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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5日 星期六

碩士論文《島語:馬祖書寫與臺灣文學史》謝辭

謝 辭


感謝論文指導俐璇老師。認識老師時,她的玫瑰瞳鈴眼總充滿血絲,但期末還是幫修課學生(含大學部)想怎麼修改論文題目和架構到失眠,我老想一把推老師回家,責令其:「請休息!」老師待在所上的時間近乎公務員,有次問起,應該是秋蘭姐說:俐璇老師一定都在。

外在仙女,內在書庫,博學強記到某一本書的某一個註腳,我跑去圖書館翻,It is exactly there. 我擅自私稱老師是台文蔡依林,以地才的努力在研究的鞍馬上華麗轉體大車輪。更感恩的是老師分身乏術,仍願意對拙文字斟句酌,和我從長計議──長指的是咪挺時間。共計12次咪挺歷歷在目。事無鉅細,耳提面命,還要忍受我胡言亂語,懶散任性。當我的指導,實在要有很廣大的胸襟,包容我既玻璃心又荒腔走板的奇形怪狀。

謝謝口委美娥老師、巾力老師。任何作品最怕得不到誠實的批評指教,這雖是老師職責所在,但也是身為學生的「特約」幸福(自以為呼應本研究)。謝謝所上的眾老師,特別是從18歲就看我撒野的文薰老師、如姐姐般在樓梯口跟我閒聊的雅儒老師。謝謝所辦詠萱和秋蘭姐,任何事都有她們罩,我彷彿受到寵溺的媽寶,在所期間非常安心。

感謝臺文小虎隊,《帝國大學臺灣文學部》長期受我凌虐的兩位弟弟:骷髏頭饒舌天王江炫霖和稱讚癌病患陳柏丞。炫霖弟弟後來變成好罩的男人,成長曲線有目共睹,我亦與有榮焉。還有香港話樓西章瑞琳、二頭身學姐蘇秉晨。有人吵吵鬧鬧,渡過風風雨雨,臺文所回想起來甜甜蜜蜜。

感謝馬祖,離開愈久,島就愈在我心裡結晶。這份研究就是故鄉的晶體。

謝謝讓我擁有馬祖血緣的劉金姊姊,我最愛的肉球老太太,雖然她在我口考前不久就心臟驟停,陷入昏迷;在我赴日不久就魂歸西島;雖然她看不懂這些字,但一切我和馬祖的源頭都來自於她,這是外孫遲到多年的一封長篇情書(12萬字……等我們見面時我慢慢講給你聽?你嫌累我也接受,那就搖搖晃晃到灶前,用一碗紅糟雞麵線打發我)

謝謝精主兼金主,提供我台灣血緣的阿爸龍哥、一人樂隊Cherry姐。出資者得學位,這個碩士要獻給他們。

感謝馬祖夥伴,精神領袖兼橫眉豎目的排外闆娘‧刁婦囂婆董逸馨,最後也在京都和我盛夏大集合,看完祇園祭的大船鉾就熱中症了,海島體質不適應大和盆地;及「回外婆家」御用視覺林姿吟;在地或離境青年邱筠、曹雅評、掐米、曹尹真、Pelly、黃開洋、謝銘、謝德,協力翻譯英文標題和摘要的李問,當然還有閩東紳士劉宏文老師。寫到最後一章,故鄉的文學晶體連同我的淚光閃閃,好像長途跋涉,終於回到了家。有大家才能一直生產出豐沛好玩的馬祖。也感謝友島金門的一切人才,尤其是誠恩叔、王苓、純鎰姐。

感謝《文訊》小精靈李鴻駿,提供我研究金手指。感謝雅母常陪我進城,港式飲茶吃透透,提供我水逆沮喪時的神祕學後設認知。感謝朱宥勳移動途中隨手提供《臺灣漢詩三百首》,讓本文驚鴻一瞥古典文學的視野。感謝隱藏版第四位口委張娟芬,讀完全篇並細膩地給了許多寶貴而犀利的心得和建議,嚇得我在芹壁背部出汗。感謝鳴人堂的編輯容我撒潑,見縫插針,當了好幾回收割議題熱度的群島鐮鼬。

感謝交通議題夥伴,參與現實讓我感覺存在。

謝謝京都大姐妹祖国老尼球京都蔡英文楊睦,就活忙亂還要抽空聽我歇斯底里,陪我踏破鐵鞋,被強逼重拾家學、拍攝我的倩影,容我們的足跡遍布整條鴨川、整個京都。生きていって、明日を見ないと分からないよ。謝謝上京鐵三角、鳥貴族姉妹于律,幫我穿針引線,讓我死了留在關西的心(哼什麼田舍),謝謝小王子,購入私印拙作《必然的海》最後一冊在日海外殘本,還令我自己都驚駭莫名地,開啟了我劉若英般的婚活模式。

花火の美しさは、花火のせいではなく、むしろぼくのだ。

在大疫下讀研究所,必然有種受困感,讓我從關西大學拖到同志社大學再等了兩年京都大學,如今已是華髮叢生,人老珠黃。所幸受困脫困、再受困再脫困,向來是島嶼的宿命,也是我的拿手好戲:來到京都時,論文已經口考完了(脫困),在京最後兩個月才久別重逢地開起來塞進新的文獻(再受困,嗚),面對最熟悉的陌生論文,當真是:故人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何處來?從京都,從台灣,從馬祖,從西島,一路退回那座適合創世神話開啟的東邊山。外婆在那出生,翻山越嶺,鐵舟橫海,讓媽媽在台灣生下我。我也希望把外婆的島和她的故事隨身攜帶,穿過千山萬水,走向未知的前程。


2023年7月 日本‧京都‧百万遍

2023年8月 台灣‧桃園青埔

2022年9月10日 星期六

20220910 賴香吟:自由とは何か:戒厳令解除後の台湾文学 @zoom

 20220910 自由とは何か:戒厳令解除後の台湾文学

 /賴香吟 @zoom


在台大讀經濟時,有人建議她去讀「台灣史」,當時她沒有聽過這個學科,但想想也覺得合理。戒嚴的中後期出生的她,不知道台灣史這樣的說法、這個學科。在課堂上還不是從台灣史,而是從曹永和先生的台灣島史開始的。

另一個大背景是柏林圍牆倒塌,帶來全世界思想和價值的震盪。她所身處的台北,也受到這波衝擊。百無禁忌的西方,和之前被禁、被壓抑的「中國」出現了。這些現象都是新的,她個人的成長史和大時代的轉變恰巧有了交集。但生於戒嚴中後期,戒嚴已經深入日常,經濟上的繁榮也轉移了對戒嚴的意識,多數人已經習慣「不自由」的處境,她的世代不會去問:為什麼要戒嚴?如果沒有戒嚴,是什麼處境?「自由」是什麼處境?回想起來,除了穿制服、上軍訓,好像也不太算有什麼「不自由」的狀態。

但自由不是點石成金的事,也不是為所欲為的事。因解嚴而來的自由像「空降」,以自由之名,在台灣政治和社會當然帶來了一些混亂。

因為報紙禁令解除和審查機制鬆綁,促成文學發表場域變多、文學內容也拓寬,原來的作家能從都市、性別,進而去碰觸國家、政治的議題,不同的族群身分在認同上的轉折。

更年輕的世代對國家的認識可能比較單薄,對性別、生態、人權比較關注,也開始去詢問自己這一代身世的記憶,語言風格也普遍受到翻譯文學的影響,例如村上春樹的日本文學、米蘭昆德拉的夾敘夾議、莒哈絲的新形態女性文學書寫。因此在評論上就可以聽到「眾聲喧嘩」。

她自己就在這個年輕世代的尾端,後來離開台北、抵達東京,從台灣史的旁聽生,投入殖民地歷史的研究。在觀察台灣解嚴的現象時,有比較完整的脈絡可以參考。在後解嚴的時代,是一種「試行錯誤」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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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些年她所嘗試的,正是看能不能把政治、歷史,和講究美學、充滿隱喻的文學結合。對自由沒有準備的人們在自由的洪流裡潰散,這樣的現象能不能用文學語言寫成小說?所以20世紀末時出現了以《島》(2000)為名稱的短篇小說集。

不過她自稱那是不完整的作品,有些預定的篇章沒有完成。因為自由跌得滿身是傷,這樣我們還要自由嗎?也許她看見了問題,但還沒有看見有效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沒有完成本來的計畫:年代五書、島嶼三部曲……。

對她這樣一個寫作者來說,她也在時代的洪流裡被沖散。20世紀最後一個十年因為核心的鬆動,很多價值因而變得混亂,作家也只好各自摸索,因此有些佳作,但有些人也在劇烈的變動中被折損掉了。

時間來到21世紀第一個十年就相對沉寂下來,呈現一個盤整狀態。因為解嚴帶來的「快樂希望」(借用陳水扁1994年競選台北市長的口號)已經過去,人們還沒有學到自由,就已對自由幻滅。這麼混亂的自由寧可不要,寧可要回到威權下的秩序。學界提出後遺民寫作,追憶和悼亡一個已經消逝的政治文化。年輕作家則對鄉土和國族提出新的表達。

賴香吟自己則有一篇作品叫〈暮色將至〉(2008)。這是以陳水扁競選連任的時空所寫的小說。陳水扁當選總統是解嚴以來第二次總統直選、第一次政黨輪替,在政治史上有分水嶺意義,不過,改革不太可能是一時之間短期能達成,實際上也確實看到資源搶奪、舊勢力反撲。

小說裡都是黨外陣營的人物,一個人生氣勃勃很想做事,但受病魔摧折;另一人對黨外歷史如數家珍,但不見得在新的政治結構使得上力。理想被婚姻、事業的挫折磨平,回顧人生、眺望未來,有一種暮色將至、黑夜來臨的預感。

小說實際發表時間是2008年,已經是第二次政黨輪替。對希望解嚴後能真正迎來民主自由的人來說,這是真正落入了黑夜。再往後拉六年: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有成千上萬自發集會的民眾、學生,唱一首歌叫「島嶼天光」。從這一點來看很有意思:從暮色、到黑夜,我們希望天光、天亮,現在想來固然是偶然,但也有一點預感在當時就存在。

新的思潮裝在舊的體制裡問題就會累積,最後就是帶來新世代的衝撞。這是舊體制再一次的崩解,對民主自由再一次的思考。

其中最熱衷於討論的是解嚴後出生的世代,他們所受民主自由的教育是比較多的,成長過程中也會實際體會到民主帶來的選舉亂象,或媒體裡混淆自由的言論和作為,所以他們討論自由會進入比較務實的層次,而不是前面世代的概念空談。解嚴以來認識自由的功課,到此時才開始補課。自由不只是政治概念,而是人人都會經歷的身體感覺:我要的自由是什麼?自由從哪裡來?台灣如何保有自由?

太陽花後世代再交替、資源轉移都有明顯變化。文學上在文壇輩分、美學範式方面都被動搖,語言、題材、創作態度上都沒有邊界界定,出版社也非常開放,因此近年的文學作品很難做個歸類。近年多了很多以本土歷史、地理為材料的創作,傳記、民俗歷史小說、虛構史料為新故事,也有很多是處理當代社會現象的作品,作品裡的內容、人物設定、字詞使用,都比過去多了活潑的台灣色彩。

**

文學反映生活本來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台灣顯然花了一點時間才走到這一步。因為這個延遲,台灣顯然有一點急,急著追尋記憶、建構文化主體,特別是香港的衝擊後,這樣的願望變得更急切。

我們眼前的世界正遭逢劇烈的震盪,這一次台灣身在其中,甚至可說在風暴中心,在民主與獨裁、自由與不自由這樣的體制之爭中,台灣被推到前線。三十年前短暫的留學生涯,她的國籍還被登錄為中國。而除了1996飛彈危機之外,她幾乎沒有在新聞媒體上看過台灣。

現在情況不一樣,國際上認知到台灣的存在,討論自由也不像解嚴當時認為只要一紙命令就能成真。自由需要實踐、需要爭取、需要捍衛。回到台灣眼前的環境,文學市場的經濟效益很小,但生機蓬勃,各種題材、各種語言,很多人像小螞蟻一樣在做搬運。台灣島嶼常常不夠成熟、不夠穩重,但總是不會放棄樂觀的希望。

所以我們也只能這樣想:危機也是轉機。危機才能凝聚出族群的向心力。深切感知到:我們必須勇於自我敘述,告訴別人我們是誰、我們想要怎樣的生活方式,文學就是我們集體創作出來,具代表性、而且是核心的敘述。

今年夏天重新整編二十年前她沒有完成的短篇小說《島》(2022新版),她是用一篇以2016年、也就是台灣第三次政黨輪替為時空背景的〈雨豆樹〉(2017),來為島嶼三部曲和年代五書作結束。回顧解嚴三十年,錯也錯過、吵也吵過,作為時代的局內人,「我畢竟要花這麼多時間才能提出我的觀察報告。」

同年,她出版另一冊小說集《白色畫像》(2022),藉由三個人物去回溯戒嚴時期下的台灣生活。合併三年前的《天亮之前的戀愛》(2019),台灣從作為殖民地、走到戒嚴、走到解嚴,「這是我用自己的文學去認識,我也希望寫下台灣這樣一個經常不自由的土地,在這土地上面人們的生活,和他們對自由的追求。」

她認為,現在可以說是台灣和台灣文學最自由開放的時期,但是未來呢?台灣的未來會是怎樣?包括她自己都沒辦法說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現在是一個所謂危機四伏的當下,「我只能夠相信而且希望,在經過這麼漫長的自由的奮鬥史,在此之後自由的概念,希望不要再只是悲情的呼喚,或空泛的文學上的修辭」

她說,我們要跳出這個層次,思考當我們現在擁有自由,或者有朝一日如果我們失去自由,才能學會用一個比較深刻的方式去敘述自由。

**問答**

第一篇的「島」是歷史的空缺,它對歷史是不了解的,和觸碰到歷史的不舒適感,在記憶被控制的地方,你去觸碰記憶、歷史這樣的東西是危險的。

第二篇「島」這個人物已經逝去了,無法解決的台南運河淤積的問題,顯示的是時代轉換的挫折與困境。雖然小說最後把希望寄寓了孕育中的新生命,但這個新生命到小說最後依然沒有出生,而且我們不能確定它最後是否能順利出世。

三部曲的結尾,〈雨豆樹〉時我才摸索出來,#因為時間總是會換來一些明白,翻譯者的角色朱利安也確實給我帶來一點提醒。

那〈翻譯者〉(1995)這個中篇小說是比較早期的作品,關注點在於文學是現實世界的翻譯,那怎麼透過文學去翻譯歷史和時代,這個我剛剛在演講中已大概提到,是文學美學以及其功能的問題。所以從這個觀點講,把島三部曲視為翻譯者的實踐也是可以的。

在這個國際交流的場合,把朱利安這個角色提出來是很有趣的。透過翻譯者,我們可以感知到在更廣大的天地裡,經過互相參考,一個作家可以到什麼水平。另外,可以把朱利安當成一個他人之眼,通過他人之眼去看到台灣的過去,與其局限於一個島嶼的觀點,我們應該跳出來去看到國際局勢和地緣觀點。發生在台灣的事,近百年來在全球很多地方都發生過,所以跳脫出一個悲情的視角,用比較客觀的觀點在國際格局思索解決之道。我想這也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

**

最後,雖然新世代作家對自我追尋相當急切,不過她想提醒,在材料的閱讀之後,需要一點時間的沉潛,還有各種觀點的消化,才回到文學的觀點,而且要守住文學的美學。在愈急切的時代,愈要小心文學工具化的問題。

從提問,看見大家關注新世代文學表現、新題材和新觀點,包含實務界出版社的開放和國際的關注,都看見舊體制已經被動搖。

我們看自己是台灣,但國際上常常看我們是中國與台灣。所以跟上個世紀不太一樣,21世紀文學常常會作為跟現代中國文學的參照,這個和國際漢學人才的變化也有關係。「所以我自己是認為,這個時代是非常好的時代,非常值得年輕人才投入。」

2011年9月27日 星期二

小虹超越小虹

這篇是敗北之作,但還是可以讓大家看看,因為我自認還滿用力寫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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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城市?

2006年的百日百椅(100 chairs in 100 days
)將千篇一律
的舊物「解構」,將已死亡的物質拆頭卸尾、拼手兜腳以後
借屍還魂,成為一日一產出的一張張獨一無二的椅子。而這
樣的「解構」毋寧是「奢靡的實踐」──除了不可否認的戀
物傾向,更必須奠基於某種「物質條件」:物質被大量製造、
被短暫使用而後被棄置的生命週期,直線消耗而未能循環利
用,大量消費也大量浪費的城市性格。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
言猶在耳,城市人從手中廢棄過一件又一件物質,聚沙成塔,
直到藝術家從(千篇一律的)機械複製時代物的荒塚裡發現
靈光,宣告後工業時代的(獨一無二的)手工業精神復興。

無獨有偶,現場展品從頭到腳(from head to toe)則在物
質的紋理之外,拈起了城市中另一條社會性的脈絡:人種拼
盤。倫敦作為國際都會,慢慢在歷史的血脈裡匯進不同膚色
的血液──這是一種與百日百椅所展演的物質之拆卸與重組,
相映成趣的對照。形式上同質的城市公民在街道旁或屏氣凝
神、或好奇張望,卻不能避免實質上互有參差的、各自代表
不同人群特徵的身體成為零件,被肢解、再綰合。這種大量
吸納的城市性格,不僅見於物,也見於人。一個微型世界因
而得以在一個展品裡實現:頭是非裔、胸是亞裔、腳是不列
顛民族……而調度每一個身體局部,解構後的重構不再是穩
定、明確目的導向的座椅,而異變地成就了不分品種、不辨
性別的魔/模型。在城市的溝紋中、人群的夾縫裡,是否也
就有了空間和養分,醞釀出某些變種的野花?這也是城市性
格:多樣,所以寬容。而「從頭到腳」,讓異樣的敢曝(camp)
成為可能。

最後我要回到物上。1967年的az雜誌,運用燙金和螢光墨水,
成為當時最具可看性的刊物。而城市早已在其中:物質堆砌
而成的細節(那燙金和螢光墨水呵!)。在這裡,技術不是
引導思維的河道,不是擘劃主義、創造革命的號角,甚至也
不是縫合或改造物人關係的媒介;在這裡,技術只是衣裝塗
料,沒有更大的志向、也沒有更大的本領,它只是消費文化
裡舉止雍容的呢喃:來買我。

當然,整場展覽其實也就是一座城市的腹地,如走入倫敦的
唯/微物神殿裡。歷史,尤其是都市史,莫非就是前仆後繼、
鏽跡斑斑的物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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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真的寫得超級超級清楚的:城市就是物的積累,和人的集散。
為什麼可以做到?因為城市作為腹地,大量吸納了(消費主義底下)一批淘汰過一批的物質,
還有(工業革命底下)一批遷入過一批的人。人因為在很多很多人裡頭,所以能夠被多種族地並陳,
所以有夾縫可以偷渡不同的特質。物則在被廢物利用裡看見廢物,也看見生機。
但是因為強烈的消費主義使然,所以物的瑣細化也可能只是一種呢喃的姿態,
要人家去購買它,沒有更強烈的主張和本事了。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清楚嗎請問?~


2011年7月9日 星期六

《臺灣:從文學看歷史》

【《臺灣:從文學看歷史》心得】

王德威寫作此書,並不是純粹的授業講學,將話語喃喃發向虛空。他有明顯的潛在對話企圖,使得他不能夠僅僅書寫一部文學的主題史,而是寫作背後仍有其念茲在茲的關懷,他必須一面在歷史裡,一面頻頻回顧現在。根據他在每一章的題解之筆,其所設定的對話意圖與對話對象皆呼之欲出。從第二章談「遺民與移民」,這兩種人──身世的載體、書寫的主體──目睹山河崩頹,以致被迫經歷空間轉換、時間裂變,使歸與不歸從此在島上有了微妙張力與溯源對象。他的對話對象,就是現況的台灣;而不能否認的,台灣文學裡透露的歷史,始終纏編在對中國的情結裡,以中國為潛在對話對象──到後來還加入殖民者日本,使歷史與政治的情結拉扯得更龐雜深遠。王德威不避意旨的寫了:「談『靈根自植』的期許,或是『花果飄零』的悵惘,台灣所經驗的兩難,正是古已有之,於今為烈。」正是挑明其不斷以今日之勢回望昨日了。他要表達的不過就是,現下、島嶼上的困境與爭議,其實早有之。在我看來儒雅如他,一直隱忍不發、卻又在字裡行間埋伏著的,其實是:不必小題大作,大驚小怪。

畢竟這不是哪個政治人物要參選公職的政見白皮書,所以他並未提出一套「解決」方式。然而光是將台灣視作一個能夠獨立被檢視、編纂、積累文學作品的場域,其立場與意圖就昭然若揭了;包括了幾乎是很物質、更務實的,「飲食經驗的改變,是其他一切改變的開始麼?再怎麼堅貞的移民也得穿衣吃飯,也有了權把他鄉作此鄉的心思了。」生活在島嶼的真實經驗,就是一種認同改宗的誘惑。而強調文學裡呈現的曖昧或者多元,並不表示編者或作者就是騎牆派。話說回來、非彼即此的二元對立又何其膚淺?王德威顯然也認為,文學所能提供的,更在於超越這樣的劃界。眾人來自四面八方,文學百花紛呈,不同人群有不同的生命樣態和族群情感;王德威不去談某種自我感覺良好的統一的認同,甚至也給予此刻震天價響的「台灣主體性」立場堅定的溫柔鞭笞。但藉著這部立意雄厚的集大成之作,「台灣文學史」建構的意圖不言可喻,這才是一場長征式、落實在實作中,一磚一瓦砌蓋台灣主體性的靜默革命。

同時此書也教我:文學並不能外於歷史與政治。文學固然有自己獨特的審美邏輯,卻不必然代表它就絕對是價值中立,更不可能真空存在於創作當下的時空脈絡。甚至,文學有可能就成了某種姿態、某種手段,藉以實現不同的意識形態或政治上的意圖。文學不只是史料,也可以是工具。有人說過,看同一代作家的作品,會隱約看見某種「共相」──那正是創作當下,島嶼時空背景的凝縮,與施諸這批創作者身上的實質影響。而這本書,恰集結了不同年代,島嶼各色人群、各種角度的生命切面;其中,也有那樣近乎寓言了島嶼集體宿命的,歷時性共相,隱伏在敘事底下:主體的匱缺、離散的認同、族群的壁壘、國族的被發明……


2011年6月21日 星期二

東坡詞期末考,我讀〈江城子〉

我最感動、也因而來修東坡詞的一闋詞,是東坡的悼亡詞〈江城子〉。它舉重若輕,就全盤道盡了「生者的淒涼」。從頭到尾都可能只是東坡一人的妄念,他以為他架設了一個介面,可以溝通幽冥,其實也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是真正的「被棄的人」。即便將此闋詞挑離了書寫的時空脈絡,讀來依舊痛徹心扉。妄念入夢的原因,如此明白、如此開宗明義:不思量,自難忘--我不曾想過妳。因為我從來不曾忘記妳。讀這闋詞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東坡的「夫妻之情,故鄉之思」和連帶而來「突然失落的青春理想和歲月。」沒有那麼崇高的鄉愁。我讀到的,整篇詞章的感應裡,從頭到尾,敘事的景框都只有東坡一人。他念念有辭。他熱淚漫面。他受記憶折磨、被夢境摧殘。生與死本就是絕對的阻隔,因此造成了絕對的孤寂。他在日常裡跟自己演著對手戲。像老師您「與友賦詩」的夢境--醒來才發現賦詩作對的,全都是自己。那麼東坡與亡妻的「相顧無言」,會不會也只是一場獨角戲而已?這一切不過徒勞罷了,連書寫也沒能抵住時間--亡者畢竟是走了。留東坡獨自一人,「守著站牌和晴雨表/受這氣候的損害」。那是死亡最殘忍的地方--思念讓人化為鹽柱,光是在日常裡行走、呼吸,都不能免於記憶和時間帶來的風化……


2011年6月7日 星期二

台大社會系的畢業禮物

兩篇我都好喜歡,真的好愛老師們,好愛社會系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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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B96)社會系小畢典
社會學是最好的公民教育/林國明老師

各位B96的畢業班同學 、各位畢業班同學的家長、親友團和愛人們,各位老師,
各位在校同學,以及來看熱鬧的,大家好。

很榮幸我能夠在這個具有重要意義的場合講話。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畢業典
禮上以老師的身分致詞,這個機會別具意義,因為在我的教學生涯中,B96是
很特別的一個班級。我從2001年開始教研究法,教到你們班,這門課已經教七
年了,你們班上學期的成績和學習狀況,讓我警覺到,我是不是這門課教太久
了,有些疲乏,無法激勵學生的學習熱忱。所以我做了一些轉變,為了激勵你
們,我常常寫信給你們。聽說我的信,常在P2個版間流傳。我出賣我女兒,在
課堂上講些她的趣事,讓小羽成為研究法的傳奇小孩。為了讓課變得更有趣,
我把上課當做情緒勞動。我花了很多心思、時間在你們身上。我曾經在兩天內
改完九十份內容分析的作業,有一半被我劣退,我和這些同學一一地個別談話
教他們如何重寫。我回憶起這麼多事,是要告訴你們,B96這班改變我很多。
改變了我上課的方式,改變我教學的重心,讓我這幾年,投入比較多的心力在
大學部學生身上,也讓我和大學部學生的互動更加頻繁、親近。一些畢業多年
的學生來找我,說他們在P2一些個版上看到我上課的語錄,在臉書上看到我和
學生的互動,覺得我和以前,很不一樣。因為你們是我教學生涯中重要的轉折,
你們改變了我。在你們畢業之際,讓我藉著這個機會,說聲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這是非常真摯的,老師對學生的感謝。每年畢業時,我們聽到很多
學生對老師的感謝,你們甚至還要辦謝師宴來感謝老師。其實你們不用感謝老
師。我們只是做我們應該要做的事而已。反而是老師應該要感謝學生。我們所
做的教育工作,如韋伯所說,「以適當的方式呈現問題,讓未曾學而能學的心
靈,對這些問題有所了解,並能獨立判斷,這無疑地是教育工作中最艱困的使
命」。我以為,作為教師,我們的生命意義,有相當大的部份,是寄託在這個
艱困的使命上。你們的學習歷程,豐富我們生命的意義。你們以各種不同方式
在影響老師。你們上課的問題和發言,有時讓我們得到意想不到的知識刺激,
有時讓我們心虛地認識到自己知識的不足。你們對社會正義的渴求,提醒老師
們要保有社會學批判的熱情。你們當面嗆老師,或在個版上嘲笑老師、痛婊老
師,這都在訓練我們的修為。作業不按時交,期末的時候才來求情,這在考驗
我們怎麼在寬容和公平間求取平衡。謝謝你們帶給老師們的刺激、提醒與考驗。

我也要感謝家長們,當初,當你們的孩子在選填志願時,能夠尊重他們的選擇,
讓他們來念社會系。當初您可能很擔心,現在要畢業了,您或許也還在擔心,
念社會學能找什麼工作?社會學也許沒有辦法幫助您的孩子找到賺很多錢的工
作,但社會學讓你的孩子培養了一種能力,我們叫做「公民能力」,這是一種
努力讓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讓我們所愛的人和陌生人一起生活的這個世
界,變得更美好,更合理的能力。感謝您們的支持,我們的社會,我們的生活
世界,會因為這些社會系的畢業生而變得更美好。

讓我提醒一下同學,社會學的知識訓練,培養了我們甚麼能力。第一個是集體
的視野。社會學的第一課,就在告訴我們,個人生活中的困擾,我們遭遇的麻
煩,是一些集體的力量所造成的。我們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不可能獨善其身,
我們要了解是哪些集體性的力量在塑造我們的人生境遇。當你賣力工作卻不順
遂時,不是勸自己,不是聽李校長的話,不要計較工作時間和薪水,而是能夠
體察到,像性別分工、升遷制度,勞動法令和市場的競爭邏輯這些集體性的力
量,如何影響我們職業生涯的成功失敗。第二,我們知道,這些集體性的力量,
會創造不平等的世界秩序。有人的框金又包銀,有人生命不值錢。有些人群因
為受到不合理的對待而受苦受難。對社會不平等的敏感度,是社會學培養的另
一種能力。第三,因為這種敏銳的感受力,我們對不合理的現象,會採取一個
批判的立場,想要集合大家的力量來改善它。所以說,社會學知識,讓我們養
成一種人文精神,一種對人的處境的關切;社會學知識,培養我們的分析判斷
能力,能夠思索是什麼集體力量塑造了人的生活處境;社會學知識,也鍛鍊我
們批判實踐的行動能力,讓我們相信,我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可以和別人共
同追求合理的生活處境。人文關懷,分析判斷,和參與行動的能力,綜合起來,
就是一種公民能力,這是一種作為社群的成員,能夠承擔責任,一起去改善社
群的集體福利的能力。這個社群,可能是我們所屬的親密團體,我們居住的社
區,我們工作的組織,或我們的社會。公民能力的實踐,讓我們的生活世界變
得更美好。

但我也要提醒各位畢業生,你所學的社會學知識,如果變得僵固,也可能讓你
的能力落入困境。讓我提醒大家,社會學知識,有三個要避免的危險。第一個,
我稱為「結構的藉口」。我們關注集體的力量,關注長期的、穩定的社會關係
和互動模式,我們稱為「結構」。一個僵固化的結構觀點,會把我們的生活處
境,全都推給匿名的集體力量。我們過什麼樣的生活,活在什麼樣的關係裡,
別人怎麼看待我們,不是個人行為選擇所造成的,都是結構在作祟。蹺課,是
不合理的選課和排課制度造成的;親密關係受到挫折,都是父權主義的罪過。
結構常常作為免除個人責任的藉口。我不是要鼓勵大家走到另一個極端,用個
人主義的態度來看待問題。而是要提醒大家,我們不是結構的傀儡,結構沒有
完全限定我們的選擇。在你們未來的生涯和生活裡,你總是在一些外在的限制
下做選擇,自己選擇或結合其他人做集體的選擇,別忘了你是行動的道德主體,
你的行動選擇造成的後果,牽涉到不只是你個人,可能還有你的伴侶、家人、
組織,或整個社會。你越是有權力,你行為的後果影響到更多人。你要為你的
行動選擇所造成的後果負起責任,勇敢地負起責任,不要拿結構為個人的責任
開脫。

第二個危險,我稱為「範疇的謬誤」。我們用一些範疇來代表那些形塑社會世
界的集體力量,另如性別,階級,族群,國籍等。我們把生活世界中遭遇的人
們放在這樣的範疇,而且經常是用單一的範疇去想像他們,預期他們有什麼樣
的行為和想法。另外,社會學對不平等的關切,使我們傾向於同情弱勢者,所
以我們可能把這些範疇二分為弱勢和強勢,弱勢者是好人,強勢者是壞人,或
至少是潛在的壞人。這種對現實的簡化思維,讓我們很輕易地對事情做下判斷,
這出現在我們的人際相處,也出先在公共議題的爭論。但我們知道,這世界不
是那麼黑白分明。範疇的謬誤,忽略現實世界中道德的複雜性,忽略了這世上
的男人女人,他們的生活情境,是被各種身分、社會位置、關係和制度交織而
成,而有非常複雜的、視情況而定的自我認同和行動選擇。他們的想法和作為,
不能單純地從特定的社會範疇來歸因。沒有這樣的認識,我們對如何追求建立
一個更加合理的生活世界,可能會做下錯誤的判斷。

第三個危險,是「道德上的自鳴正義」。對不合理事物的批判,和實踐的行動
傾向,可能會讓我們認為自己站在正義公理的一方,和我們對立的是惡魔黨,
是邪惡體制的幫凶。我們不去聆聽對方的說法,我們不去尊重不同的意見,甚
至不去尊重和我們看法不同的人的人格。我們也不去反省自己的看法是否真的
那麼站得住腳,不願改變自己的想法。這樣我們就不知道,如何和不同意見的
人一起生活,更不用說,一起改善我們的生活的世界了。

這是你們在畢業之際,我想給各位的提醒。提醒大家,社會學的知識,讓我們
理解集體性的力量的作用,但我們不會拿集體力量來為個人行為卸責,我們能
夠為自己的行動選擇負起責任;社會學知識,讓我們關懷社會不平等,關懷弱
勢者的處境,但我們不會用簡化的範疇去把人歸類,去看待問題;我們理解不
平等的根源,有複雜的成因,人的想法與行為,也有道德的複雜性。社會學知
識,讓我們批判不合理的現象,但我們不會自鳴正義,我們能夠在差異中試圖
和別人一起建構更合理的集體社群。

我認為,社會學教育,最可貴之處,是培養了我們的學生這些能力。我始終相
信,社會學是最好的公民教育。帶著這些公民能力,去走你們的路吧,你們會
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合理,更美好。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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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B95)社會系小畢典
/蘇國賢老師

首先代表全系的老師歡迎各位家長來參加本系的畢業典禮,也代表老師們向畢
業生說幾句勉勵及祝福的話。恭喜大家順利完成這個高難度的挑戰。

好像才不久之前,大家才坐在這裡參加新生訓練,那時候心理可能都抱持著對
本系及社會學的一種好奇,社會系究竟在學甚麼?社會學到底是甚麼?轉眼四
年過去,相信大家對於甚麼是社會學,都已經有明確的答案,只不過我們的看
法可能不見的會很一致。

不論你的答案是甚麼,我想可能大家都會同意社會學是關乎「關係」的知識。
社會學的知識特別強調兩種關係:一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你我之間的個體關
係,或是我們、你們、他們,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關係。第二種關係,是人類作
為一個集體,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關係。其中包括人類在宇宙的空間中,與環境
的關係,及在時間的脈絡裡,人類與文明、歷史的關係。社會學的目的,是要
理解怎樣才能建立人與人之間、人與世界的之間的合宜的關係,及當關係造到
破壞、損毀,如何才能恢復合宜關係。

我們大部分的課程,都在描述現代社會中各種關係如遭到破壞。在階層化的課
題中,我們看到資本家對勞工的剝削與階級的對立,在移民及族群的課程中,
我們看到不同種族之間的歧視與隔閡,在組織的課程中,我們也看到管理者對
勞方的控制與剝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逐漸被人與機器或人與組織取代。在
環境社會學中,我們看到人與環境的關係如何遭到破壞。社會學的重要課題,
就是思考如何從這些遭到破的關係中尋求解放與自主、以恢復原本合宜的關係。

要用甚麼方法才能將遭受破壞的社會關係,恢復到合宜的關係?我們從大學中
追求真善美的知識體系來思考這個問題。社會學不像自然科學或經濟、政治學
那麼樣的樂觀,認為從客觀經驗世界中,可以找到關於自然世界或社會的運作
規則的客觀真理,並依此來設計出更有效率的制度或系統,來管理這個世界,
就可以使得各種關係變得更美好、更符合公義、效率的原則。

社會學家認為像政治、經濟、社會等各種人類發明的組織、制度、與規則、意
識型態等,本質上都是用來控制關係、維繫權力,支配現有體系運作的工具。
我們不太相信人類可以在這些制度中找到出路,找到真的合宜的關係。我們反
而憂心於過度樂觀的科學家所設計的各種控制系統、管理系統如脫韁之馬,反
過頭來壓抑人性、宰制人類。

社會學也不像哲學或法律等,企圖從道德、倫理、律法等是非對錯的討論中,
來恢復遭受破壞的關係,社會學告訴我們,要斷定一個人的是非善惡,實在是
十分的困難,帶給我們好處的東西,我們說他是善的,造成我們痛苦的東西,
我們說是惡的,因此宣告甚麼是善,甚麼是惡,實在是非常主觀的。不但宣告
是非對錯很困難,要精確計算公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殺人兇手固然有罪,
但難道小時候虐待他的酗酒父親、有機會改變他但卻冷落他的小學老師、或對
他冷嘲熱諷的品學兼優的同學,還是有機會阻止、但卻經常冷眼旁觀的你我。
難道都沒有責任?如果要以牙還牙才能恢復公義,這些人的責任要不要納入計
算?要求公義的審判是極度困難的。在指責別人時,斷定是非善惡時,我們很
容易自以為、以為正義公理一定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學過社會學的人都不會輕
易對別人施行審判,因為除了上帝的審判,所有的人類的自行審判都很容易會
淪於自以為義的迫害。

社會學也不像是文學藝術,企圖以美來感化、感動這個世界,使世界恢復到如
藝術般的和諧、一致的狀態。

如果社會學不從真、善、美三個知識範疇來尋找恢復關係的出路。除了真善美
之外,大學知識的範疇,還少了甚麼?真善美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知識範疇,
就是愛。社會學認為生命完全在於關係,而關係的維繫與建立完全基於愛與憐
憫。一般人經常誤解社會學,認為社會經常製造矛盾與衝突,對立與抗爭。對
立的關係,是我們開始用社會學的知識來檢視這個被破壞了的世界時,我們所
初次面對的各種關係的原始狀態,抗爭與衝突是企圖恢復愛的關係的一種過程,
並非我們的目的或手段。我們的手段是愛,而且只有愛。衝突只是為了要消除
建立關係的各種阻礙,但我們絕不是透過製造與他人的敵對關係來建立或凝聚
你我之間的關係,這只是關係的移轉,不是關係的恢復,我們企圖創造出更大
的愛的能量,來修補原本被破壞的關係,或建立原本不存在的關係。我們是要
增加關係的數量與能量。不是在敵我之間進行選擇。

我們對於弱勢的憐憫與幫助,並非是一種施捨,而是基於虧欠。因對讀過社會
學的人都明白,我們都是這個遭受破壞的世界的成因,我們都是造成身邊周遭
不幸的幫兇,既然是這樣,我們施出援手,乃是因為我們虧欠所試圖做的彌補,
我們應該抱持還債的心來愛人,絕對不能企盼有回報,或者有一絲施與者的優
越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是單純的分享生命。自由地去愛,與無私的去
服務。

社會系的學生,是少數具有變化世界能力的學生,不過因為我們人少,所以常
常會有無力感,或因為寡不敵眾而未戰投降。社會網絡的用來測量一個社會團
體凝聚力的方式,不是計算網絡中有多少關係存在,而是看拿掉多少條關係之
後,團體才會被分解成多個次團體。我相信我們雖然人少,但每一位社會系的
學生都是凝聚及變化社會的關鍵關係。要更新這個社會,不用太多人,一杯白
開水只要加入少許幾粒鹽,就具有消毒的作用,一盤平淡的菜只要加入少許的
鹽就會變得很美味,一間晦暗的斗室只要有一燭光,就可以被照亮。

勉勵大家努力成為世上的光和鹽,讓這黑暗的世界因你們而充滿光明,讓這失
了味的世界因你們而變得更有趣及更有意義。最後代表全系老師誠摯的祝福各
位同學,也勉勵大家一生都能成為別人的祝福。



2011年4月18日 星期一

談正義

[1]


今天是因為剛好在我一個散漫的讀書會上(主要是讀文學,但大家很閒散,常常離題聊到
我們自己的日常瑣事或人生困境),從《雙城記》中,由「群眾」組成的「革命者」把橫
徵暴斂、代表封建勢力的貴族階級給剷除,但之後卻回過頭以群眾暴力、甚至民粹審判,
不經查察而戕害無辜。在其中,他們這些「革命者」自恃的「正義」是--我們至今仍琅
琅上口,且俱為普世價值的--自由、平等、博愛;乃至於「不自由,毋寧死」。


在討論的過程中,我們幾乎可以達成共識:諸如自由、平等、博愛這些標舉出來的「正義
」,以及「正義」本身,所有人都毫無異議承認追求之必要;也就是我們(所有人類)共
同的地方其實很大,至少我們都同意正義是值得追求的。然而,使「正義」成為如此令人
困惑、必須喊停來好好思索的,卻是追求「正義」的手段,以及每個人對於自己所捍衛的
「正義」的立場。--這似乎是老生常談,或說把任何價值、或追求價值遇到的諸般艱難
,歸因於相對主義,是很簡單的。那麼,我困惑的是,難道「正義」也只能是一種「理型
」?一旦落入人類生活的社會脈絡裡,就不可避免地為立場所役,而也不可避免地難以企
及了?


(每次我遇到這種關於人間美好善性的價值難題,就會忍不住想到:「人類創造了諸神,
並與之搏鬥」這句話。也說不上是悲觀或樂觀。)


但我倒是稍稍可以提供一點自己的看法。比方說,我的主修:社會學,「正義」絕對就是
其中念茲在茲的關懷核心。假設我可以僭越地代表社會學發言,我會認為社會學所認為、
並努力追求的「正義」很簡單(但也很困難啦),就是「平等」。社會學指出,權力落差
沿著階級(窮人與富人)、性別(如:男性與女性)、種族(如:黑人與白人)等軸線,


畫分出兩個世界:弱勢和強勢。而社會學在做的,就是在反省這條把人群切割成弱勢和強
勢兩大對立板塊的經緯,是不是並不合理?是不是失之武斷?如果可以,我們該怎麼改善
?--簡言之,我們認為「人」不應該因為不能或難以改變的特質,就被畫入弱勢族群,
無法與其他「人」獲得一樣的流動機會;那不平等,所以不正義。


至於在指認出「不正義」之後,該如何落實這份「正義」?那也是社會學的大哉問;但我
相信所有社會學的師長和學徒,都不會棄守在這片貧瘠土壤翻耕出稻穗的努力。


然而,即便如此,是否還有其它「正義」的可能呢?


[2]


不知是我們的參訪時間和法院的運作時間有時差,還是事前的準備不足,行程有點零碎、
動線也不佳,以致沒有辦法落座於某一程序進行中的法庭,完整地旁觀一場審判之進行。
但後來的簡報時間,在報告、劇場表演之外,有件小事讓我多想了一點事情。


聽到那位言詞流利談吐幽默的資深檢察官介紹法袍,他說檢察官法袍不是紫色也不是紅色
,是紫紅色;而紫紅色代表的是正義。正義!兩字一敲我就登時醒了。他們身負的紫紅色
正義,是國家賦予的權力;更直接來說,就是國家權力的具體展現。如果正義這種價值,
如同其它人類所嚮往的美好質素一般,是相對主義的,那麼即便檢察官虎虎生風、夸夸其
談的紫紅色正義,也只是「眾多正義」的一部份;而他只是礙於(相對狹隘的)立場、礙
於(相對貧乏的)經驗,在諸多正義裡代表那一份國家機器所代言、也要他代言的正義。
在他自以為正義而替天行道的當下,其實仍在身披代表公正的藍色法袍的法官落槌宣判之
前--那時,善惡還渾沌不清:壞人還不見得是壞人,正義也因此不見得都是正義。


我終於知道無罪推定原則之重要。因為在我眼前如此口才便給、反應機靈的「正義化身」
,談到律師當然暗諷其「顛倒黑白」、談到「壞人」時則仍是且謔且嘲;甚至法院(或地
檢署?)派發給擔任「被告」一角的背心上,都諧音標明:吳錄庸。無論那僅僅是為了配
合在該案中,被告游手好閒的「事實」,或是的確展現了一種直到現在台灣主流民意的預
設:被告總是無所事事的「無路用」份子。不管存的是哪一種居心,都已經未審先判地連
結了「被告」=「無路用」的關係,進而顯影出一種檢察官/地檢署和台灣主流民意的內
心社會圖像--「被告」就算不是「壞人」,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人」;在法官宣判前早
已預設犯罪。對於檢察官而言,這或許是職責所致,必須相信一落卷宗確實挾藏罪行,才
能依恃有憑有據而無悔無愧地選擇起訴。但即便檢察官個人對「被告」(他認定的「犯罪
嫌疑人」)未到咬牙切齒、勢不兩立的地步,也已經足以令人不寒而慄--如果我們願意
想一下,他所謂的「正義」是:傾整個國家之力,欲證你有罪。


因此,《殺戮的艱難》作者張娟芬是對的。無罪推定講起來那麼簡單,在實務上卻那麼容
易被疏忽。不是不同情被害人、更不是不保護被害人,而是事實一旦發生過就注定失落,
法院能做的頂多就是認定檢警系統上呈的證物足不足夠使法官認定被告曾犯罪。如果不足
以,就該宣判無罪。


星期三,我看《嫌豬手事件簿》。終於知道,難怪那天檢察官要強調,每個法庭的檢察官
座位都是面對門口的,「因為怕被被告敲頭。」此外就是貫穿全片,一種純粹的、冷靜的
國家權力的靜態暴力之施展。由規訓肉身開始,進入漫長無已的審判程序。中間那麼多人
或利誘、或威脅:「認個罪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不承認就在自討苦吃。審判很辛苦的。」
那時候,正義不小心缺席;更可能就這麼流產。那時候,能相信的,真的只有自己。我驚
覺在高度文明的現代化裡,所有最精緻的暴力,都存在於理性、精準、去人性的制度/程
序之中。也許只能承認:比起日本,我們真的沒有文明多少,或許,根本也沒有多少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