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三名🥉:
劉宏文,北竿故事集一到三冊,連江縣北竿鄉公所編印,2022年。
我還記得幾年前我還和馬祖新生代的寫作者討論說:現在的馬祖論述和故事,大部分都還是停留在戰地時代,這會造成一種形象,好像馬祖在國民黨軍事統治之後才有歷史,前現代的馬祖既沒有人也沒有故事。那該做點什麼才能打破這個馬祖被軍事歷史給寡占的現況呢?我們還在光說不練的時候,宏文老師已經直接用作品丟過來把我們的額頭砸破。
就像我們跟逸馨聊這本書的那幾集講的,在《北竿故事集》裡,大歷史和斷代史都退到很遠的背景去,前景則讓位給活生生的人。就是依伯、依姆早在國民黨還沒有登陸的時光裡,就用各種方式生活在島上。可能是捕魚,可能是採藥當漢醫。即使是改朝換代,島嶼進入現代國家的軍事統治,這麼嚴重的大事件,但對於以人為主體的故事書寫來說,這麼大的動靜也彷彿只是海浪的聲音,存在但微弱。
我還在島上教書的時候,有一個周末我自己走訪東西莒。因為西莒是我外婆的故鄉,我去過,就自以為很熟悉,從港口爬上去之後,就信心滿滿的走往一個錯誤的方向,本來應該逆時鐘走四分之一圈就能到外婆的故鄉田澳村,但結果我信心滿滿的往順時鐘的方向走,走半天都還沒到,走進幾乎是原始林裡頭,雖然有路但前後都沒人,只有超級大的鳳蝶在那邊給我放閃,給我比翼雙飛。我走到一半有點想尿尿,但要先確認有沒有人嘛,雖然看不到人,但一直有不知道是卡車還是直升機那種轟隆隆的聲音好像要從遠方過來,我就有點怕,最後你知道怎樣嗎?我才發現是我腳下的海浪聲。
因為馬祖的地形就很像幾塊陡峭的大礁岩立在海裡頭,那個潮差很大,從港口爬上來之後,通常都離海平面一個懸崖的高度。我才發現海和海浪聲一直是背景,你走到島的哪個位置,它都持續隱隱約約在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這就是我讀北竿故事集的感覺。
我們去年不是回所上聽吳鈞堯講金門文學,他也是說他覺得金門太強烈的被戰地論述給束縛,應該要往後和往前開發:後戰地的金門各種光怪陸離,以及前戰地金門的固有歷史。金門其實應該比馬祖好寫很多,因為金門的開發史本來就很早,也有很多知識分子,但馬祖沒有,我們的歷史只能用很少的史料去旁敲側擊,比如可能福州誌說誰出海的時候經過了竿塘島,這種驚鴻一瞥的程度。再不然就要像宏文老師一樣去做田野,趁長輩凋零光光之前,把故事用口述史保留下來。所以即使宏文老師內力深厚,把馬祖「史前史」給一掌擊出,但還是沒辦法追溯到像唐朝金門這麼古早。
但這未必是壞事,因為像前面我們聊台灣史改寫成文學一樣,書面史很可能有強烈的道德包袱和各種束縛,可是口述史就是貨真價實的人發生過的事,所以那個人性豐富的小奸小惡也好,或者對於生活歷程的紮實性,都可以被活靈活現的重述出來。
比如逸馨就幫我們解析了煎草藥的概念嘛,為什麼灶要怎樣、酒要怎樣,都是有道理的里民代表。歷史存在在民間人的手藝裡,而不是學院派掉弄書袋的雲裡霧裡。
還有這本書裡,宏文老師也嘗試了更高比例的母語寫作。非常美,我覺得完全把馬祖那種「又寂寞又美麗」給呈現出來,比方是不是「長長先生」要提著藥盒翻山越嶺去幫鄰村的村民把脈治療?我就想起我住馬祖的時候,也會周末從馬祖高中的宿舍沿著山路走到福澳港邊的郵局去寄信和投稿,因為是一路往下,所以來回會經過一道綠色階梯,路的兩側到天空都被樹遮蔽,只有隱隱約約的陽光灑下來。而且從來沒有人跟我同時走過,我獨享那個天涯海角,周末早上走一段路到海邊去寄一封信,是不是很浪漫、孤寂而美好呢?
有個不在書裡頭的故事。我和逸馨為了確認一些事情,有跟宏文老師線上聊天。除了老師說賭徒沒有很多,整個島大概就只有一兩位年輕時候有這種戒不掉的惡習;還有老師說,在中日戰爭的時候,有住福州的女性為了要躲日軍,就渡海到馬祖。之後大部分人都回去,但也有沒回去就跟馬祖本地男人結婚的。老師訪問的是這個福州女性的媳婦。她說她婆婆就是城裡人,很優雅,好像還會什麼女紅之類的技術,都跟馬祖人很不同,馬祖本地女人都看傻了眼,大開眼界。雖然同為福州語區,但發音有些就不同,比如馬祖人說「我」是ngui(跟鬼gui很像),但福州人是說ngwai,所以福州人看不起講這種鄉下腔調的人,會說我們講的是「鬼話」。城裡人和馬祖這種鄉下人就大相逕庭。像我外婆劉金女士就是典型的鄉下粗魯婦人,但我還是愛你唷外婆mua❤️
劉宏文展示的就是:具體的、微觀的故事裏面,才有活生生的人,這是不能被任何想把地方和故事給一般化進什麼巨大理論或學術概念給取代的。這也只有劉宏文這種島上母語的最後一代、識字的第一代能做到。或者說這是他的責任,他很可能認為自己必須做到,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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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名🥈:
簡永達,移工築起的地下社會:跨國勞動在臺灣,春山出版,2023年。
可能是剛讀完,所以印象很深刻。我到最後還在掙扎這本跟北竿故事集到底誰二誰三比較好。但我自己的閱讀口味真的很青睞非虛構,或者該說是深度報導。欸我覺得應該把「非虛構」這個概念拆開來,我認為在台灣的語境裡至少有三種「非虛構」,但混在一起很難討論。第一種就是用史料去重寫故事,這也是台灣文學界比較推崇或擅長的,我們在文學界講「非虛構」大家會第一個想到的,比如最經典的例子應該就是《終戰那一天》;第二種是深度報導,講的也是人的故事,但主要是從作者的口訪和田調來的,比如張娟芬《流氓王信福》和這本《移工築起的地下社會》,我又在想顧玉玲的勞工書寫能不能算進來,但因為我以前讀顧玉玲的作品比較多是從她個人的「我」出發去寫她在移工和勞動領域的觀察,這個好像就坐落在散文和報導中間,算報導性散文吧?第三種就是知識科普,哲學文學社科自然科學都可以算。民族誌不知道應不應該算在這,因為民族誌好像又有第二種的影子,只是它自我聲稱是知識的濃度更高,雖然我不見得認同。
我發現跟台灣精緻化的短篇小說集或只耽溺在自己內心世界或狹小生活圈,比如在自己的頂樓加蓋或地下室呻吟的散文比起來,後兩種非虛構的知識性可以讓我有種現實感,也讓我有變得更聰明的感覺,而且作者往往必須提供很多證據,所以當他在講述它的觀點的時候,會讓讀者我覺得很過癮。即使你不完全同意它,你也會很尊敬它,因為它敢於展示自己的立場,並且用各種證據替它的立場辯護。尤其是像張娟芬、簡永達這種記者出身的人,採訪功底又扎實,又有勇氣表態它的理想。
為什麼我要語重心長,乃是因為這幾年因為馬祖,我發現有一種寫馬祖相關內容的寫作者非常擅長蛇來蛇去,這不是指林瑋嬪喔,是其他人,就會跑過去訪問逸馨卻吃閉門羹的那種。我一向認為人的作品和人格就是一體的,尤其在非虛構裏頭你沒辦法遮掩太多東西,你就是得用你的腔調來表達你的看法和展示你手上的資料。但,如果你在人際關係裡頭蛇,比如私底下跟我說林瑋嬪的壞話,但後來又不敢承認,這種雙面人;或者說「林瑋嬪雖然不ok,但劉亦也罵太兇」,這種檢討態度卻沒能力檢討事實本身,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搞形式公平,這種人的作品就算讀完我都會覺得好模糊,完全沒有印象,好像被容嬤嬤灌了一碗黏糊糊的東西。
我後來才想,很有可能因為他們就是這種蛇人,沒有guts站立場和為自己的立場辯護,誰你都想討好,最後就是討好不了任何人,至少八面玲瓏和長袖善舞是討好不了我的。
舉例而言,我就無法想像假如簡永達的這本書既要同情移工、又要同情台灣資本家、又要同情根本是人蛇集團的惡質仲介、又要同情互踢皮球的政府官員,那這本書會變成什麼爛東西。但還不少人是這樣寫作品的。就是不敢表態,誰都不想得罪,那你當什麼學者、當什麼作家?世界上有很多工作是不需要表達主張的啊,你就去做那些事就好了,不需要寫文章。
我讀《移工築起的地下社會》就非常喜歡簡永達揭露「我」的存在,就是作者他本人的困惑,有時候做了田野解答了某些問題,但對另一個相關的問題卻產生更大的疑惑,他就會誠實的交代說:「我很困惑」,然後走向下一個田野。比如從本來住在台中第一廣場跟移工們變朋友,但後來又覺得他需要去一趟越南,拜訪因為工傷而失去兒子的家庭,後來又覺得他還不懂整個跨國仲介的產業鏈,所以他也跟著去不同國家走訪,然後找到移出國和移入國的仲介來訪問。
我覺得所有寫作,跟做人一樣吧,最重要的都是:誠懇。不要蛇(ㄙㄜˊ),不要裝牛逼,不要用知識的權威腔調講屁話。你有困惑就表達,帶著困惑去找答案,就形同你牽引著讀者的手,一起穿越現象的密林,找到彷彿若有光的地方。永達學長,快來牽人家的小手。
難怪這本書要寫七年。我認為它是有抵達簡永達對自己的期許:遊走在微觀的際遇和宏觀的結構之間。但主要是以人的際遇為主,再用法律、政策之類的規範和產業之類的結構性因素作適當的補充。
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意識到不能只把移工寫成沉重的結構底下動彈不得的人,因為他認識的移工們,有努力學習中文成功轉換身分成留學生的,有集結起來作社運抗議台灣政府的,也有在移工社群內辦選美、比選美,弄出一條選美產業鍊的。在沉重的結構底下,人們依然有能動性,在自己能力所及裡尋找機會,發光發熱。同時把兩個路徑都寫出來,既有宏觀上難以撼動的部分,又有微觀上細小的努力和希望,才能把一個現象相對完整的(因為不可能絕對完整)呈現出來。而不是訪問到一兩個愛賭的人發明一些沒人聽過的勸賭俗諺,就屁顛屁顛的把個案當通案,導致你有個汪洋大的立論,但只有鼻屎大的證據。立論愈大,比如馬祖是賭博之島以及賭博是好事,那你的證據就要愈多、愈強,但顯然並非如此。
最後,我讀這本書讓我想起日治時代知識分子的左右之爭。右翼相信種族問題優先,要驅趕日本殖民者;左翼認為階級問題優先,不管是不是同個國家民族,資本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勞工的利益也是相似的,所以跟你是哪國人比較無關,跟你所處的社會位置比較有關。移工問題上就很明確,國家大部分時候是會幫資本家或者至少無視中間這些產業鍊對外籍移工的剝削。不是台灣人本質上就比較邪惡、越南或印尼人比較純潔無害,而是他們處在那個位置,在沒有管制或管制薄弱的環境裡,採取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
但也是看到很多台灣人貪婪的醜態,讓我更去想那我們為了要邁向一個台灣國族,而常常只願意去看到台灣人的光明或強調被欺負的歷史,這真的是好事嗎?固然所謂「民族性」的存在與否都該打上問號,固然「台灣性」也不可能是全壞,但也不會是全好。我想提問以及期待的新作品就是:有沒有辦法帶領我們看到自己的醜陋面,然後去杜絕它?但現在更熱門的言論往往還是停在當有人指出醜陋面,有人就要替這醜陋開脫,說它並不醜,或者即使醜也是我們的家、要無條件愛它。這種台灣性我是覺得很可笑的。這也是簡永達這本書給我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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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24年的第一名🥇,ladies and gentlemen,得獎的是~
詹姆斯‧斯科特,不受統治的藝術:東南亞高地無政府主義的歷史,國家教育研究院、五南圖書出版,2018年。
斯科特教授死在今年7月19日,享壽87歲。他拿的是政治學的碩士和博士,但一般評價他更多都是人類學和政治學跨領域的學者。我本來就覺得有某種學科驕傲很好笑,在這些學科建制發明出來之前,人類的知識就是共冶一爐的。分門別類後雖然比較精細,但也養了一堆冗員躲在學院科層裏頭自產自銷。你從書桌之中抬起頭,人類紛繁的世界也是混沌不明的,你不可能只靠一個學科的一種方法就看透世界甚至對症下藥,所以我對學者的見解比較多時候是抱持懷疑的,我就覺得他們常常坐在書桌前就以為自己已經通曉萬物並且能夠指點江山,或者大肆使用學科透鏡,用學科背景把人分門別類,自以為是學科界的唐綺陽,好像某某學或某某學就只能看見什麼東西,天蠍座就怎樣、射手座就怎樣,殊不知只是自己畫地自限就誤以為全世界都跟它一樣機械而愚蠢。
可是斯科特強大的地方就是他給了海嘯量級的證據。當然我沒有能力去檢視他的證據可信度多少,但讀書一定程度就是要懸置懷疑,沒空每一頁都跟作者較真,可是他在這五百頁裡頭是很說服我的,而且毫不誇張的講,是徹底扭轉了我的世界觀。
我先從去年我讀他的《反穀》開始講,因為他的這幾本著作都是一以貫之的,都在談論國家對人造成的戕害。為什麼要Against the Grain,反抗穀物?因為穀物農業是國家(states,不是現代國家喔,是歷史上國家這個型態的統治單位)最喜歡人民去做的勞動型態,穀物的特點就是你要花很多的時間去照顧,可以把人綁在土地上,國家最怕的就是人礦逃脫,尤其在前現代的世界裡頭,還沒有民族國家像現在一樣裂土而分,地球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明確的疆界,不滿國家統治的人是可以自由遷徙的,就跑到你統治技術的外圍,回到我游獵採集或者刀耕火種的生活方式就好。像萬里長城這種建築,一方面是防止游獵的異族侵入國家的範圍沒錯,但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農業人礦逃脫。
除此之外,穀物是長在地上的,不像塊莖塊根是長在地下,視覺上容易看的也就容易數,所以穀物通常都是國家徵稅的標的物。我希望斯柯特知道,漢字裡的稅這個字就是代表穀物的禾字旁。人礦除了上交穀物給國家,還要負擔傜役那些勞動。
也因此,數字和文字這些書寫系統,就是國家權力的象徵。國家要掌握徵稅的狀況,需要立定律法來維繫自身的存續,所以需要數字和文字作記載,而且文字還能幫國家包裝出自己的偉大來歷,讓口述史眾說紛紜的記載方式都消滅,給定於一尊。
這些論點在《不受統治的藝術》裡得到進一步的延伸。在這本書裡斯科特主要描寫的地方是東南亞的內陸高地,叫「贊米亞」,也大概覆蓋了雲貴高原,所以那裏還留有很多引號「少數民族」,沒有被漢化,或者就說是當下沒有選擇漢人的生活模式,在族群分類的現代政治過程裡頭就被標記了。
東南亞的沿海在歷史上各自發展出國家,就是可能當代泰國啦越南啦的雛型,但不想被這些低地王國統治的人群,就會逃到贊米亞高地上面,去過自己游獵或游耕的生活。所以人類文明並不是一個線性進化史,從狩獵採集、游耕到定居農耕,而是這些模式同時存在的,你可以遷徙到其他地方進行選擇的。
所以根據斯柯特,就可以想像其實此族群和彼族群,低地人和高地人,漢人和「少數民族」,其實並沒有一定的體質上的楚河漢界,語言上也很難分,因為大部分在交界地帶的人是不同語言都會說,甚至那些文化習慣都可以放下然後穿上另一族的服飾什麼的,而這就是他們的生存策略。換言之,人群本身是流動的,不只物理上的流動,社會族群也在彼此變來變去,穿梭來穿梭去。
那到底決定性的差異是什麼呢?斯科特說:就是是否願意被國家統治、成為國家的臣民。不願意的人就會想辦法逃走。所以話說到這,所謂「野蠻」的意義就徹底被斯科特翻轉了。我們即使到20世紀初日本殖民者的文學裡,都還能看到視原住民為「野蠻人」;或者直到今天說不定很多台灣漢人心裡還這樣想,或大和人2016年還在罵沖繩人是土人嘛。
但事實上,「野蠻」從來就是掌握文字的人,也就是國家,也就是自居文明者的人,對不願意服從我的人,所進行的汙衊。所謂「文明」的一個關鍵不就是要會識字嗎?可是你知道斯科特竟然發現了什麼?他說很多部族的口述史裏頭,都有「曾經會文字」的紀錄。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他們主動拋棄文字的。就像他們逃到高地上後主動建構起扁平、沒有首領,甚至會阻止首領產生的社會結構。這種結構也就讓他們很難被低地王國收編或攻破,因為沒辦法擒賊先擒王,他們就沒王可擒嘛。對他們而言,不會文字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就像不想待在低地王國裡,不是沒本事,而是袂癮(不爽、不願、不樂意),我就是不想被當成低下的人,要忍受你那套統治我的等級森嚴。
這些不想被國家擄獲的「邊緣」族群們往哪裡逃呢?在《反穀》的最後他就說:就是在地理上最難到達的地方~~高山上、沼澤地、叢林裡、海外離島...blablabla。大家還記得我在《小島說話》裡有特別提到蜑民和海盜嗎?前者就是得罪皇帝,世世代代不准上岸,所以生老病死繁衍後代都只能在江河湖海上的人,據說有一些他們的後人後來成為馬祖人;後者則是近代的史料鐵板釘ˋ釘-,曾經活躍在馬祖海域,到現在也仍然有馬祖人自我視為文化上的海盜後裔,我也有解析,那裡頭寄託的正是對前軍事統治的時候,自由往來於海洋的嚮往。
但海盜為什麼出沒在馬祖,就是因為實施海禁或者戰亂,本來合法的海商就只能落島為寇,在中央律法不樂見他們的時候。但來自陸地,也就是國家中央的律法根本就對馬祖鞭長莫及,所以他們才能在這裡聚集,繼續做生意。也充當海上流氓,有自己的武裝,跟地方(例如馬祖)收保護費,但我提供地方秩序,就你給我錢、我罩你。直到49年被國民黨aka現代國家消滅為止。在之前他們甚至有高光時刻,我也有寫在轉角國際上,就是海盜們遊走在中日戰爭的兩個大國之間當政治變色龍,左右逢源,海盜無祖國。
你看,你的原住民祖先和我的馬祖祖先,明明一個在山上,一個在海裡在島上,但就這樣被思科特給山南水北的摺疊在了一起。而且他們的野蠻,例如我外婆的不識字,如果我們往前追溯到國家剛剛誕生的時候,可能夏商周嗎?XDD我不知道,甚至是一種「我主動丟棄,袂癮學」的選擇。這種「野蠻的驕傲」不是超級empower的嗎?
斯科特的思想也成為本節目正在申請新企畫的理論基礎:在這個也很想成為國家的島上,如果當代在文化上的強勢族群,假設是閩南族群好了,這場閩南漢人成國之夢,會不會也有不這麼願意附和的人呢?不是反對喔,只是覺得不太關我的事。例如原住民,例如馬祖人,我們是不是也能把這些人連帶起來,去串聯出一個非國家的弱者聯盟、弱勢共同體?或者雖不共同,但可以有更深刻的互相理解。並不是要破壞國家或者推翻國家或者叛變去別的國家,只是背向國家,不參加成為國家的嘉年華而已。這條路徑還能跨越民族國家的邊界,因為我們本來就不太在乎那個邊界嘛,我們都是要逃跑拒絕當人礦的後代,就能連結到比如說沖繩,比如和蘭嶼人在同一個世界觀裡但現在屬於菲律賓的巴丹島人,甚至連到太平洋深處,比方夏威夷?
斯科特給了我這樣的靈感,像拿了一把發光的斧頭,把這社會此時此刻的固定觀念劈開。讀一本書有這麼顛倒的認知,這麼衝擊性、開創性的想法,甚至可以有新的行動,這不就是知識最可貴的地方嗎?也是我作為一個不幸識字的人,感到最幸福的時刻。我希望藉由這篇心得,祈禱斯科特教授能獲得冥福。有我這樣的讀者應該可以含笑九泉了吧?我根本是他的靈魂伴侶吧!
所以我真的不是討厭人類學,是此時此刻台灣人類學界的搞法真的讓我覺得學科裡天花板和樓地板的差距好開,根本不是同一個宇宙的產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