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6日 星期四

我們老早就不是我們了


2000-2008是很特別的時代,回想起來大霧茫然。不能投票的我們,也用國中生的方式在班級表態,但似乎都只是家庭政治傾向的延續:死忠認定對方其心必異,「大撕裂」的基調貫穿整個青春期,成為我「政治化」的啟蒙。

那樣想,但不知為何那樣想,缺乏後設認知,覺察思考的來歷。

然而這也是當年大多數有投票權的成年人的狀態,歷史的真空像核爆後的現場,餘威猶在。莫名其妙撿到政黨輪替的廿一世紀初,只是乍現在黑暗虛空的第一道光,往後乃至於如今的我們,都仍要為此前的預支,繼續償付代價。

後見之明,當然可以從各種角度厚誣歷史:是朝小野大、是媒體蒙蔽;另一方會說不,就是撕裂族群、操弄民粹,當成選票吃角子老虎。

但不如老實承認,就是公民社會不夠壯大。或者直白一點,草民還不夠聰明,投完票就瀟灑走了。下次再見,就是被政治頭人動員,相約在凱道,一人一百,紅潮怒吼,遍地開花,天下圍攻(什麼口號啦)

我到台北讀書了,搭公車去補習常常被迫繞路。國中同學簡訊傳來:不也是選出了一名厚臉皮總統嗎?我笑。我們很熱烈替藍營辯護,到台北人生地不熟,反而不敢大放厥詞。但也沒走上街頭,矛盾的心情,明明這麼想再多理解宮廷秘辛,政治變革,但又要擺出懶得理你、愛惜羽毛的傲嬌姿態,覺得明哲保身比較帥。

那八年是無限膨脹的「現在」,逼近我的、所有人的眼前,像死前一刻的安全氣囊。讀了台灣史,才知道這個不成比例水腫的「現在」,病灶在脈絡前面、很前面,對,那裡,烏青或潰瘍,戳下去硬硬痛痛結歸丸的所在。

「我們」在那裡就出了分歧;「我們」老早就不是「我們」了。

所以讀《33年夢》很微妙。如果跳過大學階段,刪除接觸了日治和戰後台灣史的自己,朱天心所想,也許亦是我所想。那是平行宇宙的另一個自己,或然率不小的那一種。畢竟以前我是深愛著小水獺曉風奶奶,被她的詩「我的心是一面鼓,從太古直擊到永恆,焦急獻出我淵淵的愛。給你,我的中國......」感動得澎湃激昂的小朋友。

台灣人,sorry,台澎金馬及附屬島嶼人,經歷這麼多光怪陸離,其實我還是很驕傲的。對我來說都是一堂一堂民主實習課:街頭抗爭,社會運動。民粹,抹藍抹綠抹紅(的失效,顆顆)。回去讀台灣歷史。老人不再是選舉主要動員對象。是年輕人,是我們!國家是我們的!

雖然國民黨八年復辟,但最終擋下了統一列車。是「我們」做的。漫長的生聚教訓,從看長輩爭執到自己來投票,新的「我們」被打造出來了,浮出地表。選出東亞第一位非政治世家的女總統。成為第一個擁有同性婚姻的國家/地區。想到這些,還是很開心。

我想這仍是天心阿姨瞑夢33冬的價值,替「我們」保存一種說法,保存「他方的歷史」——而那極有可能,曾是、也仍是很多很多人的「我方」。「我方」裡有一張臉孔一樣憤怒,不解。嗯,長得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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