知道嗎?這麼迂迴,男生班難得心思細膩啊你們。這時我們總瞥瞥那些一臉懵懂、受之有愧的男人,驕傲的四處對眼,唇語在空中交換:
Come on,這是男女合班,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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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屆梁實秋文學獎一個沒有獎金的獎)
2017年10月12日 星期四
還記得白白胖胖嗎
還記得白白胖胖嗎?媽媽在台灣回診,急得打電話給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中午才趕快下去問主任,原來這一行人呢趁連假跑進沒有開放的圖書舊館翻箱倒櫃,把人家電腦搬到二樓連wifi,還順手拿了兩台ipad和其他周邊物品。
我想行政已經大張旗鼓在解決此事了,我就不要再扮黑臉,只把一人抓在懷裡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說有拿,但隔天就放回去了。
靠,這也是偷啊。
特別是白白胖胖,我只跟他說,媽媽有打給我,他臉色就變了。媽媽很擔心,怕你學壞,他就低頭快忍不住眼淚的樣子。
剛剛我才知道雖然爸爸也在馬祖,但幾乎沒在管,不可能出面。主任打給爺爺,爺爺也在台灣,看能不能找個誰、大伯之類的,代替家長出面。
我說,媽媽今天晚上會打給你,問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好想想要怎麼回答他。不要讓媽媽難過。
我知道他的秘密,深愛媽媽的小孩,深愛小孩的媽媽。對此刻的他,最當頭棒喝的一句話大概就是,不要讓媽媽難過。
2017年10月11日 星期三
敢不回來就完了
我班上的左膀右臂只差2號,他們一起出公差的時候我就心懷全班要亂到炸掉了的恐懼。里長伯個性的馬駿不只一次勸我:老師你要管秩序啦~老師你要盯掃地啦~老師你要處罰他們啦~
有時候我從善如流,但大多時候我就是一臉鬆垮跟他說:靠,好累喔,可不可以不要?或者:靠,累死了,又沒有加薪。他就會面無表情摸摸鼻子走掉。很像昏庸的君主背後,嘆息無力回天的孤臣。
我這種無為而治,說穿了,除了任性(有空就來管一下),就是吾道一以貫之的獨善其身。對冥頑不靈沒有心存多前衛的教育理念,而就是管你去死,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沒有要施展多一步作為的意願。
但今天中午放學,隔壁班被罰最慘的那個男生,卻在我教室裡平靜的讚美他們班嚴厲的雯老師:老師很多規則,但都很公平。惹我悚然一驚。看過雯老師處理我們班射橡皮筋的調皮鬼,解釋法度還能自帶幽默,所有宣之於口的字詞都熟極而流,張弛有度。我都跪,我又跪。
連假前還覺得,嗯自己頗得精髓,誇誇其談要分享心得。連假回來又生疏了,一夕回到剛開學,無政府狀態,馬的又險險hold不住了。在這裡趑趄,加上排山倒海的細項有待提醒佈達,晚睡淺眠的疲憊,失去宿舍的憂慮,11月12月要一口氣在島上長駐。種種,又興起單程機票的歪念了。
雯老師聽我這麼說,再次警告:你不可以喔!敢不回來就完了!
回台灣的時候大放鬆,不用裝兇,卸除不合身的武裝,覺得很舒服。也不用擔心迎面而來是同事要點頭,學生會問好。站在捷運上挨擠著人群本身就是一種躲藏,毫無聲息。我幾乎有點懷念把自己藏得好好的都市生活了。
但如果雯老師持刀殺來台灣找我,我也會很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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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老師10/12回應:
你的心情 我好了解
所以逃離 我曾做過
但逃不開人世的現實
如今
我才承認
教職是我安身立命的港灣
但也是多年以後
能分享到你的心情
感覺既熟悉又悸動
年輕真好
所以你說的 你做的
我不意外
只希望在你生命中
貢(誤)獻(上)島(賊)上(船)的這一小段時光
將來想起
還是微笑
2017年10月10日 星期二
科普一下馬祖
1. 馬祖離台灣不近,離中國非常近,直接就是它沿海萬千島嶼的幾顆。從基隆港搭船要八小時,松山機場起飛五十分鐘
2. 馬祖離金門不近,金門在廈門那顆點點旁邊,長得像狗骨頭的大島。馬祖和金門沒有船班或飛機對航,要回台灣才能轉乘過去(但澎湖-金門有)
3. 金門很大,比馬祖大多了,甚至也比澎湖大。不可思議ㄅ。帳面人口也比澎湖多,但大多是設籍但不常住的幽靈人口。
4. 金馬的歷史和台灣非常平行:1895甲午戰爭後,馬關條約只割讓「台澎」給日本,所以大日本帝國治下沒有直接統轄過金馬(但應該也有登陸過,據家母轉述已逝的外公證言);1911年「國慶日」從滿清入民國,改朝換代的是金馬、是金馬隸屬的福建,當時的台澎還是日本殖民地。
5. 1945年二戰結束,如果我們相信中華民國的接收合法、且中華民國有效控制全大中國疆域,那這幾年也許算是台澎金馬短暫匯聚在同一政治體制下,但都是小小的地方政府和不起眼的偏鄉。
6. 1949年兩岸分治,蔣介石撤退時一路受共軍進逼,最後只把握住金馬兩個小島作為防禦台灣海峽的前線,「台澎金馬」=中華民國自由地區的體制於焉形成,直到今天。
7. 「馬祖」在中華民國政府編制裡不是正式的地名,馬祖叫「福建省連江縣」最大島是南竿,直接跳到南竿鄉。金門是「福建省金門縣」,是唯二中華民國自由地區中不屬於「台灣省」的行政區劃。所以總統和省長的統治範疇過於接近所導致的權鬥,可以理解了吧?
8. 不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裡,當然,他們宣稱擁有台澎金馬,馬祖就叫「福建省連江縣馬祖鄉」
9. 馬祖列島,顧名思義,是一串島,區劃有四個鄉,自然地理有五座有平民居住的島,合稱「四鄉五島」。彼此沒有很近,從西莒到東引應該是海程最遠的兩端,要先從西莒搭快艇到南竿,再轉乘大船過去。
10. 列島總人口約一萬出頭,南竿就佔了十分之七強,剩下由北竿、莒光、東引瓜分。馬祖人最大入口網站「馬祖資訊網」有「阿兵妹」專區,可報男友當兵資訊互相交流。逐年裁軍,軍事戰地經濟紅利漸漸減少了,但居民的心理狀態好像還停留在軍管時代。只是這我就不敢說死了,可以自己來感受。
奮力改寫我們終將面對孤獨的劇本
和一個人相處的方式,像是選擇了劇本,對方自然會進入劇情的對造,填平他應該要在的空缺。昕說很想念前男友,分手了好幾年,當初她提的。最近大學社團聚會又碰面,聽不懂桌遊規則,他們竟然心有靈犀,相視而笑。
下午聽了這故事,晚上在桃園家床上翻滾,猶豫一陣,把前男友追蹤回來,還偷按一個讚。他出現的時候很衰。那時剛好另一個學長經過我,我仰視他簡直在發光,深信他就是我遺失的另一半,我的「原型」。
後來無疾而終。霧中風景,根本看不到他的背影。始終沒有給我一個解釋,讓心有餘地安置。難過了很久,一直影響我消極的感情觀到現在。那個劇本裡他當然能夠,單方面處分我們的關係。把我像物一樣,給丟包掉。
想重建自我價值,只要有一個人願意跟我說我喜歡你。原來我還值得人喜歡?勉強接受,結果就是他被我搞得很慘,我討厭折磨他的我自己。
後來就是長長的單身,還原到青春期開始以前的狀態。偶爾萍水相逢一些人,最後也都不了了之。
有人說單身會變成一種習慣。我認為這只是多種單身恐懼的一種形變,預設人,正常的成年人健康的成年人社會化成功的成年人,就是應該雙身。
可是愛情是什麼?我認為是獨佔關係。沒有人能天長地久陪你,友情會被瓜分,親情膩又暴力,你的本質是孤寂。所以人需要一個鎖定的獨佔關係,寫進文化的潛文本、寫進法令的顯規則:你屬於我,而且只屬於我。
有些人的需求真的是安全感,穩固的依附關係。而且雙方供需平衡。很幸運,找到自己需要也適合的。但大多數人只是不假思索,照單全收。所以當我們在談論我們談論愛情,就出現重層議題:我抗拒全稱式的規範性「愛情」,那仰賴一個夠堅固的你一起實踐「我們」。
我懊惱的似乎是,如果不要是那時遇見他,如果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會不會我和他可以慢慢緩步調整,變成這樣的「我們」?而不是傷痕累累後,他離開,我可能終其一生,定時定量,感到內疚。
想念前男友的昕是幸運的,貼給我看前男友的回應。一句責怪都沒有,還在等,像老家門口那盞路燈。我說這太好哭了吧,人老了是不是比較易感,好像很多情境都能無痛帶入。我們兩個舊友就隔著手機各自抽搭起來。
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
鄉音無改
老師也是有很多老師的喔,遇到了每一個好老師,我就又接近現在的自己一點點。曲曲折折,有驚無險。成長是一趟不知終點的險。
聽君鑫老師講話就是舒坦,輕聲細語,柔軟慰藉,是一條毛茸茸的暖巾把我包圍。離13歲又是一個13年,但還是眷戀教室內暖暖的依附,午寐醒來世界照常如初。美好的未來還在清晨薄霧下等待散開。
喜歡旁邊不讀書的雅老,每天一起走路回家的夥伴,不敢發表意見、聲如蚊蚋的少女,到現在聲如洪鐘,所有屁孩一手掌握,指揮若定。
另一個很會讀書的男生,從小被我崇拜加意淫。我覺得人到多大、多老,最感人的還是願意誠懇交代自己,承認個人面對生命的侷限,饒他神鎗怪力,終究有時而窮。
至交的幸運難道在人生這麼早就耗盡嗎,人家不依。但你們一定是這趟冒險裡,最最美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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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好可愛,很努力跑行程,最後一個要獻給她。雖然她是,我可見的將來,只會愈來愈不好的人。每次我都帶著一絲遺憾和罪惡離開。
現在還能舉步維艱,搖搖擺擺走在兩戶中間猶如風中蟾蜍,就能算身體硬朗;還能鼓漲胸膛罵街,罵聲劈破風聲,就能算神智清明。
去馬祖本來就沒有抱著追尋什麼的企圖,只是一種意義上的返祖,覺得也許可以離年輕的外婆近一點吧。但也不可能有。只有越來越衰弱的外婆,越來越老的我。
畢竟那已是她回不去的小島。以前我好奇隔海相望著福建沿海,卻要認知那是「淪陷國土」;現在連那小島都快在記憶裡模糊,只有鄉音無改。
要走之前,她又在風中大吼大叫:馬祖老師~再見~
2017年10月8日 星期日
我不要夾著尾巴
假期怎麼過得這麼快?回馬祖我還有半天的假是要幹嘛啦,備完課還可以打幾場電動看半本書。
回台北只是重蹈覆轍,做一模一樣的事,好像時間沒有在走,以為可以追上往昔的自己。破綻只有,不不可能,以前天天都是我的白晝之夜,怎麼可能有一天夜間十時走在安和路上,會睏成這副德行呵欠打到爆炸!
回到島上還要繼續和小動物拼搏,他們面對連假堆積如山的十份作業,我要面對連假後,堆積如山的兩百一十份作業。人工偵錯,挑出來退件。想到就想退機票。
但,我還是想把這一年完成,我不要夾著尾巴逃回台灣,我要把異鄉住成故鄉。
縣立駐派的心理師,就是提供我諸多收服小動物意見的心理師說,帶著遺憾離開一個地方是很可怕的。我知道啊!這個任務的終點顯而易見,都幫我設定好了,不管怎樣他們都要畢業;不管怎樣我就把他們帶到畢業。我沒死,他們一個都沒死,就自然而然大功告成。
就算馬祖高中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我們全部趕出宿舍,藉整修、觀光科學生突然開始要實習的名義,寒假開始流離失所,可能得滯留島上找住宿。可惡,真的好生氣,要嘛我就是忍耐一整年屎尿沖不下去的馬桶,要嘛就是享受四個月人道式通暢,但下半年被轟出去。兜幾?
怎麼說一說我又手滑打開立榮app瞄準退票按鍵了?
不管是留美菁英蔡財、不讀書雅婷老師、讀了都考不上的王襄理,都是讓我崇拜的女神。我每多上一天班,敬意又滔滔而來一次。還有借我兩天房間的凡魚,她現在還沒回家,她說藍眼淚其實是海洋污染的產物,我們就欣賞就好,先不要下水好了。
剛剛約好跟同事一起深潛如她這麼說。
2017年10月7日 星期六
沒意願和解
王襄理aka新嫁娘與劉老師逛大江新大創,由衷讚嘆你們中壢好發達喔!劉老師還示範如何罵學生,王襄理頻頻嚇出淚水!
逛到一半大叫天哪太睏了吧不如我們今天到此為止你覺得怎樣?你看我把馬祖作息帶回來了!你知道我今天幾點起來嗎?六點半!
然後王襄理硬要跟我合買兩罐49元的飲料和加購價29元的布丁,可說是精打細算,錙銖必較。
我說你這麼斤斤計較,到時候喜宴的菜有蟲就不要哭。你的婚紗應該有補丁吧?頭紗會有洞,老公不用掀就可以直視你。小心哦。
晚上和爸爸、阿姨聊天,爸爸:「恭喜你學會了最重要的~~~早睡早起!」(舉杯)
我:......不是應該是教學技能的長進或對孩子的關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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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阿姨最後竟然叫我不要再跟罵我的公車司機計較、爸爸還喃喃說要去撤告啦;還有馬高宿舍這樣的事,也會覺得先內部處理,直接攤在陽光下就讓別人面子下不來......
爸爸:你太銳利了,還是不要來做生意
我:這叫是非分明好嗎?你們才太圓融咧,我才不要為了做生意失去我的原則!
爸:哈哈哈(圓融的笑)好啦,擇你所適啦
一回到家就變成廢物和被他們豢養的小孩,完全達利式癱軟在床上,失去劉老師振振有詞罵人,頂天立地的英姿。
倒是堅決不撤告!(哆啦A夢拳敲桌)和就是要跟尸位素餐老人吵架!(哆啦A夢看到老鼠式晃腦)的風骨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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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講馬高的事之前,先來講中壢客運司機公然侮辱(妨害名譽)的事。昨天我來不及出庭,剛剛書記官打給我,說昨天被告出庭,有承認這部份。書記官問我有沒有意願調解。
其實有,但我人要一年之後才回到台灣。他說不可能給你拖那麼久,我們案子都有期限的。那就不能出席調解委員會,只能委託家人。但你們也知道我爸的意思了,我不可能要他去幫我對一個公車司機(他眼裡的「甘苦人」)說「一個詞六萬,總共十二萬。拿錢來。」他恐怕會悲憫心大發:「算了算了,沒關係啦,囡仔人。」直接撤告吧。
電話反覆斷線,我正搭高鐵穿越多山的林口。書記官鐵了心要當場解決,一再打來續接。我說我要現在決定嗎?他說不然我要再打給你嗎,這案子說實在也不特別。大概一百公尺的滑行,隔音板的凹凸糊成一片渾沌。
我說,那我沒意願和解。
2017年10月6日 星期五
《天河撩亂》
18歲蜷曲在床上讀的,那時還不懂什麼革命、造反。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還在遠方。潮湧而來的知識也還在遠方。
對中國的共產革命、日本的戰後赤軍......一無所知。村上春樹也寫過相似的橋段,投往安保鬥爭。但那種路人的眼神,大概就是謝海盟看318的眼神吧。
那時不懂的事,往後一一回到生命裡應驗。學習知識像是先下載語言,事件發生,魂魄才會回頭找到它的身體。
如今回想,某些命定的存疑或許早就悄悄落地埋伏。(雖然可能跟「權力使人腐化」有相似的,虛無的臉孔)
這本書可以跟賴香吟《翻譯者》好好對讀啊。都煥發於90年代,都跟日本有關連,後來都長長一段時間不寫。
對於現實政治,一人置身其中,年齡是再回頭已百年身,滄海桑田,逝水年華無可挽回;一人青春深邃,藉日本戰後社會動盪隔海觀望,卻是一縷未長先衰的老靈魂。
其疾病更像應驗了的讖言。對,還有《疾病的隱喻》:為什麼姑姑那樣、時澄這樣?等我讀完好好來寫一下。
以往談同志文學,就千篇一律孽子荒人。吳繼文不是一直在這嗎?我很愛他,從18歲就喜歡這書和書名,裡頭無論什麼都細細碎碎的閃爍。
存在什麼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每一個當下的狀態。人會一直用語言定位自己,才不至於在航行裡消失。
但也許並不需要?只要一直看著下一步,就會走到下一步。一條河是手拉著手的,沒有餘裕形成空隙。
生命就這樣流淌,偶爾會自己發出光。
(我現在在顧一群家庭失能小朋友寫作業,叫「夜光天使」的活動。星期四顧的老師傳訊息說他們竟然在起肖,互丟五子棋,我說不會啊他們還算乖,結果一回來我就請他們站著,看我沒來就跟著遲到,看吧很乖了now。
我說我們真的人好好,其它老師不做的給我們賺。難道「天使」指的是我們?她說:要不然你以為是他們嗎?[傳五子棋亂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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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天河撩亂》了!
對!!這裡頭同志的姿態太特別了,太不像台灣典型的同志文學形象了。我個人是很喜歡這種表現形態的。既沒有上世紀的孽子荒人、楊澤說的「存在主義式」的處境,也沒有這個世紀方興未艾的妖嬈幻惑。
他就是平淡無奇的出櫃(這個詞還有點太動態,太石破天驚),平淡無奇的接近同性戀人。跟異性戀者一樣哭泣,一樣愛戀,一樣灼紅,探詢肉體的秘密。他沒有熱切標榜這些分明可以大作文章的酷兒身分,凸顯我們此刻熟極而流的認同政治。而就是,ok I am,然後若無其事,不,確無其事,繼續用左手吃飯。
跟這些比,他更糾結在愛戀本身,和我看來沒那麼嚴重的家族紛爭。這些內容讓小說自傳化,形式則常常出現大塊獨白感觸,散文化了。我想這或許也可解釋為什麼後來作者沒有作品再產出,因為他用一本小說就把自己的生命題材耗盡了。太貼近個人的文學,以附骨食髓為代價。
(作者書後是說沉潛於佛經義理,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而且或許比寫小說更適合他。我覺得他可以多寫一點散文。)
難怪論者和讀者我,一直很難把它簡略的以同志文學分類,或想起來。我只記得如水清淡,但到底這故事在講什麼呢......?被妙麗施展威力百分百的空空遺忘咒。
拍攝的這一段是主角(作者本人啦。但不能說是作者本人,因為我們是專業的文學讀者!)到馬祖當兵。三四月東北季風漸弱時,列島會被濃霧封鎖。主角在濃霧裡經歷了意義上的再次分娩。我則只擔心潮濕龜裂我牆壁,黴化我衣褲。蟲虺甦醒。即使現在我都遵照當地人提醒,別抄雜草小徑,以免打草驚蛇。
2017年10月5日 星期四
教育能創造奇蹟
也謝謝各位朋友鼎力相助。今天問即將榮退的替代役弟弟可否幫我班上學生講一場馬祖的生態分享,和離開此地之後的職涯規劃。
我覺得這年紀是,嗯要上國中了,會唸書的就要鳴槍起跑一路唸上去,不會唸書的也要來找找自己喜歡什麼了。苦口婆心是很無聊的,不如直接邀請強者我朋友們現身說法,當然我會以一頓飯酬報。
烤肉雖然很空虛,也杯具收場,但起碼跟很耐斯的弟弟敲定一堂40分鐘的分享。他那時第一次載我跟著行李回馬高,說他是為了賞鳥來的,馬祖有台灣看不到的鳥。今天另一個森林系的則說,東引以北相較於「中華民國」其他地方,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生態系了。
哇,這炫惑,光是聽描述就蝶飛枝擺,大千世界。昨天熬夜看完女王的教室,哭點滿坑滿谷我的眼淚像精衛填著海。女王天海祐希怎麼說的?
「讀書不是必須做、而是想要做的事。你們將來會遇到堆積如山不知道、不理解的事,會遇到堆積如山美好、不可思議的事。對自己所生存的世界失去好奇與探究心的人不配為人,『猿以下!』......失去好奇心的瞬間,人就跟死了沒兩樣!」
一方面我好怕教室裡無味的講課在扼殺他們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我認為應該動用一系列我身旁最棒的資源:你們,來展現這世界可以有多寬廣。所有講者的共同目的就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有更多可能。
而不是只有電動。電動的回饋感來得很快、很精確,所有環節都經過設計。就像人工甜點,愉悅獎勵會誘使人類一再吞下肚。但終究,只吃那個是不行的。
就從馬祖自己的植被、物種開始(雖然植被因為人類來往,幾乎向台灣同化。連這都有政治影響。)十月還有身兼空間負責人的平面設計師Fanyu、政大台史專業暨廣播電視節目雙棲的宜蘭姊姊幫我帶一堂歷史課、年底則可能有愛丁堡大學生態碩士的現役工程師......
朋友稀疏所以每堂課都很寶貴!好了,拭目以待,人際關係不好的劉老師先躺。
PS如果克服技術困難,我也歡迎願意隔海分享的友人。我們可以相約週末,來測試教室的網路和硬體夠不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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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兩次送進「教職員再教育所」的天海,始終不曾放棄當老師。其他老師追問她為什麼,她只撂下:
「教育は奇跡を起こせる。」
(「教育能創造奇蹟。」)
2017年10月4日 星期三
貓人脾性
「我比你還要逃避取巧多了,如果這是一門我們在同一學期一起選上的課就好了,我一定能比終究離開講臺的那個自己,更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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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愈發想你。也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就是我還沒有想像的那麼「社會化」(當然是我想要的面向:會社交~?)也還不夠接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像灌酒攤掉頭離去,和今夜與老師和替代役相約烤肉......途中就多次不耐,比如因為代表眾人借烤具而與老人起衝突,其他老師當然也做了很多貢獻,但當被質疑為何不會擺炭生火、只是想來吃嗎(Yes.),即使只有輕微吐槽,但還是好不爽,後悔自己又把這種團體活動想得一切周到,我依然是群體裡的女王。
但不是,明明沒那麼熟卻被開玩笑。以前失敗的社交多斷於此,剛跟你認識時也是幾度暴跳如雷差點絕交呢~真是差點就沒朋友at all了。但我就是這樣的人,2X歲了,也不打算改。其實一個人我也能過得很好,只是社會網絡就會一再失去建構的機會,鑑諸過往,我不知道自己因此失去了多少。幸虧替代役弟弟仍是可愛的,有貼心又香香的生態愛好者,主動說要載我with PChome剛寄到的行李回宿舍。哈哈其他人一定覺得我有病究極難搞。
這時就非常非常想你。好像一個眼神+一個假惺惺的微笑,你就會知道該走了。當然也有不是的時候比如你跟前同事聊到忘我但我只覺得熱和無聊又不好意思打擾時,就跟現在一樣「好想回家。」
以前是for康熙順便閃避眾生,現在大概就念茲在茲於備課吧。兢兢業業固然累人兒,但也還算充實。只是我已開始在煩惱離開島之後的人生了。研應該是確定的,錢比較難辦,要繼續花家裡也有點討厭。而研的下一步?毫無頭緒,這樣不是跟大學沒兩樣嗎?怖い !
不知道你會怎樣看待我與同齡人的格格不入。請相信我是想與人深交的,但不要在淺交時就侵門踏戶互相攻擊。奇怪這很難理解嗎?是女生想跟陌生男性交朋友習慣的方式嗎,而期待落單男性異男式自嘲或吞忍嗎?但我就不是吼。性別角色與同志恐懼交織在緊密連帶的前現代人情社會家島,讓我的現身更顯艱難。不想處理同事人際關係啦。想好好帶班,好好度過這一年。來日也許不長?都走到這了。雖然沒有不好,海風強烈的島到處都通透。不想念台灣的繁華,只想喘口氣再深潛繼續。和想已經跟我磨合(被我苦毒到甘之如飴)的你們。摸透貓人脾性的你們。
且戰且走啦。這封應該會從台灣發吧。中秋快樂。
亦@馬祖南竿 2017/10/4
2017年10月3日 星期二
關係是事業,也是魔術
裡頭在拼酒,雖然知道是開心的聯歡活動,無論怎樣都只是搏君一燦。
但我就是不喜歡!如果真的喜歡酒精,喝到微醺就夠了。強迫別人也很討厭,無論用交情還是官階(面子)。
下次聚餐應該就不出席了。啊哈哈哈超級難搞的。
跟對混吃等死老幹事的態度一樣,如果這就叫歷練、叫社會化,那這不是我期待的社會化方向。
一直抵抗被視為理所當然的社會人,以前基於憤慨(不要和這濁世同流合污!),但現在只是清爽。
來自於,對於理想的自己益發清晰。
現在在清水濕地旁邊吹風醒酒,背包還在酒酣耳熱裡頭。還是很喜歡同事們,只是不喜歡這種氣氛。
覺得怎麼會來到這裡啊。很少很少時候,會想起台灣。但一點都不需要台灣的繁華。
石頭鳥(高中歷史老師)好奇我的路徑。本來也覺得奇特。但住到這一個月多,除了吃食比較單調,我很少掛念起台北,尤其是曾經是地盤的東區。
大概就是我一直有意識、但其實不費力的抵禦,嗯或者該說是忽略,那些與我無關的紙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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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剛剛真的在眾人面前掉頭就走,哈哈哈哈哈哈嚇死他們了,雖然也有點良心不安,一天就擺兩個派頭:在辦公室對老人吼叫和拒絕被灌酒直接離開。
他們應該也沒碰過我這種老師。剛剛還在吹噓去年一路吐回家、或一排新老師倒在當場等醜態壯舉,結果我馬上撕破有的沒的面子。就很討厭被強迫,這是部隊嗎什麼整新人文化。
蔡心理師:「他們也會漸漸習慣你的。就像組長要你習慣老人一樣。」
真的要說,星期天和心理師碰過面後,他的方法都很管用。對平常很煩又髒髒的過動兒,天哪這一句話真的是魔法!
「欸,老師給你一個任務。相信你一定會做很好!」他眼睛立刻兩粒黑色小寶石般亮起來。
就算罵他罰他,過動兒也不記恨,氣一下就忘了。會很希望出任務,而且得到讚許。任務、和所有交付學生的要求,前提都是要符合能力。
也找到由頭(心理師:這不難,有的是機會)懲罰難搞小孩,最常霸凌過動兒的小霸王,在我面前攻擊過動兒「胖、智商低」,我當場嚴厲警告後還繼續,就被罰抄心經。
但馬上依據心理師建議,給他選:抄心經,還是要「定期定時跟我聊天」?當然選後者,今天放學我以為他放我鳥,結果很感人的乖乖在辦公室等我。
把其他人趕走,我就跟他坐下來聊。他跟我聊遊戲,問我為什麼不打英雄聯盟、鬥陣特攻又好玩在哪?真的撐了十分鐘,跟他平常桀驁不馴簡直不是一人。我真的不懂這魔法又是怎麼來的。
可是他又提到爸爸對他很兇。也因為這樣,我一直都是跟媽媽聯絡。但今天再次被我發現在抄同學作業,我立刻打給爸爸。
我向他坦承這件事。雖然若無其事,但他應該有受影響,說沒有想聊的了。十分鐘到了,我也守信放走他。
馬上跟心理師回報。想起他說這個要求,能同時滿足孩子愛的三種需求:「關愛、紀律、溝通」
好厲害,真的嘖嘖稱奇。雖然知道「關係」是長期事業,但這幾天綻放的魔術真的讓我驚訝。很想繼續做下去!
2017年10月2日 星期一
女王的雷霆
女王の教室 大功告成!
他們竟然都沒叫熱,是女王(?)自己受不了了,問他們:開冷氣好不好?他們才一頭大汗滿臉潮紅向我點頭,以小動物的眼神。
但每次平穩的時候都更警惕,悲觀主義者很懂樂極生悲。戰戰兢兢,且戰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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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機車的老師。國中部學生應該恨死我。今天檢討考卷,哀鴻遍野。問「11到15哪題有問題?」答「11、12、13、14。」
我筆直走過去叫她「課本拿出來。翻開歷史。」拿起來:「白的。畫畫。你的畫線呢你的筆記呢?沒有。要不要先讀過課本再來發問?」
我雖然是來服務各位知識的,但我不是你的僕人。要使用我之前,你是不是也該付出相應的努力?不然我們的交談怎麼會有交集?
然後有些人薄薄一課兩頁習作全錯,我要嘛給C+,要嘛給0分,寫「請翻課本。」一個個發作業,問:「你在幹嘛?為什麼不看課本?課本上都有。」
不訂正的:「上一課沒訂正的,這一課我就給0分了。我還花時間幫你批改,結果你看都不看,那何必?浪費我時間,也浪費你時間。」
我好像不適合裝好人,用這種女王の雷霆感覺還不錯。
2017年10月1日 星期日
恭囍恭囍之跟我當朋友奪難
認識14年的ㄎㄧㄤ人領袖大姐妹非常倉促的,要結婚了,我隨即打電話大罵了她一頓:
(劈頭就問)是不是懷孕了?為什麼這麼突然?不知道我不在台灣嗎?存心整我嗎?故意不想讓我參加還來假惺惺邀請我嗎?
她說因為她和男友都是慢郎中,雙方爸媽看不下去就私下解決,討論完才告訴他們。她昨天才知道的,現在開始要忙死了,「可能到婚禮當天還擺不出婚紗照!」
我說:你跟我外婆一樣耶(好復古喔),是被賣掉的!
到最後我才:
「好啦好啦我去看一下還有沒有機票可以買啦。
congratulations,by the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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