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感動、也因而來修東坡詞的一闋詞,是東坡的悼亡詞〈江城子〉。它舉重若輕,就全盤道盡了「生者的淒涼」。從頭到尾都可能只是東坡一人的妄念,他以為他架設了一個介面,可以溝通幽冥,其實也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他是真正的「被棄的人」。即便將此闋詞挑離了書寫的時空脈絡,讀來依舊痛徹心扉。妄念入夢的原因,如此明白、如此開宗明義:不思量,自難忘--我不曾想過妳。因為我從來不曾忘記妳。讀這闋詞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東坡的「夫妻之情,故鄉之思」和連帶而來「突然失落的青春理想和歲月。」沒有那麼崇高的鄉愁。我讀到的,整篇詞章的感應裡,從頭到尾,敘事的景框都只有東坡一人。他念念有辭。他熱淚漫面。他受記憶折磨、被夢境摧殘。生與死本就是絕對的阻隔,因此造成了絕對的孤寂。他在日常裡跟自己演著對手戲。像老師您「與友賦詩」的夢境--醒來才發現賦詩作對的,全都是自己。那麼東坡與亡妻的「相顧無言」,會不會也只是一場獨角戲而已?這一切不過徒勞罷了,連書寫也沒能抵住時間--亡者畢竟是走了。留東坡獨自一人,「守著站牌和晴雨表/受這氣候的損害」。那是死亡最殘忍的地方--思念讓人化為鹽柱,光是在日常裡行走、呼吸,都不能免於記憶和時間帶來的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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