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land Fantasia: Imagining Subjects on the Military Frontline between China and Taiwan |
2021/11/09線上場
〈外山的外人〉
馬祖成為國際學者的討論主題,真真雅歡喜。
宋怡明過去以一己之力將金門抬回英文學界的國際高度——那本來就是它應在的位置,這次林瑋嬪也來個馬祖版的,如她一再強調:金、馬真的是很不同的島嶼。
不過我總覺得瑋嬪太正向,什麼行動在她眼裡都在重塑馬祖主體,至少是一種嘗試。
刻意扮演中台兩岸的祭祀圈中點,重新掌握文化話語權;馬祖資訊網的建立,是地方想像共同體的成功;即使博弈公投的通過,也能歸因、並「同情理解」島上長期的賭博歷史
(好像因為漁業的殘敗和根深柢固的「海上男兒」好賭文化?待確認。)
我對這套凡事都有意義、一切皆為積極的說法並不陌生,最常出現在社會學對所謂「弱勢」的研究:移工、街友、娼妓、藍領⋯⋯
是,他們都有「尊嚴」,想方設法維持「體面」,有各種路徑「自我整飭」或「培力」,根本不是主流社會單向的刻板印象。
但這難道不會太便宜嗎?我光看標題就知道它想幹嘛、會抵達什麼結論。
評論人質疑為什麼我要說夏曼藍波安是「逃逸」,他有沒有可能是「面對」?他的「破中文」有沒有可能是他刻意的策略、選擇的驕傲?
當然都有,但這也太容易了。我就是要強調國家在他身上加諸的傷痕,他所面對的窄仄。如果他統統都能被我研究者一語翻轉,那我們還需要去正視不義的處境嗎?
這種精神勝利法更像研究者的自我感動,很可能暴露了對於「他者」的倫理包袱:你是局外人,比起批評,鼓舞當然更沒負擔;說到限制,就愈要強調能動性;就算失敗,嘗試也終究有意義。
如果這樣,那我都不懂為何馬祖走到這番田地,看起來明明是流著奶與蜜的黃金樂土啊!
我和夥伴的觀點一致。
外來者常自帶一層浪漫濾鏡,好像這是一座沒有憂慮、多適合避秦的海上桃源、人間仙境,馬祖人食暮色、吞朝露、息大霧可活矣。
但明明很多人的證言都是:我要離開馬祖換換氣。
我想不見得是外來者「看不見」地方,很可能更是外來者「不敢寫」(沒資格寫)地方——的負面、的醜態。此謂倫理的包袱。
所以當瑋嬪解釋何以馬祖的廟蓋得小小,因為至少1949前馬祖人不認為他們會永久定居在此,他們稱馬祖「Outer Montain」(外山),我就想以這樣一篇半個在地人的自曝其短作為補充。
——事實上,有些土腦鄉親也不認為我是馬祖人,笑。那就叫〈Outsider of Outer Mountain〉,「外山的外人」名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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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6台大場
0.
最驚人的是俐璇師竟然也到場了,有老師比學生用功的嗎嗎嗎嗎。結束時我想說老師可能會有重點想提醒,但已不見老師蹤影,想必是使用了消影術吧?
「總有一天,」妙麗大翻白眼,「你會從《霍格華茲,一段歷史》裡讀到,你在校園各個角落都不能使用消影術!」
1.
我還是覺得瑋嬪對馬祖的想像太正面了。不知道這是人類學的倫理約束,或者外來者的自我審查+浪漫濾鏡?要把值得批判的部分留給當地人?可是沒有糾結與力竭,對我來說,終究不那麼完整。
以下是發問逐字稿:
老師把馬祖放回國際的高度,我真的非常感謝。以後我們可以說:宋宜明之於金門,猶如林瑋嬪之於馬祖。上次英文發表那場我也有參加,還有揪馬祖夥伴;我覺得老師對馬祖真的很有信心,反而是我們自己沒什麼自信。
比方說,不管正藍還是淺藍,曹爾忠派還是陳雪生派,都和中共官員很要好,也(應該)都在中國有置產。這樣真的能夠說是跳脫中國或台灣的兩難嗎?還是自我安慰居多?馬祖人會說:不管大陸還是台灣,都是我們的後花園,這很主體很好;但又會說,假意跟中國要好,也只是一種「我們馬祖人對它們大陸人的手段」,我就覺得你怎麼這麼普通而自信?自信一定是賭客而不是籌碼?自信真的可以政治台灣、經濟中國?還是說人類學對這個問題存而不論,重點是馬祖主體在這樣的首鼠兩端中浮現?
另一個觀察是,老師也有說馬祖的人際關係是非常綿密的,綿密到其實online和offline幾乎是間不容髮,很難真的切分。我自己就有在備受老師讚揚的馬資網上揭露我無法忍受的事情,結果就被修理了。聽老師的說法,似乎馬祖是一個不斷向前、或者很努力擴張和連結的島,可是如果有人揭露了比如政府的弊端、或者如之前大坵島的梅花鹿屠殺事件,你不是馬祖人你還不能置喙,這是人際關係綿密帶來的排外;再來是會有一種「不要讓家醜外揚」的心態,馬祖的事情為什麼要讓台灣人知道?馬祖人有馬祖人解決事情的方式,而那方式就是:搓湯圓。馬祖常常是讓我感到很緊密,也因而很內縮的。
其實馬祖人是有很多受不了馬祖的地方,我們都說定時要到本島「換氣」,但老師好像比較著重在正向、光明、能動的面向,會讓我想說老師是不是也受制於一個外來者的身分,或者有一種浪漫化的濾鏡。
最後,馬祖的霧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意象。老師也很敏銳的抓到這個意象。寫戰地的馬祖真的常常出現霧。那個確實是一切都被覆蓋住、你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的時代氛圍,或者說感覺結構。謝謝老師捕捉了馬祖的霧和像霧一樣難以捕捉的馬祖。
2.
其實還有話想說耶,沒完沒了XDD
比如賭博。我後面的提問者好像有問類似的:老師做的戰地時代賭博者裡有沒有女人?我特別去翻書,發現賭博直接被定義成和女人家務工作截然有別,屬於男性家戶外的communal activity,可以交換捕魚資訊;然後賭博的不確定性被和漁業文化形塑的性格連接在一起。
甚至,瑋嬪認為在禁賭的戰地政務下堅持偷偷賭博,是一種對軍事統治的反抗。我真的不喜歡把一切事情都empower成這樣子,什麼都是翻轉、什麼都在反抗。他們也可能就是爛媽寶而已。
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對馬祖男人感到很噁。負責跑最後,嘴砲搶第一。隨之很敬佩馬祖女人。阿姨、舅媽超恨男人賭博,那讓她們要自己承擔家計、養兒育女。
這真的可以讚譽成是人民對軍事統治的反抗嗎🤔?或者剛好是因為軍事統治的沉重,造成從小因有金陽具而被當寶呵護長大的男性陽剛挫折,使他們必須找一種方式來救濟這個陽剛?
瑋嬪有提到90年代後,沒有戰地政務經歷、卻有大學學歷的馬祖女性回鄉帶領馬祖反賭、擘劃馬祖想像,但此前的馬祖女人在公領域是沒有聲音的,聲音都留給了英雄式的男人(書裡有例子)。
我很想提醒瑋嬪:馬祖自頭至尾都是女人之島。軟爛男人逸脫家庭責任,在外嘴砲連連,包含投入進所謂公領域時,都是女人在替他們擦屁股。不在公領域扮演英雄,不代表她們不是英雄/英雌。90年代後的女性帶領馬祖,只是水到渠成,她們一直這樣撐持著島。
能否換個角度比如性別,而不只是很樂觀、很直覺的說這是對威權的反抗?
3.
我還是覺得瑋嬪太文化決定論了。她提到馬祖每年不斷有新計劃在推薦,現在她上島再提博弈,鄉親會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那個都多少年了?」但她歸因於「漁業社會」的快速心態。
........嗯。我比較傾向是縣級編制的龐大預算導致公部門要一直推專案去消化預算。看看周末活動滿出馬資網表格,被過度動員的鄉親就知道了。
所以從漁業(的冒險性)親近於賭博,再談因此多數人不排斥博弈公投,這我覺得不太靠譜。另一條路徑比較說服我:馬祖人也在賭,賭賭場會帶來現代化設施。早年軍政府時代,馬祖得到了基礎的現代性發展,但如今民主政府卻效能低下,馬祖也更被放逐為邊境。賭場或許會帶來轉機。
或許跟軍管時代被壓抑,想起而追趕的發展主義、自卑心態也有關。何況那時賭場還開出北竿人月領X萬的支票,誰能不見錢眼開。
4.
最後是瑋嬪對我的答覆:
「但李問不是說讀了很悲傷嗎?宋怡明說很樂觀我也不懂(瑋嬪似乎視怡明為重要的對話對象/競爭對手XD)
我覺得很悲傷啊。
楊綏生也去海邊作船,曹以雄也去開刺鳥,說穿了他們就是一個個loser不是嗎?但他們依然在insist什麼東西。我只是更想看到,在嚴重的『五同』綑縛的環境下,年輕人依然有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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