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姿吟去看河床劇團「無眠夜的微光」,劇名文青,結緣是在課堂上,負責人素伶來分享。
我喜歡她解釋河床:河床是床,是夢的發源地;河是流動的,跟夢境一樣,而河床是承載著河的容器。
河床不愛說話。這引發我好奇,後續也跟大學生弟弟妹妹們就這問題和素伶聊了一陣。
不說話是不信任語言嗎?我說我是依賴語言的人,看完老師廣告的劇後一片空白,直到與談人開始評論,「我」才回來,因為湧現反駁他的慾望。
語言是結構化的,組織語言的過程是打撈意識下的混沌。為什麼苦難要被訴說?除了情緒渴望被同理,也因為訴說過程本身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無意識:原來我是這樣理解苦難的。
有了後設認知,才有心結鬆綁的下手處。
可是河床拒絕言說,那是刻意讓潛意識、無意識繼續在意識探不到的微光、無光處暗潮洶湧。讓夢境維持著它自己。
好像是素伶說,看完河床都有做了一場夢的感覺。
今天就花了團票$600去做夢,整齣劇發想從漢斯季默在《星際效應》裡的配樂。在影院裡我就被它震撼,回家還上下求索。
雖然旁邊的觀眾很熱情的斷定:「這是在講香港!」並把所有符號穿鑿附會,前排香港中大的老師也看出反送中抗爭的意涵。
導演承認排戲時正是香港的自由之夏。但我也認同他說,如果只做這個詮釋未免窄小了。
夠抽象所以能容納各種詮釋的可能性。導演郭文泰說:infinite possibility。但導致林姿吟女士困惑許久。
就是身體!我說。
《星際效應》原作的背景是科幻,但核心很古典:是人類——親族,父女——之間的愛,讓訊息穿越光年,拯救了世界。
跟哈利波特倖存一樣,都是莉莉對他的?愛!(揉太陽穴)
在空曠而荒蕪的宇宙裡,我們所有的只有這副身體。換個維度,在亙古而永恆的歷史裡,我們也只有這一具,從出生就開始衰老,終將要被埋進土裡,蜉蝣曇花,無足輕重,向死而生的身體。
黃錦樹說的「無端受之於父母,易朽的身體髮膚」。
宇和宙二字本也就是?空間與時間。
無從丈量的維度,從任何觀點看來,「我.們」的存在逼近一種幻覺。渺小如塵,倉促如?想不出來。蜉蝣和曇花用過了。
可是所有愛恨也都發生在這短小易朽的五尺之軀。偶爾感受到充沛的愛,偶爾憤怒鬱結,蕭條得可以死。
肉身就是我們的道場,唯一的小宇宙。
我們拿它感in受put、表out態put:香港年輕人堆疊肉身以抗爭。野草莓的紀錄片,廣場上的學長說:「在這裡,我們為了成為意義上的人,退化成一個個的身體......」
可是,所以,身體也常常不是我們的。常常有人要奪走它。
比如在舞台上被機器拱起、凹折的身體,很像被醫學論述病理化的身體。你要好好聽權威的話,你不是你自己,你不夠了解你自己,你成為自己的客體,任人解釋,受人擺佈。
或者舉起黑色大旗越揮越快,虎虎生風,在旗手後動作劃一,向前突刺的黑衣女兵。那是集體主義,是愛國情操在佔用身體,要燃燒國魂、為國捐軀。你不是你自己。
也可能被觀看,被監控。攝影機從天而降,zoom in我們的臉、的身體。那是歐威爾的老大哥,也是傅柯的敞視,規訓。
投影上的你唯一能做的反擊,誤以為你有一丁半點能動錯覺的是?用你如花的容顏去挑逗,把窺看演繹成勾引。也許有效,但有效的範圍窄仄,有效也終將徒勞。
裸女被扒光時好想「嘖。」猝不及防。她被拋擲在這荒謬、光怪世間,身如赤子,步步為營,可憐兮兮的乳房瑟縮在肋骨之上。那唯一可以憑依的我們的身體啊。
然後大家開始拿自己厚重的衣服丟她。我的感覺比較少是「你這裸女跟我們有衣者迥異!」比較多是「你這種身體憑什麼拿出來露!」就是大家都想裸身向天地,但囿於評價。恥感。
所以身體一分為二:少數有資本的,成為被窺看、被意淫的對象。大多數普普通通的,你連展示的資格都沒有。你唯一擁有的東西都不值得。
最後一個場景是家庭(吧)。父親吃著空氣牛排,姿態優雅,旁邊的噴水器讓他的黑色西裝漸漸融進白色布幕。這是導演說的,我根本沒發現他快變白變不見,只發現啊他濕淋淋在滴水。看似是母親的人無奈,但又在餐桌前來回怒視。
終於,上空降下了繩索,一個一個結打得老大。我也好想爬爬看,感覺二頭會再繃大。所以導演還是相信救贖的嗎?我們終將可以逃離此時此地,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嗎?
演員的聖歌合聲堪比流動的黃金,頌禱中你看她奮力的,爬到半空之中。
燈滅,演員站成一排鞠躬,回到了他們自己。
50分鐘是很美妙的時長。還在困惑之中,準備有點憋尿感和不耐煩時,戛然而止。跟那些死得剛剛好的生命一樣。
最討厭看不懂的東西還要給我演繹到兩小時之譜,有那麼多東西需要交代嗎?!根本就沒話找話說吧你!真的會怒翻白眼嘖嘖難停。
然後兩個人就走去古亭吃sukiya,全文完。對了劇場裡遇見億美姐,我還用氣音逼問:你幹嘛不待在馬祖?!結果被她反問。她說有看到文章,大家都分享,我說:低調,低調!另介紹姿吟給她:這馬祖人啦。一場表演有太多馬祖人,感到開一罈老酒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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