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6日 星期四

林瑋嬪《島嶼幻想曲:戰地馬祖的想像主體與未來》

Island Fantasia:
 Imagining Subjects on the Military Frontline between China and Taiwan


2021/11/09線上場

〈外山的外人〉

馬祖成為國際學者的討論主題,真真雅歡喜。

宋怡明過去以一己之力將金門抬回英文學界的國際高度——那本來就是它應在的位置,這次林瑋嬪也來個馬祖版的,如她一再強調:金、馬真的是很不同的島嶼。

不過我總覺得瑋嬪太正向,什麼行動在她眼裡都在重塑馬祖主體,至少是一種嘗試。

刻意扮演中台兩岸的祭祀圈中點,重新掌握文化話語權;馬祖資訊網的建立,是地方想像共同體的成功;即使博弈公投的通過,也能歸因、並「同情理解」島上長期的賭博歷史

(好像因為漁業的殘敗和根深柢固的「海上男兒」好賭文化?待確認。)

我對這套凡事都有意義、一切皆為積極的說法並不陌生,最常出現在社會學對所謂「弱勢」的研究:移工、街友、娼妓、藍領⋯⋯

是,他們都有「尊嚴」,想方設法維持「體面」,有各種路徑「自我整飭」或「培力」,根本不是主流社會單向的刻板印象。

但這難道不會太便宜嗎?我光看標題就知道它想幹嘛、會抵達什麼結論。

評論人質疑為什麼我要說夏曼藍波安是「逃逸」,他有沒有可能是「面對」?他的「破中文」有沒有可能是他刻意的策略、選擇的驕傲?

當然都有,但這也太容易了。我就是要強調國家在他身上加諸的傷痕,他所面對的窄仄。如果他統統都能被我研究者一語翻轉,那我們還需要去正視不義的處境嗎?

這種精神勝利法更像研究者的自我感動,很可能暴露了對於「他者」的倫理包袱:你是局外人,比起批評,鼓舞當然更沒負擔;說到限制,就愈要強調能動性;就算失敗,嘗試也終究有意義。

如果這樣,那我都不懂為何馬祖走到這番田地,看起來明明是流著奶與蜜的黃金樂土啊!

我和夥伴的觀點一致。

外來者常自帶一層浪漫濾鏡,好像這是一座沒有憂慮、多適合避秦的海上桃源、人間仙境,馬祖人食暮色、吞朝露、息大霧可活矣。

但明明很多人的證言都是:我要離開馬祖換換氣。

我想不見得是外來者「看不見」地方,很可能更是外來者「不敢寫」(沒資格寫)地方——的負面、的醜態。此謂倫理的包袱。

所以當瑋嬪解釋何以馬祖的廟蓋得小小,因為至少1949前馬祖人不認為他們會永久定居在此,他們稱馬祖「Outer Montain」(外山),我就想以這樣一篇半個在地人的自曝其短作為補充。

——事實上,有些土腦鄉親也不認為我是馬祖人,笑。那就叫〈Outsider of Outer Mountain〉,「外山的外人」名之好了。

**

2021/12/16台大場

0.

最驚人的是俐璇師竟然也到場了,有老師比學生用功的嗎嗎嗎嗎。結束時我想說老師可能會有重點想提醒,但已不見老師蹤影,想必是使用了消影術吧?

「總有一天,」妙麗大翻白眼,「你會從《霍格華茲,一段歷史》裡讀到,你在校園各個角落都不能使用消影術!」

1.

我還是覺得瑋嬪對馬祖的想像太正面了。不知道這是人類學的倫理約束,或者外來者的自我審查+浪漫濾鏡?要把值得批判的部分留給當地人?可是沒有糾結與力竭,對我來說,終究不那麼完整。

以下是發問逐字稿:

老師把馬祖放回國際的高度,我真的非常感謝。以後我們可以說:宋宜明之於金門,猶如林瑋嬪之於馬祖。上次英文發表那場我也有參加,還有揪馬祖夥伴;我覺得老師對馬祖真的很有信心,反而是我們自己沒什麼自信。

比方說,不管正藍還是淺藍,曹爾忠派還是陳雪生派,都和中共官員很要好,也(應該)都在中國有置產。這樣真的能夠說是跳脫中國或台灣的兩難嗎?還是自我安慰居多?馬祖人會說:不管大陸還是台灣,都是我們的後花園,這很主體很好;但又會說,假意跟中國要好,也只是一種「我們馬祖人對它們大陸人的手段」,我就覺得你怎麼這麼普通而自信?自信一定是賭客而不是籌碼?自信真的可以政治台灣、經濟中國?還是說人類學對這個問題存而不論,重點是馬祖主體在這樣的首鼠兩端中浮現?

另一個觀察是,老師也有說馬祖的人際關係是非常綿密的,綿密到其實online和offline幾乎是間不容髮,很難真的切分。我自己就有在備受老師讚揚的馬資網上揭露我無法忍受的事情,結果就被修理了。聽老師的說法,似乎馬祖是一個不斷向前、或者很努力擴張和連結的島,可是如果有人揭露了比如政府的弊端、或者如之前大坵島的梅花鹿屠殺事件,你不是馬祖人你還不能置喙,這是人際關係綿密帶來的排外;再來是會有一種「不要讓家醜外揚」的心態,馬祖的事情為什麼要讓台灣人知道?馬祖人有馬祖人解決事情的方式,而那方式就是:搓湯圓。馬祖常常是讓我感到很緊密,也因而很內縮的。

其實馬祖人是有很多受不了馬祖的地方,我們都說定時要到本島「換氣」,但老師好像比較著重在正向、光明、能動的面向,會讓我想說老師是不是也受制於一個外來者的身分,或者有一種浪漫化的濾鏡。

最後,馬祖的霧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意象。老師也很敏銳的抓到這個意象。寫戰地的馬祖真的常常出現霧。那個確實是一切都被覆蓋住、你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的時代氛圍,或者說感覺結構。謝謝老師捕捉了馬祖的霧和像霧一樣難以捕捉的馬祖。

2.

其實還有話想說耶,沒完沒了XDD

比如賭博。我後面的提問者好像有問類似的:老師做的戰地時代賭博者裡有沒有女人?我特別去翻書,發現賭博直接被定義成和女人家務工作截然有別,屬於男性家戶外的communal activity,可以交換捕魚資訊;然後賭博的不確定性被和漁業文化形塑的性格連接在一起。

甚至,瑋嬪認為在禁賭的戰地政務下堅持偷偷賭博,是一種對軍事統治的反抗。我真的不喜歡把一切事情都empower成這樣子,什麼都是翻轉、什麼都在反抗。他們也可能就是爛媽寶而已。

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對馬祖男人感到很噁。負責跑最後,嘴砲搶第一。隨之很敬佩馬祖女人。阿姨、舅媽超恨男人賭博,那讓她們要自己承擔家計、養兒育女。

這真的可以讚譽成是人民對軍事統治的反抗嗎🤔?或者剛好是因為軍事統治的沉重,造成從小因有金陽具而被當寶呵護長大的男性陽剛挫折,使他們必須找一種方式來救濟這個陽剛?

瑋嬪有提到90年代後,沒有戰地政務經歷、卻有大學學歷的馬祖女性回鄉帶領馬祖反賭、擘劃馬祖想像,但此前的馬祖女人在公領域是沒有聲音的,聲音都留給了英雄式的男人(書裡有例子)。

我很想提醒瑋嬪:馬祖自頭至尾都是女人之島。軟爛男人逸脫家庭責任,在外嘴砲連連,包含投入進所謂公領域時,都是女人在替他們擦屁股。不在公領域扮演英雄,不代表她們不是英雄/英雌。90年代後的女性帶領馬祖,只是水到渠成,她們一直這樣撐持著島。

能否換個角度比如性別,而不只是很樂觀、很直覺的說這是對威權的反抗?

3.

我還是覺得瑋嬪太文化決定論了。她提到馬祖每年不斷有新計劃在推薦,現在她上島再提博弈,鄉親會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那個都多少年了?」但她歸因於「漁業社會」的快速心態。

........嗯。我比較傾向是縣級編制的龐大預算導致公部門要一直推專案去消化預算。看看周末活動滿出馬資網表格,被過度動員的鄉親就知道了。

所以從漁業(的冒險性)親近於賭博,再談因此多數人不排斥博弈公投,這我覺得不太靠譜。另一條路徑比較說服我:馬祖人也在賭,賭賭場會帶來現代化設施。早年軍政府時代,馬祖得到了基礎的現代性發展,但如今民主政府卻效能低下,馬祖也更被放逐為邊境。賭場或許會帶來轉機。

或許跟軍管時代被壓抑,想起而追趕的發展主義、自卑心態也有關。何況那時賭場還開出北竿人月領X萬的支票,誰能不見錢眼開。

4.

最後是瑋嬪對我的答覆:

「但李問不是說讀了很悲傷嗎?宋怡明說很樂觀我也不懂(瑋嬪似乎視怡明為重要的對話對象/競爭對手XD)

我覺得很悲傷啊。

楊綏生也去海邊作船,曹以雄也去開刺鳥,說穿了他們就是一個個loser不是嗎?但他們依然在insist什麼東西。我只是更想看到,在嚴重的『五同』綑縛的環境下,年輕人依然有潛力。」


2021年11月30日 星期二

跨海峽讀書會:舒暢《那年在特約茶室》

 【跨海峽讀書會:舒暢《那年在特約茶室》】

除了共同禮讚文化研究帶來的啟示外,還是有好好討論作品。舒暢老伯伯著實寶刀未老,千里伏線,讀到書尾張素貞教授的盤點,才發現錯失一堆劇情,應該需要讀第二遍。

 ‧炮戰下的溫存,死亡裡的情慾。

因為外在朝不保夕,內在更要片刻永恆。因為死之恐懼,所以生之歡愉。但又不僅止於肉體,更前進到心靈:前線軍人和茶室女子相知相惜,甚至結為連理。

「大丈夫效命沙場,小女子獻身報國。」今天可能就死了,誰又比誰高貴?除了連長,一個臉譜化的角色,象徵信仰和職位的道德高地,所以他的變化曲線也是最明顯的,見識到茶室男女「真情」的可能,他也軟化,放下架子。

 ‧等待戰爭,等的是什麼?

戰爭在故事裡只是工具,服務於劇情推動。因為戰爭,所以同袍死了,茶室姐妹死了,大家才知道或正視他們的情愫,把他們同葬海岸,連長也因而被動搖。

在他們打不過來、我們打不回去的困境裡,等待的戰爭其實是變局。後見之明來看,那場無意義的砲戰(所帶來的死亡)凸顯了情感的聖潔,人的神性。

 ‧不「純情」的敘事者

有趣的是,故事的敘事者沒有很多知識份子作家的毛病,設定一個旁觀者清的位置,自以為理性客觀的看盡五濁惡世。副連長這個敘事者,對上對下都是手段一流,樂意摻和到團體當中,也不會是鈕承澤《軍中樂園》那種一廂情願,讓皇帝在海邊叫媽媽、俺好想你,更不會出現一個趙又廷,買了票不幹炮,盡顧著和陳意涵談戀愛。

某個阿兵哥不買票不幹炮的號碼,一定藏有故事在其中。副連長也幹,甚至為我們貢獻了一場臉紅心跳的床戲。沒有誰站在至高無上的位置,那裡只有神能站,連珍藏聖經的連長都下了凡(沒有消費,但態度轉變),你各位少忙著假惺惺。

我很喜歡這種犀利,分明是在擠兌讀者:有哪個敢說婊子無情?有哪個還在道貌岸然?

 ‧虎牙符:「山地人」到「前線」賣身

茶室裡好多「山地」女子。和副連長交好(也是副連長床戲鏖戰對手)的33號回後方(就台灣啦)前,特別交了一副「虎牙符」到副連長手裡。一方面我看到:在茶室時代,多有「淪落風塵」的原住民女子;在募兵時代,國防任務多由投身職業軍人的原住民男子扛起。也不乏女子。種族社經的傾斜,讓原住民不斷登陸前線,貫穿中華民國台灣史。

另一方面,跟陳念琴一樣。念琴跟著蓋機場的父親來到馬祖接觸角力,過去和當代的原住民男女為何會駐防前線?因為意外的國度,中華民國台灣的成立。否則家母不會嫁來台灣,會往福州、往北上廣去--如果她有條件;否則大丈夫、小女子和陳念琴等遙居台灣後山的原住民,不會移動到一個逼近紅色中國的蕞爾小島。他們的存在,就是台灣的當代史。

 ‧「特約茶室」的時空特殊性

我們討論到,33號離開前線、回到後方之前,向副連長承諾會等他,讓我想到陳映真〈山路〉裡那獻給老左派的禮物,付出一輩子青春年華的少女千惠。33號會不會也是?但又想到舒暢終其一生未婚,晚年獨自和老兵們住在大院子裡,死了還要朱天文朱天心姐妹協助整理遺物,覺得他就算有個這樣的綺麗夢想,也無可厚非吧。

他多麼希望漫長的軍旅生涯結束後,平安離開烽火連天的前線後,那和平的後方,真的有一位女子忠心耿耿地等著他。就算她是茶室女子。

因為中華民國政府對來台軍人的「禁婚令」,怕他們在台灣有妻小就不想反攻大陸了,沒完沒了、永無退伍之日的(被)職業軍人身分,無從或要等到變老頭才能成為平民,加上有些人可能真的還想回大陸老家而不願本地婚娶,為了處理這些男性的性需求,所以才出現軍中合法性工作站,即特約茶室。

亦即,這是一個相當特殊,專屬於冷戰對峙「分斷情境」下的產物。

所以1992年一切都結束時:解嚴了、動員戡亂終止、戰地政務也即將落幕,這個膠封了一大批人的青春的時空特殊性也溶解了。茶室最後和戰地政務同時落幕,最後一間茶室正坐落於馬祖。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凡寫到茶室的作家,必會寫到它的裁撤。

那畢竟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但又不僅如此。他們都聰明的繞過了我這種枯燥無聊的事後諸葛愛用的「戰地政務落幕」,而讓港邊話別,大兵和姑娘的離情依依成為終章。時代落幕是沒有聲音的,但人的分開有。

 ‧馬祖性

除了梅花澳、鐵板澳、山隴這些明確的地名,「牛頭澳」被懷疑是馬港,在口述史中船隻停在外海,再由艄公(「使搖櫓的」)舢舨載送,是存在的。

而在懸崖上用餐的餐廳,可能來自西莒的亞亞,風景很好。

但其實無論時間或空間,舒暢都刻意模糊化處理。他的本意應該不是「馬祖文學」,而是「軍中書寫」,濃縮了特定時代下特定族群的共同經驗。

(照是偷拍的)



2021年9月26日 星期日

軍隊來的那一年:莊垂勝、張星建、中央書局


1.

1945年,戰爭結束,書本的買賣來到新時代。近二十年前就在台中市寶町三丁目開店的中央書局,終於撐過了戰火,遷到原本倉庫所在地,繼續營運。

中央書局是日治臺灣最大的漢文書店,如今回歸了祖國,創辦人莊垂勝滿心歡喜,期待更好的未來。晚餐時間,莊家的話題也不離時事。妻子談起早晨搭人力車上街買東西,難掩欣喜對車夫說:「臺灣人終於出頭天了!」結果車夫意外回:「唉喲!新的還沒來,不知舊的好寶惜咧。」

妻子和兒子都感到憤慨,覺得這種態度簡直豈有此理。

莊垂勝卻笑笑的說,「車夫大概沒有受過教育,不知中國歷史。中國與日本不同,是有悠久的歷史文化。中國人在這長年累月的陶冶中,一般的說,具有很高的道德情操。」

莊垂勝一直相信祖國,此刻更叮嚀家人,接下來的日子,「國內人士」就要來到臺灣,要特別謹慎、不要鬧出笑話。

此刻戰戰兢兢的莊垂勝,領著中央書局在殖民地慘澹經營已經二十年了。出生鹿港書香世家的莊垂勝,年輕時在霧峰林家擔任秘書,1921年受林獻堂資助到明治大學攻讀政治經濟,思路更上層樓。幾年後返臺加入臺灣文化協會,跟著林獻堂巡迴演講,因能雄辯滔滔,得到綽號「莊鐵嘴」。1925年,他找了文協朋友募股,創辦了學習法國沙龍文化的同人聚會「中央俱樂部」,也就是1927年「中央書局」的前身。

不同於其他對這政治交接期憂心的臺灣人,憧憬祖國文化的莊垂勝相對樂觀。從書局名稱就可明志:心向「中央」,意思可不是日本政府的中央,而是漢文化傳統的中央。莊垂勝是臺灣當時孺慕中華文化的知識份子之代表人物,1919年五四運動點燃中國大陸對白話文運動的熱情,這份熱情更橫越海峽,落實為在殖民地嚮往漢文化的中央書局。

這種熱情,也可見諸同時期在臺北開設「文化書局」的蔣渭水。他刊過一篇廣告向「全島同胞諸君」介紹書店,就是一批文協人的初衷:「同仁為應時勢之要求,創設本局,漢文則專以介紹中國名著,兼普及平民教育;和文(日文)則專辦勞動問題、農民問題諸書,以資同胞之需。」

書店是啟蒙的戰場,莊垂勝要為思想攻城掠地,需要衝鋒的戰士。最得力的助手是經理張星建,他從1928年就進到中央書局工作,那時年僅23歲,剛讀完商業學校的預科,因為生病沒再升學,經歷奶糖工廠、律師事務所兩份短暫工作後,受僱到書局上班。張星建在書店接觸文學、音樂、藝術,眼界大開,不僅撰寫評論、舉辦講座,還主編《南音》雜誌,用筆名「掃雲」發表先進的文藝觀點。

張星建很有心在經營書局,也十分照顧年輕人。接近戰爭之際,台中第一中學校剛畢業的陳千武天天到中央書局看書,有一回張星建就靠上前去,嚇得陳千武趕緊把書放回架上。原來張星建注意到他都讀文學書,遂邀他進辦公室聊一聊,介紹張星建自己所主編的《臺灣文藝》,並對陳千武說:「以後要看書,就來這裡坐著看」。

也難怪劇作家張深切會評論道:張星建是臺灣文化界的「最佳世話役」,照顧了全島的文學家。

日本時代,上海一直是漢文書出版重鎮,莊垂勝便常親赴上海,挑選商務印書館等大出版商的書刊帶回臺灣;張星建經營書店門市,輸出養份給文學界的前輩後進,兩人聯手打造的中央書局,在日治末期已是全臺灣規模最大的漢文書店了。

然而1937年盧溝橋事件發生後,日本帝國捲進了戰時體制,殖民地臺灣的言論自由開始緊縮,敢言的臺灣知識人也遭受特別注意。

有一天,莊垂勝的大兒子林莊生,忽然對母親說:「我想爸爸和他的朋友都不太愛國!」莊夫人一聽大為震驚,急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林莊生每天放學回家,都會把學校裡老師教的「皇軍」在中國大陸的赫赫戰果轉述給爸爸聽,結果莊垂勝的反應都是無動於衷,只會敷衍地:「嗯,嗯……」兒子甚至指控道,「我常常聽他說日本的壞話。」

林莊生的童稚之語,立刻換來母親的嚴厲斥責:「胡說!你是玩『戦争ごっこ』(打仗遊戲)玩昏了頭了。真的打仗,人是會死的,不是開玩笑!」林夫人罵完小孩末了,不忘補上一句,「爸爸是很愛國的。」

不過,妻子的辯白似乎無效,莊垂勝不久後還是在兒子面前被警察怒吼:「不要強辯,跟我來警察局!」主管思想的高等科警察隨後也進行「家宅索查」,帶走幾大包的文件書籍,將莊垂勝拘留了四十九天。

根據好友葉榮鐘的說法,莊垂勝被捕的原因始終無人知曉,但是隔幾天臺北有報紙透露,這位「民族意識濃厚的「臺中莊某」,在北支事變(即盧溝橋事變)爆發後對於南京播送的支那戰況太過關心,所以當局決定『對收聽南京播送者予以嚴罰』。」

在殖民統治下心灰的莊垂勝,如今熬過戰爭、回到思念的祖國懷抱,著實滿懷期待。


2.

1945年10月國軍來到臺灣接收。之前的兩個月,臺灣雖然處在實質上的無政府狀態,但社會秩序大致良好。剛迎來光復,還有日本人留著,不能被看衰臺灣人沒能力自治,因此必須團結奮鬥。

民眾的道德情操隨著祖國的來到也鼓漲起來,無論青年學生、市井百姓,似乎都有「報國有心,請纓無路」的焦急。街頭常有人呼喊口號:「中華民國萬歲!」「建設三民主義新臺灣!」,也有少數人會唱些歡迎歌,最流行像是〈慶雲歌〉,歌詞歡慶「臺灣今日慶昇平,仰首青天白日清,六百萬民同快樂,壺漿簞食表歡迎,哈哈!到處歡聲,哈哈!」

莊垂勝受到行政長官公署之邀,當了臺灣省立臺中圖書館的首任館長。面對地方父老恭維:「唉呀,你來作館長最適合不過!」莊垂勝報以微笑,謙虛比擬自己「圖書館長」只是地方小廟的「廟公」,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人所志向的地方。話雖說得客氣,莊垂勝憑著中央書局的經驗,還是把這個在戰前只有學生進出的圖書館,在戰後經營成人來人往的文化中心。

張星建則留在持續營運的中央書局。他從原本單純藝文活動的經理,更加積極參與政治事務,既加入臺中的歡迎國民政府籌備會,也同時擔任三民主義青年團的臺中市分團長。

賣書的這一行,在1945年10月的臺灣,就要改頭換面了。因為社會政治局勢的轉變,本土書店的經營方針和販售的圖書也跟著調整,大陸的漢文書籍湧入,帶著大陸的思潮、文學登陸。雖然日本殖民者撤退後讓台灣人離開了戰爭,帶來了自由,但也與新當局的偏好和控制形成微微的緊張,書局經營者們等於在微光中摸索。

國民政府接收政權不到四個月,1946年2月,行政長官公署就下令「查禁日人遺毒書籍」,陸陸續續查禁日文書籍及雜誌,主要目的說是為了「去殖民化」、「去日本化」。所以當時的圖書業,面臨的狀況都是青黃不接:日文書銳減,但中文書又不見得能夠即時遞補,市面上流通的中文書常常還是過去的舊書,比方《三字經》。

1946年《人民導報》的記者龍泪夏走訪台灣的書店時,就曾經感嘆書市光景的慘澹。他說,「書坊店簡直無一本像樣的書。百分之九十九在賣日本書籍,就是有幾家新書店,僅有《中國之命運》及《三民主義》一類的新書。」然而這類書籍,根本無法滿足當時知識分子的需求。

上海雖是近代中國的出版重鎮,台灣進口的中文書也大部分來自上海,但因為物價波動,進口成本很高。有人提議在台灣自己印刷,可是戰後物資缺乏不說,重建工作也拖拖拉拉,行政長官公署接收的印刷、油墨和造紙廠,就算轉為民營,產能也不及日本時代的二分之一,導致紙張竟然還要實施配給制,引來外省文人在左翼月刊《新知識》上砲轟「從根本上造成文化的專制與獨占!」

書籍頓時變成了奢侈品。

書市委頓,但社會上「國語熱」卻方興未艾。從大陸來臺插旗的東方出版社也從善如流,終戰隔年就推出《日華對譯辭典》,主打能用日語查出國語,還附有注音對譯。另外也有《國語常用語句例解》,把日常會話、寫作要句,用中日對照的方式編輯,方便查看學習。

街頭巷尾的ㄅㄆㄇㄈ聲此起彼落,莊垂勝看到兒子林莊生為了適應新時代、學習國語與漢文陷入苦惱,提醒他:臺灣人自己的方言正是學習祖國語文的最佳途徑,「臺灣人學漢文有日本人佔不到的便宜──那就是用臺灣話念漢文。」

1947年恰逢莊垂勝舊曆年50歲,這一年的他正在臺中圖書館館長任上大展身手,為圖書館推出許多業務,其中有許多項目非常受到民眾歡迎。他請來台中女中的校長余麗華主持婦女讀書會。余麗華來自福建省,通閩南語,莊垂勝延續戰前「一新會」的做法,安排至少一位女性與男性講者並列,帶領臺中市女性聽講和共讀。

這個為婦女主辦的講習會,主題橫跨國語、國文和歷史,一時蔚為風氣,市內許多家庭的主婦們都搶著參加,據說不來參加圖書館的講習會,就形同跟不上時代流行。

談話會則是莊垂勝在戰爭時期沒有辦法實現於中央俱樂部的企畫。通常在圖書館閉館前展開,是一種會員制的親睦團體,號召醫生、民意代表和各行業的人「以話會友」,輪番擔當主講,會中放膽暢言,高談闊論。

每星期六他還開放閱讀室,請來臺中師範學校的北京籍老師,標榜用純正國語朗讀書本、報刊給大家聽,增進民眾的國語能力,希望盡快和祖國文化銜接、交流。

這一年,躊躇滿志的莊垂勝寫下漢詩〈五十自壽〉,序文中這麼說:

「我素來被視為民族主義者,自忖終究不能倖免──日本投降當初,尤其覺得危險,並不期待能夠保存餘命,甚至獲得朋友們的推薦,濫充臺中圖書館長的榮職,而得以盡我棉薄之力,效勞桑梓,喜幸實在不可言喻……」

除了表達了能報效家國、一展抱負的感激,詩中也感嘆自己在異族殖民下為牛為馬,任由光陰蹉跎。幸好五十年過後,總算還是異夢同舟,回歸到祖國的懷抱。雖然家國艱難,但他堅定相信:臺灣前景樂觀,所有人終將共同建設美好家園。


3.

1947年春,莊垂勝主持的圖書館正欣欣向榮之時,社會上卻風雲驟變。

一天正午,林莊生還在學校,竟然聽到有喇叭聲由遠至近,一個學生大聲喊出「槍斃!」聽到這聲吶喊,所有人彷彿鐵砂受磁石吸引,紛紛向校園籬笆衝去。

林莊生看見一隊持槍的軍警,拉著一列大約四、五個人,向臺中市體育場的方向行進。受囚的人面目蒼白,雙手向後縛綁,背上插著一塊木板。接下來他只聽到遠方傳來「碰!碰!」兩三聲槍響,他隨即停下腳步,渾身哆嗦。雖然沒有目擊到現場,但林莊生彷彿自己也被手槍打死,腦袋麻木。

在往後的許久許久,就算離開了故鄉、離開了父親莊垂勝,移居加拿大三十年後,那次情景與曾經感受到的驚愕,仍然不時入夢。

林莊生想起在鳳山接受預備軍官的訓練時,一位隊副總是訓誡:「做軍人要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他悲哀的想,是的,「要做一個中國人,非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不可。」

二二八事件發生後的兩日,中央書局的老夥伴楊逵等人先在書局成立「輿論調查所」,想了解一般人對「臺北事件」的看法。但後來又覺得緩不濟急,決定乾脆直接訴諸民眾,把隔天本來要辦在臺中戲院舉辦的憲政演講會,直接改成市民大會。

這時社會上的風向紊亂,消息來自四面八方,莊垂勝和他的友人全都集合在中央書局會商大計。

市民大會召開之後,民眾決定遊行示威。經過錦町(今平等街一帶)派出所時,和警員爆發了衝突,憤怒的民眾一下湧入派出所,解除警員武裝,查封槍枝彈藥,宣布佔領警察局,同時將臺中縣長劉存忠囚禁,市長黃克立則潛逃。

至此,臺中市政府機關停擺。在近乎無政府的狀態下,臺中市民自發組織起臺中市時局處理委員會收拾殘局。混亂的局面中,以知識分子自居的「談話會」成員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很多人移陣到處理委員會討論接下來的對策。莊垂勝與張星建等處理委員會的成員,就連袂在臺中圖書館裡頭不分晝夜的開會。

莊垂勝在委員會設立當晚就被推舉為主席。有人表示這個責任太重、太危險,不應該莊垂勝來扛;但也有人認為在文武兩派的對峙中,莊垂勝比較容易被大家接受。他們擔心如果是由謝雪紅為首的武力派掌握了委員會,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莊垂勝也知道情況很複雜,舉步維艱。他曾在日記裡分析:「現在的問題是,應該把這個事變推動到哪一個方向?有的想把這次事變做楔子,實行政治改革;有的想把它導向社會革命。處理委員會成員很複雜,難求共同之策略。」

至於林莊生只記得,從那時起,莊垂勝除了晚上回家睡覺外,很少看見父親,因為莊垂勝每天都在處理委員會主持事務。當時莊垂勝甚至對他說:「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就把我葬在萬斗六之山。」

雖然莊垂勝面帶笑容,林莊生卻直覺他的父親是認真的。


4.

莊垂勝的台中市事件處理委員會在政府空轉時期,肩負起公部門的角色。莊垂勝不只向民眾募捐糧食,還利用臺中師範學校的十幾口蒸氣飯鍋,每天準備飯糰,供應民間武裝隊伍和被集中看管的外省人。

不久後,軍隊從大陸調來,分別從高雄和基隆上岸,兵分兩路掃蕩。3月11日,臺中市處理委員會解散;4月1日莊垂勝被扣。

莊垂勝被關押了七日、經歷了重重審問後被釋放。出獄之後,教育廳以「煽動群眾叛亂」為由,將莊垂勝撤職,讓他從此斷絕了仕途。他於是回到計畫埋骨的萬斗六經營山林。

張星建則在國民革命軍進入當地「清鄉」時,逃亡南投山區,輾轉藏匿。

楊逵、葉陶夫婦逃亡時,隨身仍帶著中央書局的油印機,準備隨時號召群眾再戰。

當第二十一師開進台中干城營區時,下令的外省籍指揮官特別命令部隊不許在市內騷擾百姓。指揮官抵達圖書館時,看見莊垂勝仍在上班。他勸莊到鄉下避風頭,莊垂勝卻嚴肅回答:「我是臺中市處理委員會的負責人,我怎麼能逃?」

「而且,我自認沒有對不起國家,政府若是不能諒解,這款仔社會又有什麼好眷戀的。」


5.

雖然全身而退,莊垂勝卻從此沉默,回到中央書局與大同農場,不問世事。大約也無事自娛,他寫了幾首詩,其中一首名為〈山寺隤墜有見〉,表面上是寫空山傾圮的古剎,實際上卻在詩後加上了一段自註,明顯的對世局失望,心境已經大不如前。

「本省光復後,日本過去的建設,雖然經戰亂破壞,但遺產當屬不少。然而,接收後多半不甚講求恢復,反而見到不可勝數的當事之財,因侵蝕而更顯毀廢。

再者,人事上不計良莠,牽親引戚,源源而來;躐等虛冒,無奇不有。歧視省民,本省人材多置之不用,二二八後尤甚。雖然長官屢屢有所聲明,但事實未見稍有改善。政府只知道土地產業,民心卻日見離散,國家前途殊不堪設想。」

直到1962年罹病過世前,莊垂勝還記掛著在美國求學的兒女們。據兒子林莊生透露,父親莊垂勝這一生從來沒有這樣勤於寫信過。在寄給兒子的信中,莊垂勝似乎不意吐露了感慨:

莊生:

……三分人事,七分天。遭遇有幸或不幸。事有不能如意處正多,豈單憑自己努力而能解決哉!

曾經一同並肩舉辦文學活動的葉榮鐘,在莊垂勝過世後,為他這位戰友的晚年抱屈:「三十六年春,平地風波(即二二八事件),他不但摜了紗帽,險些兒送了性命,於是『歸去來兮』,他回去萬斗六山莊經營大同農場。去過那晴耕雨讀的生活。但是這樣跡近隱遯的生活,並不是他願意享受的啊!他被七十二師拘押時,自知必死,在獄中做聯自輓。」

那時,牢獄中的莊垂勝已然心如死灰。他給自己擬好的「自輓」是這樣的:

自幸一門三世,無負國家民族;

雖淪被髮左衽,未忘禮樂衣冠。

葉榮鐘在太平洋戰爭末期被日本軍部徵召到馬尼拉,擔任報紙漢文欄編輯。他曾經從南方捎信回故鄉,致好友莊垂勝的詩中,有兩句:「餘生只合三緘口,去死猶懷一寸心。」戰爭時期兵馬倥傯,煙硝凌亂,沒想到倆人還能苟活於亂世,一起活到了戰後。

誰知戰爭結束不過幾年,世事翻了幾撥,又已然是滄海桑田。

當初葉榮鐘在信中表達的,是軍國主義下被殖民者的無力;豈知也成為他們這一代知識份子,「回歸祖國」後半生的一語成讖。

1950年代的某一天,兩位客人來莊家拜訪,可惜當天莊垂勝不在,沒能遇到。林莊生端茶進來給客人時,看見他們正在欣賞莊垂勝所寫的中堂和對聯。

中堂是曾國藩的「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

晚上莊垂勝回到家,林莊生建議父親把兩件都裱裝起來,說著對聯的紅紙已經褪白,最好能重新寫過。莊垂勝看了好一陣子,說:「還是留著原狀吧!這對聯是臺灣光復的紀念。」

否極泰來,山川易色

鼎新革舊,日月增輝

林莊生想起光復不久的那時候,一家人在飯桌上討論著母親白日遇見的車夫。他思忖道:「政治上的事情,像父親那樣憑純粹理性推出來的『理』非常不可靠;還是車夫那樣,憑純粹經驗推出來的『理』有用。」他下了結論,「以後聽到由實際經驗提煉出來的警世之言,不管講的人是販夫走卒或臺閣鉅公,我都洗耳恭聽,不敢再草率評議了。」

1998年,中央書局終於不禁長期虧損,從分租給婚紗行,最後轉手給安全帽行。在這之前,這座文化城堡一直散發著文學的光和熱,影響了好一代人──

幼時的楊翠曾經牽著阿公楊逵的手,讓阿公帶她到中央書局開會。潭子長大的廖玉蕙,小學轉學第一天就迷路,慌亂之際看見中央書局燈光乍亮,像一個庇護所,之後她就常來這裡,直到高中畢業,離開家鄉。從南投到臺中讀高中的詹宏志,也因為草屯家中無書可讀,等候通勤的時間也會跑來中央書局。他們後來一一成為台灣的文化人、作家、學者。再影響了更多年輕人。

張星建要陳千武以後別站著,有需要就到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看書。陳千武在那裡讀了張星建編輯的《臺灣文藝》,才知道──「臺灣也有作家,也有文學。」

但是,曾經啟蒙陳千武,在二二八中逃亡的張星建,卻沒有機會跨入50年代。白色恐怖的山雨欲來,是他雙眼見證的最後一場風暴。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1949年。那年的1月21日,張星建在臺中市綠川橋附近被暗殺,陳屍於臺中市大正橋下。他的最後面目,根據報載:

死者身着西裝,上身天青色,下身國防色,腳穿赤色皮鞋,鞋底帶牛糞,屍體彎俯屈曲,頭部右額着水,鼻流血。手上亦有血,在橋上欄杆及地上有血跡七八處,初步研究所得,均認為暗殺可疑。……


左起巫永福、(隔一人)張星賢、張星建,攝影於臺中中央書局前
(來源:維基百科)


2021年8月2日 星期一

群島的痕跡:寫在[島嶼大學⛰️👩‍🎓👨‍🎓]之後

在奧運激情四射之際,我們還是死忠地默默地,像解放海南的中共木船,載體很輕但目標宏偉,觸碰到岸。

最棒的有好幾件事。其一,收穫母語歌一曲。光是〈馬祖島唄〉本身的製作就是跨海峽線上運作,非常馬祖。大概受限於地理隔斷,馬祖人其實對遠距合作並不陌生,因疫情而普及的線上技術反而增加合作的效率。

除了地理外,族裔也已混血在歌裡。詞交給馬祖人,曲是台灣人負責。是我太小心翼翼,請求調降聽來太「和風」的月琴伴奏。一是戰前日本帝國佔領福建沿海,耆老多有日軍上岸施暴的證言,家母甚至轉述過外公立下了「不得與日本人聯姻」的家訓。二是戰後受到中華民國統治,華意識形態繼續輻射抗日史觀,長輩多對日本感冒。深怕是我以「沖繩島唄」傳達的概念,讓作曲人太忠實地完成任務,反而引起鄉親的歷史芥蒂。

後來的版本當然太好了,從南萌海(南竿島鐵板村澳口β)的浪濤開篇,間奏時穿插依嬤道地的母語歌詞念白,逼人一秒落淚。最後是世代,掐米把母語撿回來花了八個月,從剛開始只能拼湊單字,到能完整講出句子。她的學習法是請母親唸過,再去確認讀音和字。說到字又是另一種世代合作,如果不是長輩積極編纂字典,把母語標準化出拼音符號和漢字,我們要面對的又將是另一片荒原。

島寶級作家宏文老師為了回應掐米的創作,也在文學課釋出他的母語詩作,並以母語朗誦。長輩的母語到底有什麼神秘的魔力,一出口馬上眼眶微熱耶。至此,我們收穫繼〈我是馬祖人〉後睽違多年的另一首馬祖母語歌〈馬祖島唄〉,也看見母語文學的可能性:前有宏文師,後有掐米妹。文學和所有領域一樣,最怕後繼無人。即使我們只能先從詩、歌開始,拼裝起凋零的語言,但就像「馬祖文學階段論」一樣,走過戰地政務「有限的現實」,來到後戰地「記憶的穩固」,進而前往「虛構的餘裕」,我相信對母語文學的操作也會愈來愈熟練,愈來愈拓展--不論篇幅、題材或者形式(詩歌→散文→小說?)

再來,是連接到夥伴,發掘新星,並且看到「深度的可能」。沒完沒了的金馬講,讓過去幾年常常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金門人,終於集體現身在馬祖,的場子--依舊橫亙著海洋。但類似的歷史經歷和當代發展,好像讓共感更強烈、更有可能,課程沒完沒了就是象徵,彼此有交換不完的心得,吐不完的苦水,有了共感,往後的串聯更有動機。

在新星之前想點老將。我一直認為有舞台是很重要的,在地方默默埋頭的人需要也值得被看見,組裝並述說經驗本身就在自我肯定,遑論有聽眾、被理解,可以交換意見,也不妨一起疑惑。所以平常就已經在馬祖很努力的大家,這次被湊在一起,就是這個時代的點將錄:誰在什麼領域、能負責傳授什麼,而且有品質保證:它能講到什麼深度。

比如掐米對母語(或地方政治)的鑽研,姿吟對平面、動畫的專精,邱筠與承恩叔叔對金馬的思考,大浦plus和鹹味島分別駐守南東犬、北東湧,橫跨一整座列島,還很巧地同時代表了赴馬的I型移民與返馬的U型移民,兩種經驗一次滿足。

新星,不作它想,當然要歸給謝氏兄弟。他們討論知識時熱情,但也謙虛(謝德一直叫我「劉亦哥」)又誠懇。我們互相拷問真的是覺得論點很精彩,想請對方再展開來談一談,而不是想挑刺。我也意識到原來平平是提問,動機不同,態度能差多少。他們不只台風穩,知識儲備足,甚至也不乏野心。像阿德能在18歲有這樣的基礎,和建構「馬祖學」的目標,姨母表示真是好孩子,好羨慕。

兩人發表到一半還開始吵架,實在太萌了。

我希望對馬祖有想法,或者還沒想法但有興趣、想更多認識家鄉的馬祖孩子都能一起來學,來玩,不用再單打獨鬥,或者在長輩同儕統統擠進公家單位或叫你去考公家單位的環境裡感到自己是怪胎而挫折。怪胎就是該有怪胎陪伴。逸馨就是大怪胎,所以我很尊敬她。就算現在才想重新發覺「家鄉」也不晚,姿吟就是出社會後,看到我們竟然對她住了18年的島充滿不合理的熱忱,才加入我們一起嬉鬧,用她的話,就是「再馬祖化」的過程。

有兩個比喻我覺得很好。一是戰地政務時代的黑暗,因為燈火管制,入夜後的島一片漆黑,所以會嚮往基隆港所象徵的台灣本島、「後方」的繁華,很正常。因為對地方的輕視、對歷史的遮蔽甚至湮滅,回頭看時一片夜盲,也無可厚非。所以第二就是霧季。因為季風的轉換,整個春天到初夏,馬祖不時籠罩在一片濃霧當中。但有老師提醒,霧季也是安全的時候:看不到目標,砲彈就不會輕易過來。這個霧的狀態,柴靜也寫過,她翻年輕的日記,發現都是情緒、沒有事件,她說「回望過去,大霧茫茫」這也是馬祖的狀態。有人挖掘,但挖掘得不夠多;有人整理,但整裡得不夠好,或者囿於褊狹的史觀與視域,所以我對歷史課的slogan是:「霧季開始之前,我們要看清島的輪廓。」其實也何妨改成霧季結束之後,但那樣就稍嫌順理成章了。

最後,是不避深度。驗課/開放試聽時,逸馨有委婉表示我準備的難度稍高,可能求好心切,想在有限時間裡塞進這一兩年寫的所有關於馬祖的論文和報告,資訊密度偏大。不過正式開始後,文學課竟然是當天參與人數最多的一堂課。當然,可能很多人是衝著宏文老師來的啦。但真的很爽--我搜索枯腸,和謝氏兄弟你來我往。謝德問我意識形態如何被生產,我問他軍管時代和冷戰時代「同時代,不同視角」的具體差異,我問謝銘「抽象的符號」和「具象的描述」是否矛盾?如何能存在同一篇作品?--觀眾也沒有輕易離席呀,似乎也算津津有味?

課後的回饋也很好,雖然謝氏兄弟一直引用外國詩人啦,理論家啦什麼馮德萊恩喔托馬斯曼喔(亂講的,都四個字社會系都有讀到但完全忘了,看我理論多爛XD)可是沒什麼人被嚇跑。我覺得本來就不必追求所有內容要讓所有人懂,何況我們有這麼多門課,本來也不是所有科目人人兼擅呀。有時候一些新穎的名詞、閃亮的說法,反而成為鉤子,讓人好奇寶寶,去維基它,去找到書單永久的放進購物籃裡,都很好,有圖可索,有驥存在,人間和平。

因為我偶爾會和逸馨討論,有些馬祖的行銷毋寧是比較平(媚)易(俗)近(低)人(級)的,也確實斬獲一些受眾。雖然不會讓我們動搖,但總有幾分不甘心。

然而這次的經驗已經說明:深度不見得沒有市場,就看我們怎麼經營、操作。深度也許才是我們的品牌,什麼價值、核心,就會吸引/留下什麼程度的受眾。帝大臺文學部就幾乎不會有純理論派來找我們過招,因為聽內容也知道會被我們放置(可能炫霖會很有興趣回覆啦,IDK),但也不會有Peter Su讀者來嫌我們講太難。定位明確,受眾就會有黏著性。

島嶼大學也是,不必隨雞起舞,我們做不來也不適合。就專注發展我們能做到、想做到、樂意好好玩鬧發展的路數。既然是大學,欸高等教育,就不該停留在牙牙學語,千篇一律,酒池肉林和電音舞曲,而應該有一點思考的崎嶇,經驗的結晶。

應該差不多就這樣了。島嶼大學不知還會不會有,或者播下的魚苗將生生不息。一直說要回外婆家,但僅是物理性地回家--把身體擺到當地--不見得就能立刻兌換出什麼深刻的意義。除非它是販賣機。投幣孔是陰阜狀的西莒山凹嗎?學習,而且和朋友一起學習,以知識、用不同的角度包圍住島嶼,才覺得它的輪廓在濃霧/在深沉的黑暗裡漸次清晰。

課程進行中突然福至心靈,傳訊跟逸馨說:我好像不能物理性地待在那裡,那會讓我有一種受困的感覺,會想要逃走,想脫困。我的身體可以流動各地,經驗世界,但心理根著家島,無論寫什麼、思考什麼,都有馬祖山和海的聲音。

這又是偷用張娟芬的。十年前應該在晶晶,讀者問她怎麼不寫性別議題了?她說:女性主義就像是我的指紋,無論我碰到什麼,它就會都有女性主義的成分。

那我應該要說,馬祖不只撐出我的形狀,它就是我的指紋,碰到什麼它就會自動沾有群島的痕跡。

2021年6月5日 星期六

中國的80年代


中國的1980年代開始在一種冰釋的氛圍,民主的曙光彷彿近在眼前。1978、79年,文革方歇,有一度言論箝制上的鬆懈,被稱為「北京之春」。

人們在北京西單北大街的交界處貼上大字報,從批判毛澤東,到「肅清專制餘毒、要民主、要言論自由」等字樣。是謂西單民主牆事件。

還是大副的鄧小平甚至說出:「寫大字報是我國憲法允許的。」

1978到1981年,北京的非官方刊物蓬勃發展。

雖然其後遭到取締,鄧小平等中南海核心也態度丕變,民主牆遭到拆除,但中國的80年代確實是這樣開始的,民心思變,薄霧裡透著光。

所以當1989年大學生們佔領天安門廣場不久,坦克跟著開進廣場,破曉之後整個廣場被刷得鋥亮,又回到了往昔的安靜,所有人都知道80年代結束了,還有中國和那一代人的青春。

2021年6月4日 星期五

《國際橋牌社》


看王金平在國民黨內的處境,就可知道本省人的玻璃天花板何在。(天花板上應該印有十二道光芒的青天白日吧,把王金平、侯友宜等人頭碰出一大包)

於是再去想李登輝——在殖民地台灣成長,受過日本高等教育(京都帝大!)甚至在戰後一度有左傾背景——為什麼能出線,一路當到總統,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後來他被多所詬病的自許「蔣經國學校」學生,對轉型正義也保持「寧靜革命」的不動如山,可能也要從當時黨內激化的派系鬥爭,他和郝柏村各擁山頭,各自代表至今仍在台灣上空盤旋的兩股史觀去看。

所以我要開始看國際橋牌社了。其實是為了馬力歐(咦),看他在火神我真的迷上他(咦),就是口才便給、吵架吵不贏他,但嘴利心軟,所以你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的中階主管。

國際橋牌社有點浪費了這個好題材。可能是台灣第一次拍政治正劇吧,明顯捏不到火候。

直接拿來跟火神比,火神是該搞事業時搞事業,幹話留在休息室,所以會有一種透明的生活感,好像在看角色的紀錄片;但鬆緊張弛有度的節奏,又可以看出這是明顯設計過的劇情片。

厲害的正劇像在觀摩把真實保存下來的切片。

但橋牌社有點不倫不類,因為劇本或導演沒有適當剪裁,偶爾會變成不合時宜的滑稽。

比如警察前後輩要討論涉及國安的爆炸案,約在小吃店還要作opening:「阿學長你是有事情跟我講?」「沒事情講幹嘛跟你約?」真想把徐熙娣罵陳漢典的台詞轉贈:我們節目已經open多久你還要作幾次opening?

導致整齣劇節奏感很怪,明明是嚴肅大事件(國際橋牌社!風雨飄搖的亞細亞孤兒!),兒戲感卻揮之不去。

還有楊烈、林在培這兩大主角的周旋,竟然大多事情都是交給下屬交辦,自己偶爾露臉做一點高深莫測的指揮就沒了。

我知道事情都是下屬做的,但你拍戲要演繹清楚啊,東一個「你要好好辦」、西一個「你怎麼辦事的?!」為什麼不乾脆擺兩面人形立牌配音就好了?連小智的重要性都比他們大,至少「就決定是你了!」很深入人心。

期待可以看到來自兩大巨頭同幕僚參詳更多陰謀詭計,這樣才精彩。

另外至少到第五集前,民主黨的主席和委員還在打醬油,他們就負責在台派餐廳裡吃飯喝酒,聚眾宣誓,請問經費有這麼奇缺,導致場景這麼受限嗎?這個反對黨有這麼邊緣、這麼窩囊嗎?

劇本好像沒能力處理主流、非主流、在野黨這三大支神仙打架的90年代,所以期望很高,但開高走低,不免淪於無聊。

難怪最後得獎的是馬力歐,不是明明才是重頭戲的政壇角色們。因為他們的任務都被劇情給切得亂七八糟啊......

2021年6月2日 星期三

校園運動

剛入學那個冬天,學長學姐在總圖門前的草皮搭營露宿,好像是為了抗議校方某個政策,又從那個政策衍生出什麼回應不善。那些日子校園總是熱熱鬧鬧:

活大電視播映校內新聞,被學務長吩咐撤下,因為「學生並非媒體專業」。

校長走在校園內被當眾攔停,單車上書,上書完原地解散。

看著學長姐閃閃發光的背影,也好想成為那種人。但我只是貼在總圖能眺望草皮的窗口,看夜色越來越濃,掩去朵朵張開的蓬帳。翻鯨向海的《精神病院》,揣著忐忑的騷動,讀一本詩,等一個人。

那個人終與我失之交臂。

我發現,這似乎就是我和這世界的常態:生猛有力的世界在一邊,我總在另一邊。有青春深邃的影翳,把自己站成燈火闌珊。



2021年5月29日 星期六

〈如果父親寫作〉

雖然黃錦樹曾說「台灣的文豪未免太多,多到讓人沮喪的地步」但他的寫作才神到常常戳中我G點,那篇〈如果父親寫作〉直接雷擊到我額頭。

‧‧

〈如果父親寫作〉可以拿來1講解後設小說,2和張大春作個對比。

1,在這裡,為了讓父親能夠寫作,他不惜抹去「自己」。這裡的我是作者和敘事者的合一:父親必須去讀書,必須朝發夕返,搭長長的火車到新加坡旁聽南洋大學的文學課。

他不許這麼早有孩子,也不能多生。

和妻兒終其一生困在膠園,不是寫作的父親應該走上的路。從小說開頭他就跟你說:現實是父親過世十多年了,而我想構築一個反事實的家族史故事。明白說了:這是假的。我在寫小說罷了。

但是2,他的後設=讓你清楚意識到「有個作者正在寫這篇小說」,並不通往虛無=絕對的不信。

張大春作為80年代弄潮兒,正是以一尊毀天滅地的紅孩兒之姿,意欲敲毀所有建制。什麼黨國神話,無非粉齏。那時民主派或本土派還當他是同路人呢。

但時局繼續走,他的真面目日益清晰,他反的不是蔣也不是黨,而是他媽的全部。民主不過笑話,獨立何妨嘲弄。他「謊言的技藝」並不帶來真理,「後」到極致便是終極的不信,萬事萬物各杖三十。

比起來,黃錦樹的款款深情肉眼可見,偶爾滑稽也不掩他念茲在茲的「文心」。

在黃筆下,他的父親曾有三條路可選。一是回到大陸,一起建設新中國,但那只不過淪為邊緣的「歸僑文學」;第二條路是走入森林,那勢必只能是「馬共文學」;第三條才是為「經典缺席」的馬華文壇虛構出經典的馬華文學......。

2021年5月28日 星期五

在「同島一命」之後...

經朋友提醒,為什麼台派這麼愛同島一命,可能是強烈的島=國的連結,地理邊界重合於政治版圖,完美的國家想像。

但事實上揆諸歷史,甚至此刻正在發生的,何曾「同島」?又與誰「一命」?同島一命在這個意義下反而暴露了其本島中心。除此之外,再無他島。

原稿裡我的提問本來是「你知道這座『島』指的並不是台灣嗎?」但怕敏感的台灣人又覺得被撕裂了。離島人的輸誠要更猛烈,不能有一絲可供指摘。

還跟主委討論如何擴張「島」字釋義,強調同島的島是一座群島?但同島和群島明顯矛盾啊。所以我其實比較偏好同海一命......

文刊出後,就有網友說,同島一命最早應該是一江山島戰役。

一江山在浙江外海,狀態很像今天的馬祖。1955年國共時隔數年在島上再交戰,最後中華民國當然是放棄了,連同東南方大陳島居民撤退到台灣。否則今天意外的國度就是台澎金馬一江山大陳。

同島一命出現在當時。

「當時擔任守軍指揮官的王生明,最後一次與大陳防衛部通話時說:『要將最後一顆手榴彈留給自己。』鮮血染紅了海水,王生明將軍與守島將士『同島一命、與陣地共存亡』的犧牲決心,令人動容。」

主委說,這個同島一命的意思跟我們今天的好像不太一樣,他的同是介詞,「我跟島一命」。

沿海島嶼不斷退守的故事,在台灣研究的脈絡裡也不太提了。國軍的光榮史觀確實也讓人褪黑激素發作,呵欠連連(要被老兵罵了)

但無論是一江山或者馬祖,都不是台灣,而是保衛著台灣、替台灣擋死的島(要說替蔣政權也是,但兩者分不開啊)此刻,台灣人用得很爽的同島一命,是從這些島上來的。文章希望有委婉的提醒這件事。


2021年5月20日 星期四

校內小品文落榜三則:您好像還18

今年投校內文學獎小品文組的,每一則都寫得很好啊,但只錄取ler一則。人在英倫的蔡財讀完後說:您好像還18。(單位是公分嗎)

‧‧

建物與地點:總圖

剛入學的那一年,我彷彿自投浩劫。桌上是怎麼讀都沒有盡頭的書,手機裡是怎麼等都不曾已讀的人。我總是心懷憤恨,圖謀不軌的,讀書。寒假前夕的圖書館,人已經歸鄉殆盡,只有我在能接觸寒冷空氣的窗子旁,噎著鼻涕,埋首書本,手抄原典,一字一句。

好像我的心無旁鶩,都是為了自己,從來都是為了自己。不是什麼失敗的、有如台北晚風淒楚迷離的戀情。

因為曾在閉館前夕,人潮闌珊的自習桌前等他最後幾節課結束,此後來到這裡,我總在書架行走間找他的身影。雖然明白他早已不在那裡。

楊佳嫻詩寫:「青春深邃,一萬本典籍投下的影翳……」我就想起那年18,仰望總圖,知識仰之彌高,而我輩渺小。

‧‧

動物與植物:四言

剛入學時,同學替我在流蘇花樹下拍照,跨在紅色的自轉車上,衝著鏡頭,笑顏晏晏,準備騎回高中母校。照片下標:「現在就走,逆著駛回青春。」

流蘇花像它平常一樣靜謐,小小的、上翹的四瓣。只是一整樹一齊開花,忽如一夜春風來,人間三月便飛雪。小時候讀張曉風,她說看名字以為流蘇應是絛絲狀,臨風飄逸。沒想到精緻小巧,無味無聲。

這是中文系的膝跳反應了吧。詩可以興觀群怨,可以事父事君,亦可以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文章結尾她說:「我要叫它詩經,它有一樹美麗的四言。」

外島工作那年,也有一樹詩經栽在我窗旁。也是春天一到,花開時節動京城,讓我想起臺大的日子。

‧‧

人與物:那年大一國文課

我其實不懂,怎麼上了大學還有國文課,以為國文還是文言文翻譯,閱讀測驗排列組合,應試作文上升結尾。

但老師英姿颯爽,一點也沒有字正腔圓的刻意。老師進場那刻,大衣一甩,是為女爵。老師留日回來,作風時髦;老師閃閃發亮,顧盼流眄。那時我豈知接續的是其來有自的殖民地摩登,崇尚老師也是向前母國上升階序的瞻仰。

老師展開的星圖截然不同於定於一尊的古典中國,沒有詩經左傳,唐詩宋詞。有台大的椰林大道,是日本殖民者的南國想像;有當代原子化的疏離人際,從《挪威的森林》的早稻田到《鱷魚手記》台大的年輕寂寞心靈。

也是老師主動寫信,阻止我轉系,鼓勵我,寫下去。

那一年,老師帶我重識二字:文學。

2021年5月19日 星期三

美美好好的邊界

ytb「我是江老師」

在看江老師陪兒子彈琴,彈對的地方太有成就感了,小時候學東西不就是被那份成就感支撐下去的嗎。但漸長大才發現那何其奢侈,哪有學什麼都順順利利,步步高升的。

高中作文好像很少拿超過一半的分數,每次吃下12分14分就好像生吞ㄆㄨㄣ。我堂堂校內文學獎首獎得主欸(由天心阿姨手中領取)......隱隱覺得不對,老師您有寫過任何大作嗎我倒很想拜讀。但眼見同學拿高分還是很酸。

跟巫醫說,喔也跟林晴灣說,唸這碩士太歡喜了。偶爾還是牢騷滿腹啦,但最樂於跟同學打鬧,像進修推廣部的阿姨愉快地下班來心靈按摩。最主要還是,不太迷惘自己的能力和定位,大致掌握能力和興趣的邊界,不用硬去變成我不是的模樣。不用上下求索以刷存。

形於外可能渾身是刺,要鬥人怨人才能在人生rank裡升等,證明自己有價。整個10代和20代都是這樣過的......羅士哲說大學是他看過聚集一堆最沒有信心的人的地方。誠哉斯言。

除了家庭的實業背景,馬祖一年對我影響很大。我喜歡海的女兒們(對,我的重要她人幾乎都是女性)活得自由自在。或者雖有羈絆、不解,仍能分辨意義,全力以赴。

不想太把學院那一整套操演邏輯奉為圭臬,但仍覺得知識是有用且有趣的。想繼續走在這美美好好的邊界上。

2021年5月15日 星期六

戰後文學景觀的斷流


戰後KMT政府替我們切斷多少東西?

在文學上,戰前台灣自己的東西沒辦法承繼,不只牽涉到語文需要翻譯,如果內容又有一點向殖民政府「交心表態」(其實常常只是交作業啊...)之虞,就等著被槍斃(費鴻泰用語)

中國那邊左翼的東西也讀不了,所以直接從魯迅開始失去。魯迅,郁達夫,蕭紅,老舍,錢鐘書。喔,不一定是內容怎樣左傾紅統,只要作家留在大陸,沒有跟著KMT過來,他的書就會被禁,比如沈從文?

堵住這思想的兩大支流,留下來的就只剩「五四」那支,我們在民國台灣滾瓜爛熟的:徐志摩(他是死太早了不用選擇過不過來吧),梁啟超(他也是,啊到底有誰是活著過來的啊......),喔胡適。

要不然就是敝帚自珍的「五千年輝煌歷史」,手口不對應的上古文物。

加上政治的箝制,戰後文學的乾枯其來有自。好像什麼東西都沒留下來,全不見了,空空遺忘了。無可繼承,烏何有之物。

我懷疑那套纖弱的文字唯美主義,就是後來從中文系發散、黏附到教育體系裡變成「作文」的那一套,根本就來自於上游思想水脈的斷絕。

還有語言。看日綜訪問高齡者,發覺:「年輕的訪問者和這些老到變成酸梅的人瑞歐吉醬歐巴醬,講的是同一種語言耶........」雖然語言一定有變遷,比如戰後日語湧入了大量片假名標音的外來語之類,但基本上還是能挑選著字進行交流溝通。

反觀我無論是和我的台灣阿嬤,或者馬祖外婆,生活中最流利的語言,已經完完全全擦肩而過。一整世代的舌頭像被鐮刀刈過,齊根掉鏈。

困難在比如日本年輕人想問祖上家族史,二戰時如何如何,可以輕易坐下,跟家裡歐吉醬歐巴醬聊起;甚至中國也可以,看他們那方言講得整整齊齊;韓國也不至於被清洗過。

長大過程中覺得,某種「文化景觀」的乾澀,諸如想到台灣自產的小說要嘛太淺、要嘛太深(詰屈聱牙,不一定多「深」,如駱以軍),似乎只能尋求外援,讀哈利波特之類的。也許一定程度都可以往前找到答案。

2021年5月14日 星期五

新高漫畫集團與黃金穗(1915 - 1967)

 

近日讀書不思議:

1940年代,台灣出現了最早的漫畫團體,成員都才10幾歲。他們出名到日本內地還有漫畫愛好者專門來台找他們。

日本戰敗3個月,他們被其他人找來合辦雜誌,主筆在日本時代就看中少年團,還請了日本漫畫大師來手把手教學。

雜誌雖然有藝文相關內容,但也很注重視覺,封面是旗袍女子走在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城樓下。內頁也留篇幅給漫畫少年團體,讓他們可以大畫特畫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的內容。

但就是因為通貨膨脹,加上二二八,本來特地從新竹搬到台北要熱熱鬧鬧別開生面的雜誌,滿懷期待發行的「第2卷第一期」就成了告別之作。

少年漫畫團的成員到了50年代,畫出當時兒童界的大IP「諸葛四郎」,被羅大佑寫進歌詞裡:

「諸葛四郎和魔鬼黨,到底誰搶走了那支寶劍?」

圖片來源:【你所不知道的台灣漫畫】台灣第一個漫畫團體,
https://taipeimanga.pixnet.net/blog/post/88127885


..

另一個是哲學家,是我(恐怕)無緣的學長。

黃金穗(1915 - 1967),新竹人,保送到台北高等學校。當時的台北高等學校是台灣唯一能繼續升大學的管道,競爭非常激烈。他高三時從主修英文的文科甲類轉到主修德文的乙類。

我跑去查到底有多少類,維基說日本舊制高等學校除了文理分科,文理科下再分甲乙丙類,甲修英文,乙修德文,丙修法文。

黃金穗20歲考取京都帝國大學(先輩!),師承京都學派哲學家田邊元,主修哲學、副修數學。這真的太屌了吧.........

太平洋戰爭時因為父親過世回台,戰後受延平學院邀請,開設「論理學」。延平學院也很值得講,它是戰後第一間台灣人自己開的大學,老師很多都是東京帝大出身的台籍菁英。但二二八事件後,官方認為延平「私藏武器」??下令停辦。

延平事件裡,許多師生被關被殺,黃金穗遠走琉球避難。1958年受台大哲學系邀課,翻譯笛卡兒、用英文建構理論,1967年病逝台大醫院。

ok我承認被他的學霸黃金腦震懾,但竟然完全不認識他而二度嚇到。



2021年5月11日 星期二

海峽讀書會:《海浪的記憶》全

 海峽讀書會又擱來啊,睽違兩週,這次是《海浪的記憶》全!

..

◎馬祖飛機爆胎事件

解決方案當然不是第二家航空公司進駐,一票難求應該處理旅行社包票(甚至北竿~南竿都沒有船位!)

→鄉親難道不知道罪魁禍首?

A:知道,但應該也認同人潮=錢潮,所以有第二家航空公司進駐,能多飛三五班,觀光業發大財、鄉親也能飛,Dr. Win-Win。

【抵抗強勢文化入侵?】

蘭嶼達悟在受到殖民、強勢文化入侵前,就已經擁有一定的「主體性」,意思是至少他們知道「什麼是『我們的』文化」;相比之下,受到「軍管現代化」的馬祖並沒有相對應的文化主體,沒有東西和方法可以抵抗對馬祖的文化入侵。

現今對馬祖文化的詮釋也有侷限的危險。如戰地政務下的南竿人普遍有看電影的經驗,被稱呼為馬祖的天龍人,馬祖記憶似乎仍被某些「菁英」把持;例如作為對照,漁民家庭出身、真正經過貧困、或者身處「離島」者,未必會這麼額手稱慶國民黨(不過家母…><)

家母作為反例。〈植有木瓜樹的小鎮〉陳有三身為殖民地的「小知識份子」「新中間層」(vs真正被壓迫的底層、以及真正習得高等教育到能從事反抗的文化菁英),被教育到識字、能從事基礎文職,是為了殖民者服務。家母也就是軍管現代性下的新中間層?如同戰地政務下識字的村領導,其實是服膺於統治者的意識形態,並且為了統治者服務的。

【蘭嶼的漢人奶水vs馬祖的KMT奶水】

馬祖漁民的精神疾病高發:被當成間諜、互相糾舉(戰地政務下的金馬有五戶聯保制,幹),甚至被派去對岸當間諜、刻意釋放假訊息,在兩岸政權間都有可能要面對嚴刑拷問的精神壓力。鄰里間也不乏異樣眼光。

夏曼藍波安:「自慚形穢……雕刻在我一直吸吮漢人奶水的胸膛裡。」vs馬祖會高唱「喝奶水」的一代,是長大就直接受國民黨教育的一代。但是再長一輩,見識過國民黨登島的殘酷對待,甚至身為直接被當成匪諜的漁民──訪問愈老的漁民、長輩就愈不樂意提,因為傷痛,或者會開罵。

雖然都很貧瘠,但達悟族人有自給自足、傳統(有文化/族群意義)的生活模式;馬祖長者生存的封建、貧窮,遭遇了KMT,反而認為是「比較有條理的土匪頭子」,反正生存本來就很辛苦,故而會感謝KMT帶來好一點的生活。

馬祖雖然是中華民國(不管在大陸還是在台灣)的邊陲,但因為被迫成為意外的國界,反而成為:「華」文化/意識形態的生產重鎮,甚至核心。加上沒有文化主體能跟強勢的KMT文化輸入作抗衡,因此敞開雙手雙腳,擁抱了KMT帶來的一切(華意識形態?貨幣自由市場?教育與勞動的階序?)

【軍管時代的遺緒?】

夏曼藍波安:「你不去與土地直接勞動,與海洋接觸的話,你是不會珍惜生命與尊敬生態的。」→以前的馬祖還是有這套系統在裏頭:留地瓜種,隔年還能再種地瓜,永續。但現在交通便利、貨暢其流了之後,所有物資都來自台灣,就不需要去思考說未來我是不是還是需要這些。

演變成:「反正錢都買得到啊,反正政府會解決啊。」

「現在觀光產業讓我聯想到軍管時期」,賺快錢、賺一次財,反正阿兵哥(觀光客)也不太在意品質?也因為唯有經濟是我能掌握的,政策就交給政府,他們本來就應該去幫我們解決水、解決物資的缺乏,所以也不會有能動性去解決問題。

馬祖人/台灣人的失敗主義:來自軍管/戒嚴時代的「政治效能感低落」?(意見無法上達天聽,不能參與政策,人微言輕,說什麼都沒用)→民主化之後的病徵變成:先罵政府!但具體的權責單位?具體的問題討論、解決方法?完全不知道也無庸知道。居民自己沒有能動性,把決定權、權柄都交給政府。

「你這樣講讓我想到納粹XD」

「什麼都是政府要解決、政府欠我們」

(對!虧欠感!)(就變不負責任的巨嬰)

抱怨。與應該把抱怨公共化。(社會學的想像其實就是這個啦)

【我們的島嶼】

與土地的勞動、或者接觸,感受到季節的遞嬗,是非常重要的。生活在都市或工業區邊緣的我,又回到被保鮮膜、鋁箔紙包覆,不接地的生活。

「城市裡的人高談『永續』會讓我覺得非常淺薄。」城市就是剝削鄉村、剝削周遭而得到資源、而成立的。地方工作者在還沒有確認安全前,就會預設所有人都是敵人,所以會小心翼翼地把界線、把門檻畫出來,經過考核,才會認為你的確是想為島嶼做什麼事,而不是只為了短暫一個計畫、賺一點錢,「否則會很傷害島嶼的人的情感」。

而現在這種方便速食的「文化建構」?讓島嶼的本質慢慢導向,我認為失序的方向:「我現在覺得疫情開始後,包括地方、中央政府端,都會讓我有失控的感覺。比如我還是會擔心疫情,但人這麼快速的移動,一定會有漏網之魚。」馬祖等離島似乎成了解壓閥,代替外國承受了疫情的風險。

怎樣算是通過界線、門檻?「對於島嶼要有問題意識。」不能講一些很虛的話:「跟馬祖一起走下去」問號問號??所以就算有很大咖的策展人,「但我不是很在乎,我沒有要走藝術界、變很有名,我就是要當馬祖人。」

以下發言值得被銘刻:「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個島留下值得留下的人。我希望多花一些時間跟島相處,不然我講的東西也會很塑膠。擁有發言權很重要,但也要思考發言的內容。我不喜歡一直講。我要調整我的時區,我要擁有我的時區。我不想要隨波逐流。」

蘭嶼是一個很有文化主體性的島,有夏曼這樣的人在二十年前就意識到文化流失的危機感。但不知道在馬祖是不是有人認知到:其實我們有自己的文化主體性。現在講的主體性/特色,仍然淺薄了一點,比如馬祖話、馬祖「海鮮」(很多都從台灣來的,市場的乾貨都大陸的啊)

馬祖話怎麼淺薄呢?「馬祖話很棒,但我自己沒有很好的去操作(學習?),所以說的時候很薄……」

#掐米媽媽馬祖話課

【小島與大島】

現在文化處是有把事情轉化成圖像,讓更多人去理解,但卻交給台灣廠商去作,會覺得稍微違和。以及,未來是不是也只能透過圖像、而不是經驗去學習馬祖?長輩作為老師一一凋零,即使媽媽輩也因為受到華的教育,馬祖話(與相關知識?)不這麼純粹了。「所以我想透過自身再去學習地方的智慧。」

非接觸差異文化/族群不會了解我島文化的重要性。在馬高讀書的經驗,認識來自四鄉五島的年輕人,才能比較其他島嶼的生活經驗;赴台灣讀書的經驗,才知道本島人的生活,以及本島人是怎麼看待馬祖。

在揪集馬祖年輕人一起工作(觀光導覽培訓)的過程裡,讓他們知道:你的知識採集是有用的,而且還不夠。

對自己的文化有認同、有自信,都是要經過別人的讚美。本來想:「馬祖有什麼好看的?」發現觀光客是為了夕陽而來。

雖然台灣史不是完全屬於馬祖,但如果我們理解馬祖文化被輕視、被開歧視玩笑的不舒服感,那我們也應該學習其他文化的常識,我們也在多元文化的共同體中能有一席之地。

#島嶼大學→#島嶼高中?馬祖本地少年是我們下一批主要客群。

海洋大學的定位?聯合大學之於苗栗,能不能夠海洋大學之於馬祖?


2021年5月10日 星期一

主體在說話

 

文學的意義是:一個主體在說話。

它身上會有時代的痕跡,族群的印記。夏曼藍波安的海和劉宏文的海是截然不同的海,蘭嶼的漢字和馬祖的中文也是截然不同的語言。

就算是殖民,戰後龍瑛宗修復出來的破中文,和被強押進漢字系統的夏曼藍波安的破中文,也不是一種文字。遑論離散華人。

都受過日本教養,其生也早的龍瑛宗(1911)在戰後要趦趦趄趄跨越語言的次元之壁;陳映真(1937)、郭松棻(1938)卻可以捏成典雅、纏繞、綿長的日式中文,自成一家。

我們可以向上建檔歸類,把它們分進所從屬的時代、族群的資料夾裡,想辦法建立彼此的聯繫,像古人把相隔幾萬光年的光點連成星座,唐老師再來羅織它們在你上空盤旋出什麼意義。

但不要忘記,每一個人還是不同的主體,在雷同的泥淖裡閃爍著變異。

陳映真義無反顧的走向紅色中國,即使「聽說大陸的革命墮落了」也在所不惜,無論文革、六四都不曾動搖,最後亦「落葉歸根」,死在北京;

郭松棻旅行一趟文革剛落幕的大陸後,「洗去左傾風塵」,用本名重新拾筆,回到文學創作,「更加小心翼翼,保持距離地書寫個人記憶,從人性裡,探索歷史與政治。」

所以為什麼駱以軍令人厭煩。

因為不管邱妙津、李維菁,一死去就成為永恆的客體,她不能再幫自己辯護,跳出來說媽的請移開你猥褻的嘴。

有人卻仰仗著我是活人、我還寫字,兩大主體特權,把不能發言的客體,翻炒糊弄成自個「小說」裡的焦香菜色。這根本不只是「拿他人生命填自己磚瓦」,是貨真價實拿他人無生命來強暴了。


2021年5月7日 星期五

《大象死去的河邊》:一個有限赤化的台灣?

 


誰知道二戰過後,國共內戰,中共竟然兵敗如山倒,蔣光頭把毛主席送到剛剛離開殖民統治的台灣省上,並法外開恩,容許毛極有限度的把剛收復的這座島當他共產主義的實驗室。

毛主席為了臥薪嘗膽,改姓為音近閩南語「冇」的「卯主席」,並努力學習島上通行的閩南語,可惜被自己的湖南腔搞糊一切。

島上台北州保留給激烈反對共產主義、仍堅持說日語的台籍仕紳,留台中州、台南州給卯去搞,於是省政府總部選擇設在南投,群山環繞的小鎮,植有木瓜樹的小鎮。

(好猛............)


2021年5月2日 星期日

重讀〈植有木瓜樹的小鎮〉

 

一方面想用歐陽娜娜的演技對陳有三吶喊:「你清醒一點!」

一方面又覺得那種人浮於事、月領24圓、整個階級流動停滯的狀態,跟今天很像,只是24圓變成30K

論者有云,那是「新中間層」的結構困境:

你生來就是當殖民地基層螺絲釘的啦,中學校畢業有什麼了不起啦?有錢有本事的你同胞都直攻內地帝國大學,但還是比不上民族正確直接當主管好嗎

陳有三你呸,殖民地人就乖乖被統治、乖乖參與我們統治了啦呸

整部小說讀來,龍瑛宗強調那個陳舊市街、破落小鎮的污黑骯髒、臭氣熏天

裡頭的人都意志癱瘓,像被巫師下了泥沼術一樣

吼唷,跟今天也沒兩樣啊,我愛台灣,但討厭台灣人啊,拜託給我一個空無一人的美麗島哈哈哈

如果生在當時,恐怕也是得意洋洋的穿著浴服(還穿錯,這個細節真好)忙著貶低我親愛同胞的假日本人吧

還有百年老病,說年輕人「書讀太多讀笨掉」論。這是我外婆的原話。那些讀了點書早生幾年卡進一個好位置的本島油膩男,轉化進他們的嘴裡大致變成:

「書讀很高但沒有社會經驗啦」

「不懂人情世故啦」

「還要磨練啦」

「破殼小雞啦」

「覺青啦」

云云。

擺老百年如一日,賣老永不退流行。

對了,那個很超脫、不似在人間的林杏男長子竟然說:「這小鎮的空氣很可怕」......根本是伊藤潤二漫畫人物裡的發言。鎮民死掉會就地變墓碑之類的。



2021年4月26日 星期一

跨海峽讀書會:《海浪的記憶》

 跨海峽讀書會夥伴很棒,今天也聊了很多。

 ‧馬祖的性別角色

跟夏曼藍波安筆下的蘭嶼男人相比,馬祖男人好像不太用和海洋搏鬥的經驗和能力強調性別角色;馬祖女性地位的提升,似乎是從軍管時代以來,漁業文化沒落,女性可以走出來、跟阿兵哥做生意。

《馬祖日報》在婦女節有一篇論述,認為女性在軍管時代納入自衛隊編組,跟男性一樣保家衛國,增強了女性自覺,軍管結束後更可從政。

講得又是KMT君臨馬祖,我把妳女人當人看,釋放妳們,讓妳們能夠「走出廚房」一樣。把現代化的功勞往自己身上攬。

外婆是民防隊的組長。但曾上學到一半就被抓回家:不用像男人一樣讀書識字。

馬祖女人的能動性很強,但前提是傳統角色上也必須扮演得很好,只會做生意是不行的,也要很能當媽媽、很能當社區媽媽。什麼角色都要做到。

 ‧現代化的斷裂

蘭嶼人捕魚是回家給家人享用,馬祖人是為了販賣換錢。這個市場經濟的嵌入程度,是否成為「自覺窮」的關鍵?在通貨的世界,沒有貨幣才稱為窮。

問題是,「馬祖人是否覺得這是衝擊?」馬祖人不太肯定自己的文化是否源於「軍管現代化」?對於海洋、漁業、傳統生活的相關知識,馬祖長輩總問:為什麼要問這個?

傳統是無法兌換成經濟、社會資本的--等於是他先否定了自己,再來否定你。

「母語無用論」。為什麼後來都不教小孩講馬祖話了?

「講不過福州本地人,去了台灣也用不到。『就是種被淘汰掉的語言』。」

「你不要講(馬祖話),你講不好,別人會以為是我教你的。」--超級馬祖的思維。

或者孩子問:為什麼你不講你本來的腔調,要去講所謂「正統」、「標準」的腔調?我講得不夠好,是因為從小沒有講,所以我在嘗試,請不要否定我。

 ‧洋涇濱馬祖話

座落在邊界,語言的融合、改變,是自然現象,而且沒有標準答案。比如美式咖啡、拿鐵,是馬祖古語沒有的新語言。所謂「在地智慧」應該是通過實驗而汲取通則--而不是規範。

生活在馬祖的長輩或年輕人,似乎缺乏了一種實驗的精神。現在的知識建構好像在尋求捷徑(例如找正統?)

國軍上岸後的族群接觸,讓馬祖話有了很多新的詞。馬祖特殊的歷史,讓馬祖話不斷有新語生成。

「福州話」和「馬祖話」的差別,可以說語彙或腔調已經多到是一種新的語言/方言。當然也有新世代打造新認同的意圖:我沒去過福州,什麼叫福州話?我不知道。但我媽是馬祖人,所以我講馬祖話。1950年代後四鄉五島整併成一個區劃、一個「地方」的馬祖共同體。

(當然,地域和世代仍有差距。如東引人不自認馬祖人,或馬祖長輩仍追本溯源、認定福州是語言中心,而稱「福州話」,我們表示理解。)

 ‧傳統文化&在地智慧

蘭嶼「男人、女人、老人魚」的差別,讓每一種魚隻的捕獲平均分配,永續不是標語,但不小心完成永續。海洋與人是一種共融場域。

比較起來,馬祖以漁業為產業的文化就不一樣,遍地海神信仰、澳口神靈祭祀,說明海洋險惡、人類需要庇佑。蘭嶼的海神,是海本身,不是保佑海上安全的人神。

蘭嶼的拼板舟是蘭嶼(男)人要證明能力,由父親帶領去森林裡伐木造船,比如選用夠強壯、能支撐船重的台東龍眼木。每隻船要用七八種木頭,等於孩子要非常了解各種木材習性,父親口傳身教,到森林認識樹種,標記記號,等兒子同輩可以建造自己的拖板舟時,他才會去砍伐那棵樹。因為「使用價值」而願意等待。

長者是重要智慧的來源、象徵,帶領(而不是指導)年輕人去學習。現代化的裂變讓長者的話變成廢話。

年輕世代應該去跟長輩講:你們的知識是很有用的。但那種「有用」必須經過轉化:你們以為無用的、在現代化過程中將被淘汰(=不能兌換各種資本)的知識,比如在地的海流、潮汐,都能成為當代發展海上遊憩產業的重要知識。

 ‧戰地政務的歷史

國軍來馬祖佔屋時,冬天很冷,但舉著槍:你不出去我就斃了你兒子。

(後話下次細聊)

(誠徵可愛的蘭嶼人加入,我們來大跨海峽一番QQ)



2021年4月23日 星期五

戰前文學


戰前文學真的好難,心得跟被經典化的那幾篇一樣乾澀,只能發出炫霖式有氣無力:「呃...很寫實?」的聲音。

累積的知識太少,還沒量變換質變,還在記憶堆積如山的細節,無法繞指柔成馴服的「時代感」,共振其感覺結構成一VR世界,像柔縉或譽屏那樣。

所以聊大春、天心、以軍,就能很歡快放肆,因為我大致跟他們的時代重合,知道他們的柔腸百轉,鋩角何在。我就活在這堆積如山的細節裡面。一百年後的少年要考古開挖,史料積澱,如我今天對日治時代一樣的難。

有些聽眾很捧場,繼續敲碗戰前文學。我已經能看見跟炫霖面面相覷的可憐樣了.........

2021年4月6日 星期二

《歌唱臺灣》

 



培豐太好看了,後悔沒有收同化的同床異夢,因為大學時讀不懂....

培豐的提問與我的納悶一樣:為什麼台灣的台語歌會有濃厚的日本元素呢?

如果只是「因為台灣被日本統治過啊」那你就太淺了!(搖手指)

雖然被日本統治過,但日治時期的台語歌跟日本風格其實大相逕庭,台語歌從業人員用台灣民間藝術(比如歌仔戲)的風格,來吸引大眾投往流行歌這種「現代」音樂風格裡

可以去YouTube 聽我的女神純純(1914-1943)唱的〈跳舞時代〉,那種歌詞「粒粒分明」,跟日本風格的轉音、顫音、絲滑柔順截然不同

其實我們今天熟悉的「有日本風味」的台語歌,反而是戰後被國民黨統治之後才出現,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跟國民黨的血腥和拙劣一比起來,台灣本省人開始懷念起日本時代

於是民間自行選擇了和國策「去日本化、再中國化」完全相反的:「去中國化、再日本化」路徑。

如同我前幾天提及的,培豐說道因為台語的「無字」困境,「我手寫我口」的新文學難以累積,而流行歌曲就負擔了文學的功能,替島上的族群留下時代的集體記憶

當然裡頭的分析不只這樣,比如台灣的「港歌」風潮,膾炙人口的港都夜雨、什麼行船人怎樣的(?),你細品,其實台灣的漁業人員不多,而且島內遷徙早就不靠海運了

戰後被國民黨鎖國,是能搭船遷徙到哪?反而戰前的大東亞帝國,北從樺太、日本內地、滿洲國,南到南洋,台灣人到處都能搭船來去。

港歌的出現其一是包裹了戰爭末期台灣人跟隨日本政府下南洋的出海經驗,以及國民黨軍隊來台、二二八軍隊上岸的「失望」經驗

其二是50年代農業部門遭受擠壓,釋出多餘人口漂泊到都市邊緣,卻因工業發展滯後,而生活困苦、漂泊在「都市之海」茫茫無依的體會

所以這本書不只有歷史分析,還有文學分析,這些港歌文本並不是像歌詞裡直白指稱的寫實經驗,而是「曲曲折折壓在文學裡」的委婉變化:

真正有大量海港經驗時,港歌反而不盛行;反而是另外的時代條件,讓這種象徵著離漂泊、所托非人、不安定心緒的歌曲爆紅

讀了培豐不禁讚嘆:如果研究也能做到這麼強大就好了!

角色「怪老子」被民間盛傳是在影射蔣介石,哈哈好好笑

另一個則是某集突兀出現在劇中的角色「中國強」,頭頂青天白日,腳踏滿地紅,還騎著蔣介石年輕時的形象白馬,並且,是劇中唯一講華語、主題曲也是華語歌「中國強進行曲」的人

荒謬到我爆笑XDD

不過這招還是沒用,雲州大儒俠還是被以「影響農工作息」的名義停掉了。其實不是下令停播,是每次審劇本都不過,就只好自己停了。

劇裡太多社會邊緣人畸零人漂泊人,又大講台語,實跟當時偉光正的國家宣傳和國語運動不符,收視率卻高達97%,是現象級的動見觀瞻,早已成為黨國眼中釘

話說家母也是看布袋戲學台語的,但當時大概已經不是第一波大儒俠了吧

不過大儒俠裡眾多強大的女性角色,培豐分析,正恰合工業起飛後的台灣吸納許多漂泊都市內的女性勞動力,她們對自身的盼望。

但國民黨政府基於恐左、長期壓制工運,以及有賴低劣勞動和環境條件的低成本吸引外資,幾乎是放任資本家亂來,工傷、工殤事件頻傳,但柔順的台灣(本省)(女)人幾乎無能為力

想起家母幸運躲過的RCA女工集體罹癌事件,還有舅媽年輕時遭機器壓壞的手指頭。

你回想起來不免戰慄,這不只是「人人身上都是一個時代」,根本是「人人身上都是一個時代的傷痕」

布袋戲是這樣折射、也抒發了當時台灣人無路可去又失語的心境,難怪ASOS嫌棄時收到死亡威脅。要是我也會氣爛吧。

雖然我依然不是布袋戲的觀眾。可它的價值原來這麼深,這我當真無知。

2021年3月27日 星期六

重讀朱西甯,發現重讀反共文學的意義?

 

開個podcast也是整死自己了,雖然腳本不用再到逐字稿等級,但要討論的筆記也不能少。還是本本分分讀文本。

下星期要錄我們偶然的愛:朱西甯伯伯。樓西指定的文本〈奔向太陽〉意外的反共得好看。

這個流亡的軍校學生根本就是楊過吧,在失陷的神州大陸四處衝州撞府,從四川流竄出來,遇到誰都把他當奸細,還一度誤入國共兩軍對峙的火線中間。

最後他付給黃牛三次錢,終於從羅湖偷渡進香港,住進難民營調景嶺,等候拿到前往台灣的入境許可。在那裡他和軍校同學會合,一群臭男子拼命勞動,勉強溫飽,但是心懷希望,所以不以為苦。

那個希望是哪裡呢?正是太陽耀眼的日出之地:香港東方的台灣。

我悚然一驚,想起舒雯姐姐說過文學的預/寓/鬱言性。

那個年代的香港是南下難民的庇護地,屏障共產勢力的最後一道防線,調景嶺的居民甚至自願保密防諜,防範匪諜滲透。

70年後,這道最後的城池已然失陷,台灣和香港的宿命又連結在一起:依然是共產勢力--是小說裡處處自我打氣:「且看將來是共匪的天下,或者我們反攻」「大陸個個百姓都在忍氣吞聲」的反面。

台灣又成為香港的希望之地。

反共文學需要處理一個矛盾:為什麼不孚人望、殘虐暴政的共產黨會打下江山,而國民黨會失利落跑?尤其你愈把「正統」講得偉光正,矛盾就愈大。

大部分作家會選擇強調:這都是阿共仔ㄟ陰謀啦!阿共仔就是奸巧啦!

朱西甯也不例外。但他也用了許多篇幅寫顛沛流離之苦,絕處逢生之機智(所以說很像金庸...),讓整篇顯得不是那麼僵直,那麼主義。

我懷疑朱西甯一直是很有意識在閃避各種標籤,金庸用語會是「一招尚未用老,又出一招」,包含後來會寫〈冶金者〉這種(朱天心《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玩的,請不要模仿老爸= =!)實驗性小說。〈現在幾點鐘〉之類的。雖然我沒看。

但底牌當然是鄉土文學論戰時說的:地方文學有分離主義之嫌。仍然是個偉光正的中華主義者吧。

只是他會這麼直白,也讓我訝異。從作品看來,他是身段柔軟的百變怪啊(當標題好了)

最後是歷史本身的難題,愈讀這個狐疑就愈深:中共到底是做對了什麼?如果它真的這麼爛,那打下江山後也端不住,但為何統治會這‧麼‧穩‧固?

2021年3月26日 星期五

連等式

 

2000年以後我們開始從民俗去找本土,的確變成

全球:本土=

西洋:東方=

均質:特異=

現代:傳統

的連等式。

廖勇超說空間的對立(全球與本土),和時間的對立(現代與傳統)並置起來。

這是一個現象,倒也沒有好壞,可我不是很習慣。我就是都市小孩啊,就是被現代化和國民黨雙重斬斷了傳統連結的,失根的?浮萍,斷線的?風箏!(看我多反身)

我不是民俗控。另一個理由當然是性取向。同志在匿名的都市中才方便誕生。又剛好是離本土≈陽剛的連結最遠的一群。

當然這不意味著我不能理解,理解後從中得到智性的啟迪與感性的悸動。

而只是覺得它難以代表我,穿透我,穿透我的生活和認同。

我只是想到我會怎麼寫?恐怕難以百科全書或地方志的筆去蒐羅檢索,幾年幾年何事何事,誰降生誰封神,頭好暈。

也很難認真的五體投地於民俗活動的客觀表現型。我覺得擺暝的槍砲彈藥好吵,但知識型網美說被炸到要買長焦鏡好好笑。


2021年3月22日 星期一

《亞細亞的孤兒》:台灣人的精神原鄉?

用滑鼠翻《亞細亞的孤兒》,在想老師是不是別有用心,知道課程前進至此,正好也是苦楝花開的季節?

文學充滿神的疊印,百年前胡太明前去拜師啟蒙的季節,正是茶園新綠,流蘇瀉地,此時此刻。

黃錦樹曰,「時間本身的微妙:無限重折疊的同時性。」

多年後重讀《亞細亞的孤兒》才發現台灣真是寶島,物產豐隆,百花迭放,水果攤上從西瓜換成柿子說明季節更替,孩童胡太明的偷竊列表更是四季流轉:春有桃李,夏天龍眼,秋季番石榴柚子柿子,冬天蜜橘。讀了都垂涎滿地。

在肥皂帶來文明的香氣前,還用木浪子、茶子洗衣,山茶洗臉。放在今天,統統是可以高額兌現,放在誠品裡賣的文創商品。

讓我想到赴馬生活的一年,日記裡也是充滿花和香味。冬天蕭索,但一入春,先是海桐,整條山線飄香,機車要騎得夠快才能擺脫,「海桐結束後,是忍冬、梔子。」還有《鬼滅之刃》抗擊惡鬼的紫藤花氣味竟如此濃郁,排隊放小朋友下課的月橘=百里香也偷偷綻放,夏夜暗香浮動。

才發現人在台北能活得多塑膠,只要使用貨幣就能換得物質和勞務,吃進去的、拉出來的,都不必在乎它們哪裡來哪裡去。

不說懸浮得離地,也至少是絕緣地活著。

百年前的台灣也能用身體--色聲香味觸法--來感知時光流轉,季節遞嬗,好生羨慕。對照組或許是胡太明眼裡的東京:「嘈雜、忙亂、人多、車輛也多。(中略)是一個容易使人神經疲勞的都市。」這就是如今我眼裡的台北。

亞細亞的孤兒也太好看了,是標準的就文學美學來論稍嫌乏味,「困在一個枯燥的寫實裡」,但貨真價實寫給台灣人的記憶之書。

彼時台灣人的世界很遼闊。雖然被殖民者欺負,又受中國人懷疑,但仍兩岸三地跑透透,先到日本讀書,回台灣失業,再赴中國工作,捲入戰局又逃回台灣。說逼哀也是啦。

這些有機會一路受教育的戰前菁英,至少能言:台灣語、日本語、中國語。

賴香吟的改寫?重寫?選擇的時間段饒富深意。為什麼是篇首,祖父和胡太明初登場,明媚的台灣春天,新綠的台灣山丘?不曾涉入太明離台留日以後的時間。

不要說因為只有三篇的篇幅!一,像我看《KANO》的感覺:九局下半,兩好三壞,能不能讓時間停在此刻?往後是太明的長成與世故、決戰期的破壞、然後——瘋癲。

《亞細亞的孤兒》時間沒有進入戰後,如果有,我猜胡太明要再瘋一次。

這樣回頭看,那新綠的山丘彷彿所有台灣人集體的精神原鄉:殖民還鞭長莫及,現代化尚未如火如荼,更不用說戰爭及其後。古代的亡魂可以偏安一隅。

二,賴香吟赴日的筆記有種恐怖的空景。明明事情發生了,卻要若無其事。我(很僭越地猜),她會不會也想讓時間停在胡太明離開的前一刻,青春戀情還像霧中風景,台灣記憶皆是史前時代。她也想留在精神的原鄉。

按照某個說法,故鄉不是地理性、而是時間性的。天下之大,沒有一處可以降落,四野八荒俱是貧瘠的此時此刻。

但幸運的是,(哆啦A夢道具音效)她有文學,我們有文學!根本是時光機。沿著文學——文學史上溯,就是進入台灣人的集體潛意識,共同資料庫,看看射入胡太明瞳孔的光。

也許我們真的能回到那個茶曲從遠方傳來、陽光自樹隙篩落,溫暖慈悲智慧的祖父笑吟吟,牽著我們的手走進山丘拜師,的家。

2021年3月18日 星期四

老師也是我們的聽眾

 

所上巧遇雅儒師,她說很多她的同學(現在都是老師級別)有在聽我們。

:我同學是駱以軍粉絲...

:啊!!那他一定很討厭我們!駱以軍是我們固定來賓耶,我們每集都在笑他。

:至少你們比百靈果有深度。

:但我很喜歡百靈果耶....可能受眾不一樣吧。

:對,路線的差異啦,我同學(你同學是不是你啊老師)就很喜歡你們有寫腳本、消化過資訊的部分

:但我們最近都沒在寫腳本了.....

還有,

:炫霖真的太小聲了....

:對不對!老師你督促他!

:也可能是你太吵了。😈😈

還有,

:你是不是要開始寫論文了?

(逃走)

2021年3月17日 星期三

若好好讀書,好像幾年都不夠


雖然沉迷於荒謬的巨拍美照,但還是有認真上課的❗️

上星期讀明毓屏改寫的〈落陰〉,其實不能諒解,資訊量如泥沙俱下,宇宙洪荒,連老碩如我都要讀2遍(還不懂),目標受眾青少年真的能被「轉譯」到嗎?

明老師的講座大綱有四個象限,她把〈落陰〉分在人物.事件俱「真實」那一欄。

我因此懷疑,是不是為了顧及這雙重的真實,反而損害文學創作的自由?

比如最後李火銘要強行和張嘉裕吵架,張嘉裕要強行頓悟,才能接上他徒步環島、得到林獻堂墨寶「進步」的史實?

相比下,人物真而事件偽的〈邢大與狐仙〉、事件真而人物偽的〈雪的台北〉都好看很多。

明毓屏:「因為我不能寫他加入共產黨啦!」他為什麼要去環島?是要去各地聯絡同伴啊。

啊,喔。恍然大悟捏🤏。所以張對議會設置請願運動的不滿(你們體制仔太消極ㄌ),卻只停留在日思夜想心內音、和朋友拌拌嘴,ok這也很左派(見施淑),但除了結尾平地一聲雷跑去環島,根本沒採取什麼行動。

原來是小說裡他不能行動。

不是我設想的「太過真實」所以侷限文學,而恰好是「不夠真實」所以綁手綁腳啊~此乃體悟一。

體悟二是,明毓屏說:1920年代的文協、文協左右分裂、共產黨在台灣喝茶(?),這些國中生怎麼會懂?

也是,基於我的批評,彷彿最後會通往請明毓屏不要再(這樣)寫,但並不,剛好相反。文學之難是它是一個主體的世界觀,座落在特定的時代和地點,有特定的感覺結構。

所以背景知識當然是很重要的鑰匙。但不是說ok不轉譯不改寫,反正沒人懂;而是分工合作,齊頭並進,有人寫作品,有人作普及,花團錦簇,熱熱鬧鬧。

對啦我又在想馬祖,去年的詩被解讀為64實在是莫大震撼!不過也無可厚非,它告訴我,我們周邊知識的輸出還不夠。

好了又寫太長變老人文,雖然我就是(雙手大拇指比自己)

以上也是 帝國大學臺灣文學部 EP008的內容XD

讀碩已兩年,若好好讀書,好像幾年都不夠。也可能是我太愛睡覺啦。



2021年2月28日 星期日

台史館「離島離人展」


專程南下就為這個群島展,雖然我如淳常在一樣愛玩愛鬧,但像嬛嬛一般好靜的時候也是有的。

..

群島思維除了是可資發展的認同,也是台灣脫離苦情受害者,轉向正視、並負起「加害者」責任之軛的成熟期。

馬祖和蘭嶼一天南一地北,環繞著「本島」台灣衛星打轉,卻格外深具可比性。

在台灣海峽的馬祖成為「戰地前線」,是「華」的輻射濃重處:軍事法政、民兵訓練、心戰喊話、戰爭地景,我甚至懷疑那些白底朱字的標語也深刻被寫進馬祖人的腦迴,成為一種追求「正統」或「典雅」的文字風格。

一種堪稱,「華」的文字風格?

..

與之相較的,正是本展設定的對照組:蘭嶼。隔著海峽和本島的雙重屏障,遠在太平洋濱,這個「大後方」被展覽標記為「國境邊陲」,所言不虛。

夏曼藍波安乖離於正統的「破中文」有其族裔意義:「我不是漢人,但需要借你們漢人的工具(文字)傳播故事,卻也不願/不屑精雕細琢。」文字本身就是殖民的肉身,族裔的創傷。和馬祖老人最愛的公文體南轅北轍。

(但該用什麼字眼來形容馬祖遭受的「同種族國家暴力」呢?同族殖民🤔?)

..

馬祖前線是匪與通匪的土地,保密防諜的雷區;蘭嶼後方則是放逐不服統治的絆腳石、排除國家異己的垃圾桶,「軍中過剩人力」、「一般重刑犯」,不要的東西就丟過去。馬祖的難兄難弟是金門,蘭嶼也有禁錮政治犯的綠島作伴。

還有現代國家供應資本市場的副產品:核廢料,它被意外地「永久性暫時」貯放在了蘭嶼。一如國民黨/中華民國體制這些政治核廢料,也常被叫囂要「還給金門馬祖」。

..

離島之離,難逃政治的意義,環繞著中華民國(流亡)中心,被迫承受中心不願承受的。被基地化,掉下砲彈的馬祖;被垃圾桶化,埋著放射線的蘭嶼。

被宰制,被處分,被轉嫁成本。本島人坐享和平、發展繁榮,安居樂業,歲歲合歡,皆奠基於「你的歲月靜好,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當馬祖和蘭嶼同時被放在天秤兩端,這份比較跳出次大的意義:馬祖沒那麼「不台灣」,它同樣是「中華民國台灣」體制的受害者。

最大的意義則正是:作為受害者呻吟已久的台灣本島,也該去看看它有意或無意帶來的犧牲、轉嫁的成本。那些身為離島的代價。

這一步是成為一個成熟的共同體、一個負責任的「國家」,必須、艱難,也高貴的一步。

2021年2月24日 星期三

調解誤出席

原來沒意願調解就不用出席喔,害我延後了燙髮日期,靠邀。整個地檢署像很破的診所,安檢很散漫,過門時身上嗶嗶叫也不攔我。

雖然調解委員詢問時,對方誠懇的說:「我有調解意願」楚楚可憐,還帶著人壯聲勢(帶著女生,應該不是來吵架的)

坐在對面說「我沒意願」的我好過分,調解委員還說那你幹嘛來,我:來了解整個流程。但現在後悔沒有多罵兩句,違規就承認、改過就好,還在孩子面前下車狡辯「#我違法了沒關係,你憑什麼拍我?」這種身教言教不敢苟同,「做出什麼事,該面對什麼程序就去面對。」只這樣講。

..

憤怒也是滿容易衰退的情緒,前一晚把事重新過了一遍,又怒上心頭,這才心安理得的睡去。

也要感謝當時兩位鄉愿的路人,她們報警的理由「可能你是對的,#但你嚇到小孩了。」喔,Okay。敬請隨身攜帶容易受驚的小孩,看起來會比較弱勢。也幸好她們報警,我課後親自殺到警局,雖然警察三推四阻,但直接就有對造姓名,也省事。

2021年2月13日 星期六

族裔的舌頭


阿寶陪隋棠回中興新村,隋棠父籍山東,阿寶讚嘆燒餅鹹豆漿是眷村味,害我特別去查她雙親族裔,曾志偉是香港人,寶媽不確定。

味蕾也是族裔的記憶。阿嬤的醬油冬瓜、攪在飯上會融化的豬肉凍,阿嬤離世後即成絕唱,只偶爾吃到台菜會驚呼一下,或兩年前在東莒吃夥伴煮的鹹粥當早餐,和蘇靖雅對看:哇,好本省喔。(然而東莒隸屬福建省,形成了悖論)

外婆這邊則有紅糟雞,紅糟麵線。紅糟來自老酒甕底,大手放鹽,酸香鹹香。外婆的拿手菜不多,常常還有匆忙的髮絲沉浸其中,唯這兩道我一定捧場。我替她找好理由:這是戰地日常,不求精緻。雖然別人家的依嬤好像都超會煮......外婆病前,有次主動提議,替我煮了「泡泡蛋」(phòu phǒu lâung,音似泡泡龍),即水煮蛋擱糖。

嗯,滋味微妙,但那是外婆做給我的最後一道菜。後來腳腿退化,不能開伙了,這給她帶來巨大的內疚,因為不再能塞飽外孫。

2021年2月12日 星期五

如果,小女生想要變強...?

#又寫太長了煩喔

#結論是金庸和劉慈欣好好看哈哈哈

怎麼分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它們各自帶著執念:少年漫畫「想要變強」,少女漫畫「想要談戀愛」。

類型文學好像也沿著性別分裂?科幻和武俠小說的主角或敘事者多半是男性我,就算有聰明厲害的女性角色點綴,也礙難有篇幅描述她的歷練、進入她的心內音,從而容讀者帶入認同。

在男性作家+敘事者或角色的男性聲音下,很難說她們不是客體。更不用說一堆女角是為了服務主角的性慾和情感而誕生的。

而言情小說則形成大範圍癡女保留區🤔?

這變成好煩躁,令人不安的偏頗:男人在外大開大闔,成為武林盟主、探究科學真理、擒拿殺人兇手,但女人站在原地為愛癡狂就好。

對女生而言,值得攻城掠地的只有愛情?

社會學提問:這究竟是小說家們「反映」現實,還是有偏見的在「創造」現實?

讓我有點擔憂啊的是,小女生讀者有沒有足夠的文本、可資認同的對象啊?談戀愛固然美好,但她也想變強。相較之下,這性別的豐儉會否也差太多了。

2021年2月11日 星期四

《書劍恩仇錄》,和它的金庸

書劍恩仇錄竟然是金庸第一部作品,著實好看死,很羨慕紅花會一群弟兄邊浪跡江湖,邊行俠仗義,當然喝酒吃肉聊天打屁也做。

最喜歡江湖兒女裡的姐妹情誼。幾個女配角——金庸筆下的女性再傑出疑似也只能是配角,黃蓉例外?——鴛鴦刀駱冰、足智多謀的翠羽黃衫霍青桐、白髮蒼蒼但武功高強的天山雪雕關明梅老前輩,都又強又有情。

比較討厭刁蠻的周綺,結婚懷孕後戲份漸失,這也滿華的;性喜女扮男裝的鬼靈精李沅芷也有點煩,但不顧原本風度翩翩的大帥哥余魚同慘遭祝融破相,依然追逐人家到天涯海角,可謂一往情深,但也可以說是癡女。

駱冰前段都在擔心丈夫,丈夫得救後成為甘草人物,跟這些同行的刁蠻少女過話的工作常落到她頭上,也偶爾有高光的挖苦橋段,讓她形象飽滿,就是一個武功高強、忠貞不二又懂妹妹心事的豪爽大姐。

香香公主則是一派天真的白痴。這個寫法,這種人物形象塑造,放到現在應該只能吸黑粉了。幸好最後也是有聰明一回,寧受可蘭經裡萬世烈火燎燒,也要把消息帶給情郎——用她的死訊。

據說現在年輕人不讀金庸了。金庸確實有他年代的限制:舉凡他對女性角色的扁平化(每個女的碰到情郎都變癡女,雖然感情的確是女生變成超人的一大動機沒錯.....);或者背靠文化中國的大中華主義,都離當代的審美和精神主流漸行漸遠。

不過我還是喜歡。

2021年1月29日 星期五

珂拉琪


珂拉琪的高既在旱地拔蔥的稀罕,更是一個象徵,是三十年本土化運動才能爆出的驚喜。說是偶然也是,說不是也不是,要有那個土壤讓文化慢慢的長才會開花。

這裡頭有多少人的努力啊。有台語復振的,有史料挖掘的,應該也有傳統戲曲等等,頂住或繞過文化滅絕的腥風血雨,傳承微細的一線香。

當初外省人跟著國民黨撤退到台灣,也帶來了很多它們的各省方言/母語,那憑什麼,現在的本土語言裡,沒有這些各省方言,卻有後裔人口緊繃也才5萬人吧,的馬祖話?我們跟離散的外省人到底差了什麼?

是不是因為,還有土地?

想到這,以前讀過的什麼「花果飄零vs靈根自植」(雖然馬祖好像都不是)「本土以土地為基礎」突然都有深刻的意義。

雖然也被國民黨的語言政策血洗,後來台灣本土化運動掀起,也不可能看見馬祖(甚至都想割棄呢),但這股力量當然也隔山打牛,餘波盪漾,震到列島。長輩開始留下傳統民俗.方言素材(攀講馬祖),或作記憶書寫,把抽搐的方言壓入難馴的漢字(#鄉音馬祖);我替外婆留下的語素,也只是附和著時代轉變的集體有能。

當下我們置身其中,未必知道這世界正在星移斗轉,朝哪一條銀河傾斜。只是覺得某一件事很有趣很有意義,於是非意圖的參與進了特定的感覺結構。

馬祖的濃霧散去、輪廓廓清的過程,也是台灣國族形塑的過程:邊界矗立,方能定義內涵。

於是乎我們在做的某一件事都(可以)很重要,要好好把握,好好享受。

2021年1月23日 星期六

福建和平救國軍,及劉金


1. 這個福建和平救國軍,應該是日本方面扶持的「偽軍」,谷歌第一筆查到的資料就來自馬祖,真是想不到

2. 這組和平救國軍根據地是福州海面東方的島嶼:海壇島、馬祖島(應該就是南竿)、#曰犬島、南日島

這個曰犬島值得說一下,我猜應該是印刷錯誤,曰犬島、臼犬島、日犬島皆查無此島,唯一可能的就是白犬島,即西莒。整個福州外海都被日軍控制,福州也即將在一年多後(1941)第一次被日軍佔據。

小劉金已經出生了,應該在3~4歲左右。在白犬島西邊山偏遠的村落裡,她可能正在學習負擔沉重的勞務,在山路上找地方把小小的腳停下來喘息。說不定她能看見海面不遠處巨大船艦的剪影。再近一點,能看見艦艏的旭日旗。

她想要不要把這個祕密回家跟依媽講。但她決定不要。她在那家裡是一個永遠的外人,一個永遠錯失了受教育機會的童養媳。

2021年1月20日 星期三

人生若有似無的方向性

路權社的事終於算到了尾聲,社長和總務的鍋(x)職責(o)都有人願意扛,太好啦,我就負責開心的上課和參加場勘活動。

接下來要來弄podcast,有好多好多點子想做喔,重讀駱以軍、重讀朱西甯,話癆有很多話想講。雖然硬體很破,只能用手機錄音,寒酸非常,空間則在萬用的研究室哈哈,免費收錄一堆風聲雨聲車禍聲。反正先自我安慰:內容為上。

阿爸說,你就去搞你的文學啊,窮書生,啊哈哈。雖然想說笑屁笑,但感到十分被愛。如果死掉,不可能再投胎到劉家了。也想減少跟路人吵架,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怕被殺。但怎麼能放過在人行道風馳電掣的機車啊?兩難兩難。

跟逸馨說京大驚喜,她又說:好有進展喔!朋友都跟両親一樣寵我,明明就是廢物,她們卻不吝於看到我一點點薛丁格的好。她說:持續分享好消息,gogo!

沒錯,不管是瘟疫蔓延的大時代,或馬齒徒長的小時代,都太渴望正能量,好消息,一點點人生若有似無的方向性。

2021年1月17日 星期日

1937年金門鴉片專賣權

 

這個太好玩了,1937年金門的鴉片專賣權握在台灣人何興化手上(我努力端詳,在想到底是何與化?何輿化?最後才猜何興化...)但因為事變(應該是支那事變?即中日戰爭)的緣故,就放著回國了。

其實全福建省的鴉片專賣本來是在一個叫葉清和的人手上,但葉清和已經在7月9日(這是11月的報紙)被槍殺在漢口(也猜了好久,還是漠口?)。何興化手上的專賣權是從葉清和手上「請負」的。不知道台灣民法有沒有繼受這個詞,是某個契約行為,但不知該翻成購買還是承包。

何興化和葉清和事隔一百年在網上都還查得到,來頭不小。但內容農場說葉清和死在1945年。不對啊?他不是在1937年7月9日被槍殺嗎?據說葉清和因為刑度不到十年,沒有被國民黨就地正法,轉移途中,日軍飛機把運船打爛,讓他和其他囚犯當了一回浪裡白條,逃過一劫。

他跟日方關係好得很,到過台灣,娶了一房講日語的五姨太,也在汪精衛政府特許下繼續賣鴉片。終戰前夕,被中共抗日部隊捕獲,最後病死。

報導當下大概還不知道葉沒死,槍決地也不在漢口,只是葉倖存後有叫漢口的朋友匯錢給他,他也去了一趟。除非畫紅線那兩個字是什麼改變內容的關鍵?

那時代明明資訊這麼緩慢(以為他死了?),但又能打聽到這麼細緻的消息(是何時、在哪被殺死的,鴉片專賣權又如何轉移),對這一切感到很神秘。

國民黨很愛槍決人耶,在神州大陸或寶島台灣皆然。刑度十年以上就殺又是哪招?

2021年1月15日 星期五

行人需要實體人行道,不是著色路肩=標線人行道

來源:新竹市議員林彥甫


光是吶喊『支持!』也不足以描述我內心激動。

我和其他關注交通與步行權的粉專,老早就說標線型人行道不能提升行人的用路環境。

它沒有實體阻隔,在台灣這種普遍不執法的地方,只是淪為 #著色停車道;

它塗在道路側邊,先不說油漆滑不滑,就說下雨天積水成為必然,弄髒鞋、弄濕襪,根本沒人想走,利用率低迷;

它施工這麼隨便,你就可以知道台灣把行人放在哪個順位,可以想像它呈現什麼樣的步行環境:不連貫,走一走就消失,你不容許車道這樣,為什麼容許人行道這樣?

它障礙遍地,不只是四輪二輪大爺大娘隨便亂停,還有電線桿、變電箱,各式各樣品項繁多的阻滯,逼你要當水泥叢林馬力歐。車可以直直開,憑什麼行人要在路上左彎右拐,東閃西鑽?

最惡質的是,台灣大規模的行政怠惰,讓這個破工程可以簡單變成各地政府的政績、KPI,彷彿綠漆一塗,馬上就有「有做事的感覺」,國考老屁股瞬間心安理得,一個不能走的人行道擴散迅速,攻佔全台,成為醜陋又沒用的地景、設施。

..

如果標線型人行道只是「暫時措施」,未來要在原地起建實體人行道,那我雖然不滿,但還可以接受。

問題是並沒有,所有 #綠色癌症 都是點到為止,有畫就好。管你什麼移動自由、步行權益?有就很好了啦!一堆地方還只有路肩咧。

而這種 #步行者地獄 的狀況,終於有民意代表發現。

我們行人要的很簡單,就是 連貫、寬敞、平坦、有阻隔 的 #實體人行道,此外我們還要 #實體人行道入中央法規,讓它成為台灣全國的標準配備,不是主政者的恩賜、巨嬰鄰里的施捨(我不懂基礎設施還要鄰里「同意」才能劃設是什麼意思?)

我們要真正的人行道不是綠漆畫的、便宜行事的假貨

2021年1月12日 星期二

卡蒂亦rapping「地方文學」

一萬字報告的結論也太無聊:地方文學的重點不是提出前所未有的地方元素,而是主體和地方元素是否(以及如何)發生有機變化。

好看與否是源於方法,而不是本質:如何把導覽手冊的「地方性」匯兌為身在其中的「地方感」,我認為是(徵獎機制下)地方文學成功的關鍵。

單屆的地方文學容或縱放幾尾漏網之魚,但長久累積,未必不能擇優汰劣出一套有系統的地方建構。既然是建構,就要假以時日,不能一蹴可幾。

咦結論竟然這麼正向,可以嗎。大概我在無聊的文學獎作品裡,還是看到一些亮點,眉目。如果十年份疊加,還是能選出素質整齊的戰隊。

這種結論有需要一萬字苦苦經營嗎?為了報告精彩活潑,我就用卡蒂畢的rap來表現好了:「蛙就是恁祖媽卡蒂亦,今仔日袂來報告e主題,」(後面無法押韻自動fade out)

卡蒂亦示意圖


2021年1月11日 星期一

《靈魂急轉彎》:人間不值得

#有雷喔


1.

22號掉下去的地方疑似是中國耶,圖博那附近......這樣好嗎.....我差點在影廳驚呼:Don’t!

2.

The Great Beyond不是感覺滿舒服的嗎........當有很多任務想做時,會想:再給我多一點時間吧;但廢時——這也是人生大部分的狀態——就覺得咦能往生也是滿好。

Die young我總不覺得是什麼悲劇。反而,還有點點羨慕。

3.

靈魂好像也是有意識的?但有識便苦。看22號最後還廢到入魔了。所以就算製造出一個「準生命」,讓它在無無明界受訓,它也是會痛的。

那生命,無庸置疑,更是充滿恆常的苦痛。那顆盤旋的翅果很美吧,可惜沒有美到足以說服我,人間值得。

這其實是佛教思想的根源呀,快樂總是轉瞬即逝,痛苦才是永恆,如何離苦得樂?

好了,今生已經來不及,但我們還能阻止其他人。很簡單,你我手上都有這個權柄,就是:不生育。拒絕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

厭世仔也能有這麼積極的一刻,超棒的。這世界懲罰我們這麼久,我們不把人再帶來只是消極,而用自願絕後以眼還眼予這世界,那才積極。

結論:不要啟動生殖系統。讓人類趕緊消失吧。

4. 

這齣電影換來這麼灰暗的結論XDD 

但講真,誰會被翅果和貝果騙啊。這些麻痺,或賄賂,在《美麗新世界》裡有名字,叫蘇麻(或索麻),吸一下我們就(暫時)忘卻煩憂,(暫時)願意繼續勞動,(暫時)相信:This is a brave new world.

5.

但性愛系晴灣熱愛這世界!她的結論一定跟我相反!

2021年1月10日 星期日

從「地方文學獎」看新世代寫作者

2017年的馬祖文學獎比金門文學獎素質整齊,絕不因散文首獎是台馬混血美壯年,我覺得關鍵是:得獎者都是年輕人XD

當屆評審是:何致和、葉怡君、楊錦郁,值得表揚!

新世代的寫作者自帶一種跨時代、流動性的視野,跟焦跟得很緊:寫2012年的博弈公投,拿勒瑰恩的《地海》說事;

故事都落在過去了,但我還在成長:鎖定在阿嬤的老酒,好好的抒情,還能作老酒形似月事的性別聯想,這老男人絕對做不來。

自然地在時間首尾跳躍,戰爭在彼而我在此:跟第一次拜訪的馬祖老奶奶走進戰爭與和平的坑道,看見玻璃碎片的灣岸,老奶奶復又重回昔日的海女英姿,攀下巨岩割下一把海菜。

或者清爽的談談戀愛:坐在機車後座,和喜歡攝影的「他」在北竿看暮色四合。

絕少廉價的例示轟炸、戒嚴作文的虛情假意、只有它的時代最重要的固著心理。雖然地景水袖不乏輕輕拂過,未必有什麼死生契闊。但不算難看,就是好看了啦。

2021年1月7日 星期四

Strong Bond

這是楊肅献老師第一次在台大開金門近代史,今天是它的最後一堂課。有幸荒謬的介紹馬祖,趁亂推銷劉金姊姊和回外婆家。他說退休前應該會再開幾次。

2點值得記:

1. 
金門受到長期箝制,向中央要資源/補助理直氣壯,中央也似乎因虧欠而格外大方。金門的主流論述是:如果不是被戰地政務耽誤,金門早就和廈門一樣繁榮。

真的嗎?

馬祖也有社經自卑,徹底投向發展主義。看看無獨有偶,金馬那些沉沉浮浮的大橋們。但馬祖很難說被「耽誤」吧?就算沒有中華民國經營,中共也不會好好對待。看看它們哪座外海小島得到良好待遇了?

馬祖的論述有點不一樣,或者至少我聽過這個說法:要不是黨國的奶水,馬祖不會這麼繁榮又和平(相對於被登陸戰的一江山島)。

吼唷,這要嘛矛盾(既繁榮又欠缺發展🤔?)要嘛怎麼說都通——看你的需求是:跟中央要錢(要叫窮、要用戰地悲劇道德勒索)還是要攻擊民進黨(要說國民黨銳意經營好棒棒)

2.
金馬說自己屏障著台灣,這是事實啊;但金門戰爭從「後方」送來許多台灣兵犧牲在戰場,這也是事實。

老師說:到底誰防護誰?很難說。很難切割。

我感到這是一個價值選擇的十字路口:所以,是要互相清算,責來怪去,雙雙搶著踩上受害者的位置,繼續勒索/切割對方:你欠我比較多。或者...這就是一個共同體的契機?

我為你犧牲,你也為我犧牲。

想不出什麼比這還強的bond了...

2021年1月5日 星期二

「交通戰爭」


元旦深夜我在床上一個個按2020年東亞各國/城市的交通死亡率,日本不斷壓低死亡數字,就算12月的統計公佈,全年也不會超過三千人。

果真今天就出來了,一億兩千萬人的國家,一年交通死亡不到三千人。是首度跌破三千人,也是有統計以來最低。

統計到十月就已死了2400多人的台灣,全年會不會超過日本?我倒想看看。

直到有網友提醒,如果乘以台日人口倍數(x5倍),台灣就像當年日本交通死亡高峰:年年死破萬人。柏油路上肝腦塗地。

慘況終於引發朝野震動,死亡人數與甲午戰爭並駕齊驅,得到「交通戰爭」之名,開始一系列交通改革。(可以查維基)

日本交通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小心翼翼,也曾有汽車橫衝直撞,行人血肉橫飛的時代。但他們看見問題,著手改革,才有多年後一路探底的死亡數字。

我真的是很想痛毆所有中年以上的人,你們到底把這變成一個什麼野蠻國家啊,然後罵我爸媽,這種野蠻國度還召喚我來,是怎樣啦,沉浸式體驗洪水猛獸嗎= =

2021年1月4日 星期一

「偽地方」

2019年畢業的張浥雯碩論〈「縣市文學」之誕生:台灣 1990 年代以降地方文學的位置與意義〉提出一個概念叫「偽地方」,大致可以整理成兩點內涵:

①「地方」元素在徵獎機制下空洞化,地方本應確立自我和他者之別,卻得到面目模糊的反效果。例:魚塭文只改地名,可以投南投魚池、投高雄茄萣

②台北文學獎去地方化,成為國家=中央的代名詞,甚至有國際化的野心

..

本來想處理「地方文學獎如何製造地方感」,後來都在跟「地方文學獎為什麼這麼難看」搏鬥。最惡俗的莫過「例示轟炸機」。例示是法律術語,和列舉相對,列舉你想規定的全部都要寫出來,例示只是舉例。

轟炸機來自辯論場「概念轟炸機」,即不斷丟出概念性名詞卻不加解釋或描述案例。

因為篇幅有限,地景繁多,寫作者只能例示為之,無法窮舉。問題是它明明也可以深入寫與某地景的「脈絡性關係」,卻可能為滿足一種想像的「地方感」需求、一種「我很熟這裡喔」的證明,輕拂它的水袖,搭載地方元素的例示轟炸機於焉啟動。

我想這可能與①有關:如果只有例示轟炸,沒有脈絡關係,所有地方元素當然都可抽換詞面,自由來去。因為主體其實沒有深入「地方」,被干擾、糾纏;反而妄圖以神之視角,在彩雲上空對風景名勝東戳西指。

問題是這谷歌地圖就能做到還做得更好,讀者要你何用?

昨天讀到最氣的還是當屆散文首獎,噁心,反正敘事者我四處旅行: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雲南大理、德國不來梅、美國66號公路......但最後都發現:原來世界和我中間始終隔了一座?

金!門!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如此輕輕鬆鬆和和美美地展示了數年後才在中國找到名字的凡爾賽文學。拽著退休金天地任逍遙又如何?我始終忘不了故鄉的老母親!

..

找到這篇,讓我深感敝所還是滿強的,不斷有人去回應當代的文學現象。提出新概念也是必要的,新時代新現象一直需索著新語言。

2021年1月3日 星期日

馬祖縣南竿島鐵板村澳口β


鐵板村有雙澳口,不知道有沒有名字:外澳口、內澳口?(但誰內誰外啊)澳口ㄅ、澳口ㄆ?(這方向好像對了)


於是我擅自命名為:澳口α與澳口β XDD


北海坑道和風景管理處那裏是澳口α

南萌和天后宮那裏是澳口β


如果活動地點寫:#馬祖縣南竿島鐵板村澳口β

不是很酷嗎?既本土又科幻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