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3日 星期一

[365*] 282〈不夠快〉

用跑的不夠快,所以我搭高鐵回去。和爸爸聊天
在四伯靈前。他彩色相片裡笑得燦爛,不是舊家
那時陰沉在屋裡遊蕩的怪阿北了。最後一次他被
爸爸帶著上台北找我,月入只四千的他大概敲破
了撲滿,歡喜的捧著說要請我吃飯。那時我知道
的,這時候卻忘記了。但我沒有忘記他,卻早已
像在等待這一天踏著步伐從身後追來;只是想不
到這麼倉促,這麼快。

想回去想了好久,升上高中的夏天、升上大學的
夏天,每一段即將眺望人生更遠風景的那些時候,
我都想回去,卻總未成行。明明不遠的,今天證
明三小時來回不成問題的,卻被夏季慣習的消沉
意志和時光的拖磨一再延宕。於是一揮別就是十
五年,樹高得再也眺望不到建築。小時候覺得那
裡是一座城堡,今天驚覺斑駁的油漆跑道,大概
只跟我的房間差不多大小。鑽過娃娃車必走的小
徑,一整片新綠在陽光微風裡蕩漾。剛剛無聲的
拜完四伯,由父親代我向他報備:劉亦回來看你
了啊四兄……走時再次向他保證:你別驚嘸人給
你拜啦,我有人拜你就有人拜啦齁?……我口裡
無話,心裡一整片靜默。不是沒有話想講,是從
不知道該講什麼。如果四伯了解,我的回來也是
一種意義。

一切超現實。

陽光微幅移動,禾浪下的、高鐵上的我分不出來;
就像我也未曾意識物換星移,人事卻各自板塊漂
移,各自陸沉。四伯終身未娶,前幾年還吵著要
「娶某、娶某」,爸爸對他說你一個月只賺四千,
要怎麼娶某?父親從何時開始成為家庭的經濟支
柱的?包括阿嬤、四伯,和母親妹妹我們一家的
開銷;這樣算來,他照顧四伯,也已不下二十年。
我記得有一場衝突,是發病的四伯拿著菜刀對著
全家人,彼時住在一起的大伯大伯母、父親母親,
所有人在一樓客廳僵持著,勸阻著。那是我所目
睹,或是想像?後來,大門被那晚刀尖戳出的窟
窿卻一直在。

回到台北像承受不住什麼的,立刻睡了一覺。夢
裡不知身是客。在白晝的、彷彿無始無終的睡裡,
被我打撈回什麼失去很久的東西。醒後恍然無夢。
沒有亮烈陽光下急急向後飛逝的景物、移動的地
平線。沒有四伯。沒有童年。沒有時間。

怯怯睡醒。才怯怯張開雙掌,覺得你們能懂。有
些事情像沙金,一不小心穿過指隙就要忘記。可
是想牢牢捕住一些事情:我們,找理由夜唱。不
找理由離題。在卡夫卡讀完這學期最後一本《世
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愛恨的速度能比光速快,思念可以無限切割單薄
的時間。用跑的跟不上四伯的死,能用思念讓他
活在十五年前。彼時一切還簇新,有待老去、有
待記憶;用跑的沒有比蔡昊廷飛往瑞典的班機快,
所以要找理由,把這些事情統統寫下來。像便箋,
在善忘的歲月、將頹的世界裡提醒自己: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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