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3日 星期三

重讀張惠菁:散文給你抒情的眼睛


重讀張惠菁,她的文章非常厲害,輕巧的進出起碼兩種層次:(1)現實和典故、(2)事例與概念。

例如《步行書》(2008)首篇〈狼犬〉就完美示範。首先,從狼犬來喜生一窩小狗的現實開篇,突然陡升到最為人熟知的「補綴」:

(上次座談,好像是湖南蟲提起這個關鍵字。我也是只記得文章的這一段,完全不記得它鑲嵌在狼犬的故事裡。)

「有時,我有一種想要袒露世界的衝動。...使我們眼下的談論,恢復到它在這更大的世界、更多的經驗前所僅有的,微小的比重。」

其實你還迷迷糊糊,想說這層次也拉得太高,只能瞎猜從狼犬到補綴這沒作任何分節記號的兩段,其邏輯銜接到底是?

文章提到上海住處的清潔阿姨,又回到狼犬,突然又轉進「二月二龍抬頭」的典故:

「二十八星宿中的東宮七宿,排列形似一條龍。冬春之交,龍逐漸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回到北半球的天空。」

至此,文章已經快結束了,全文在末兩端快速收束,從「人類...為星宿雨水做的一則解讀」到「小狼犬們不帶業感的叫聲...補綴了這個故事所未能完整說明的世界」,我們才(疑似)恍然大悟。

狼犬們的蒙昧、本能,成為人類欲以理性擘畫萬物的補綴。

文章內部支離的內容,原來是彼此的補綴。

同時文章也向你展示了,它自己亦是對這世界的一則補綴。你讀了它,也(僅止)完成了一次補綴。

當然你可以抗辯,這有點狡猾吧,補綴的寬泛讓它得以展開這許多層次,內含我強作解人的成分也不一定。

但這豐富的穿梭,看起來根本沒在施力、實則快翻過萬重山去的神乎其技(卻看不出任何浮誇賣弄),就篇篇在張惠菁的手下發生。

當年《雙城通訊》兩小冊子我也拜倒。幾乎每則只用小學生作文篇幅800字,講完小有跌宕、偶爾還能來記迴旋的故事,餘韻裊裊,毫不乾澀。

好散文應該同時具備:橫向的自由聯想,縱向的邏輯扣連。既隨作者浮想聯翩,又不致意念渙散,還能若有所獲,高超的實踐散文的「形散神不散」(忘了哪位老作家的說法,應該是張曉風?)

館長說散文是華文世界奇怪的一支,英文沒有對應的概念,只能翻成personal essay,強調它的個人性。

這幾年想丟掉的散文愈來愈多,值得留的愈來愈少,讓我想好的散文、喜歡的散文,究竟有什麼特質?

散文的邊界不斷被其它文類侵蝕,它幾乎是一種「殘餘」,以否定式「不是什麼」作為定義。

讀散文,就是不想看業配、方法、科普、評論......網路上快速免費的資訊;而是經由作者眼睛濾過,心智有機處理、一個鍍上個人色彩的世界。

替你侷限、匱乏、荒蕪、低維度的視閾,換上一顆抒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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