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7日 星期二

你才辦不到


週日晚上有幸與國中恩師交換心得。老師說學生的成功不必在她,但要是變壞,她會覺得是自己該負起責任。

嘛,這太任重而道遠了吧,臣妾做不到啊,我一方面努力找漏洞偷懶(跟我的學生一樣),一方面想方設法把他們病入膏肓的責任推向他們自己和家庭。

小人心態原形畢露:壞了不能怪我,但還入世——不、自私,不、貪婪——的想,仍然期盼你們一絲絲的說,我曾經怎樣改變你們的路徑,挪移了軌跡。如何成功逗引你們,想揭開我所代表的,背後一整個世界。

但無論畜群對我是怨恨還是感激,要援引語言,構成一篇我讀得懂,還認同的文章,怕是要很久很久以後了。

話說回來,比較大的困難大概不是等不及他們成長的速度,而是一日為師,自以為就終身為父的倚老賣老,還抄起紅筆皺起眉頭,想要批改訂正的心。

也向老師抱怨,乾脆化身一道爛泥,徹底無視笨小孩。

「劉老師,你才辦不到。如果是這樣,你的臉書就會充滿馬祖的風光,才不會是現在這樣。」

嗚,嗚。也是可以邊煩惱邊貼馬祖風光的。

2017年10月16日 星期一

也太無聊了吧


第7課,王溢嘉〈助人就是在助己〉在講......標題已經講完了。有個例子:農人要大方把優良品種的玉米種子分給鄰居,因為玉米是風媒花,旁邊好、大家才會好。

我:咦,那如果種的不是風媒花,那就不用分享了吧?

畜群看著我一臉懵。就是他有沒有做出好人行徑?有,但是為了什麼?為了自己啊!不想讓爛種子落進我的田。但若放在其他情境,或者改個參數(比如風媒花),誘因消失,好人行徑的動機就消失了。

我就想說,這個行為經濟學一定可以解釋得更好吧,爬了一下果然是賽局,老天我無可救藥的睿智(謝謝~)且果然有小遊戲來互動,看你到底要怎麼跟多樣化的人進行社會互動,會導致我們擁有什麼社會。

果然無所事事玩到小遊戲還是能拿出來獻寶。

說理一向是課本選文的弱項,它們就是毫無手法,要強灌論點。不是,根本沒論可言,就只是教條,對,填鴨教條。我自己讀都覺無聊致死,誰會因為讀了你這篇而發下ok我助人at all times之宏願?

小六牲犢都嘛聰明到看破不說破:對啦對啦你就是要教我們變成好人aka無聊大人。比較mean一點的會說破啦,只能還以他一個I agree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笑。畢竟已經在台上多次抱怨「也太無聊了吧。」

2017年10月15日 星期日

讓張大春帶你神入


跑回去讀張大春80年代的小說,從〈四喜憂國〉裡突然能神入,國殤時期如喪考妣,只屬於台灣的「駕崩」故事:


大雜院淹水是總統去世好幾個月之後才發生的事。不過--除了王昌遠一家之外;大家都說:「總統不在了,什麼都出毛病了。」連楊人龍都這麼說。


看北韓人舉國哀悼,李春姬聲淚俱下,覺得好好笑。但後來有人提醒,台灣離偉人駕鶴、救星長逝亦不遠矣。看看別人,想想自己:別笑太快。約莫是哀矜勿喜的真諦。

但那只是不笑而已,不是理解。可是讀小說竟然一點就通,國民黨一邊散播共產黨治下窮到吃樹皮,一邊就偉人殞滅了,捍衛著孤島不被赤化的萬里長城可不崩塌了!實非社稷之幸!一人性命繫於政權,乃至於國體,和老百姓不可預期的恐懼,當然要長跪不起,當然會哭到不行。

因為怕啊。總統一死,什麼不祥的徵兆都跳出來了,誰知道未來會怎樣?甄嬛說: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台島前途茫茫,被時間的未知之幕遮斷。彼時並不知道民國國祚還能走到遙遠的百年,且大概會葬送在自己手中,無庸赤化催促。

小說家搖著手指,穿越時空:來自星星的你持著後見之明,可別笑太快。

小說像時空理論的弦,共振心身。一撥動,不分往今,皆來到此時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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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作者好像還是在輕蔑一切的嘲笑就對了啦...唉。

近乎不配的


今天忘記早上有自閉兒的培訓,表訂8:50報到,我到11點才上山。主角還是我學弟,附中國中部音樂班當屆榜首,媽媽是講師。

本來以為是精神醫學或教育心理學的分析,結果是媽媽來講故事,家裡有這個大哥自閉、二兒子嚴重自閉、小女兒卻是資優生剛考了5個A+。

我最大的想法就是,這媽媽應該是標準台北市的媽媽吧,雖然很辛苦,但起碼有能力(當然也有意願)投入對自己家特殊生的教育,能在孩子語言與社會功能遲緩的挫折裡,耐心找到他對音樂的敏銳,在餐廳駐演一晚能領一萬。(蛤我在這裡牧養畜群才領這樣!)

我們班有個自閉小孩,平常在特教班,下午回來。沒交過作業,安排工作也不幫忙,但我都無所謂。偶爾發出聲音不能不制止,遊走在教室自己拿書趴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尤其喜歡恐龍、大自然生態,對站好、曬太陽等討厭的事,大叫出口深惡痛絕。

他爸爸是我們的總務主任,有什麼事至少還能丟回去總務處,爸爸跟兒子是天龍地虎的體態,什麼事還能就近支援,有力扛下來。

開學時一片赤誠,另一個學生暑假作業的讀書心得寫了嫌疑犯X的獻身,我很熱情跑過去推薦他陳浩基。星期五他被留下,我想起這件事,雖然已覺凶多吉少,還是問了。他說我不想寫的作業,媽媽就用這個,搓手指,解決。她請我姐幫忙,說寫一份多少,再讓我抄上去。

日本電影《腦男》有個少年犯,很適合演變態的岡田將生,做心理治療好幾年,終於能笑著跟老師說謝謝,我離開了。在家附近的小巷重逢,還能笑著對治療師問好。治療師哪根筋跳了一下,跳過石板階衝進少年家裡,發現被綑綁、塞布條,關在大浴桶裡的小男孩。

我想自己就是那個天真的老師。想說,就算了吧,你是我兒子嗎?我有永恆的時間等你成長嗎?最羞恥的還是興沖沖到座位旁對他做的閱讀分享......

呀,好可怕,比失敗的戀情,不,跟失敗的戀情一樣可怕,一再拷問對人還能信任幾分。我現在被雨困在馬港,每一班公車都距我遙遙無期,帶不了我去鐵板。但即使如此,我都覺得遠比和小孩廝混來得舒服。被雨止住腳步,至少也沒有人能找到我,喊我令人煩躁的、而我近乎不配的,老師。

黃錦樹帶你淋馬來亞的《雨》


黃錦樹筆下的馬來西亞,永遠困在日軍登陸、建國、馬共退進雨林裡......

小說一再於這些事件迴旋,歷史變成鬼打牆,於是日軍一次又一次登陸,性器反反覆覆出入肉身,軍刀和子彈反反覆覆出入肉身,馬共反反覆覆出入森林......

還有那雨。只有那雨。無時間性的「恆在」。輪迴並不通往彼岸、來生,而是中離又上線,「乘願再來」,再來此時此刻。每一次都是形貌不同但結構一致的悲劇。遊蕩於雨林裂開大口叫喚的幽魂,跳針跳針,無間地獄。

用文學去定住一個歷史時刻,「傷害發生的瞬間」,往後的時間延續都只是畸零、碎屑,人才沒有真正離開那次裂變,只是重複操演哀傷的地縛靈,燈下魍魎。

角色死了,下一回又重來,換另一個人死去。死去都已經是過去式,完成式,不可挽回的逝水(傷害早已發生而你無能為力)。一個雨林深處的「家」,在程式沙盒裡,一遍一遍解體重組再解體,每一遍都是不同的家庭成員離席,其他人魂兮歸來,遭遇永劫回歸,只有一點零件不一樣:......這次死的是誰?

只能說這是圓熟之作啊,黃完全找到他關切的無國族歷史,和小說敘述型態平衡的結合。不匠氣(仍是滿滿真心,認真的哀傷)、不做作(沒有敘事者矯情的腔調)、也不嘔氣(散文有,但作品仍是專心致志,才不理你們),很強大,每篇結尾都是「歸來」,伊藤潤二的後勁。

下雨天就是要讀《雨》,把不知道在幹嘛的三十三年夢扔到一邊去!

〈姊妹〉


〈姊妹〉

中正紀念堂陽光普照,鴿群像從誰的掌裡放飛,銜來橄欖枝。我們在沒有遮蔽的牌坊下行走,從黑暗的咖啡廳走到晴空萬里下,瞳孔還在調整曝光。蔡說,我們時代有三道彩虹,同婚、廢死、台獨,你幾乎沒辦法判斷在這個時代,不同世代的人,於一座島嶼載浮載沉,勉為其難的形成共同體之際,哪一道彩虹會率先閃亮,掛上天際。

幸福來得猝不及防。2017年5月24日,同性婚姻釋憲結果出爐,長期被異性戀圈為禁臠的民法至此鬆綁,鮮花和指輪有一天也可能為同性伴侶祝福。佳偶天成,投射到地上的國,終於有了法律當靠山。

當晚我留宿蔡家,喝得微醺。晚上十點她打開手機和十年男友視訊。我寵寵的嗤之以鼻,嫌老夫老妻了還肉麻。實際上看著他們家常物語,瑣事連篇,抱怨老闆、媽媽和文青,我雙頰暖呼呼的。今後只要我願意,也能構築一種平凡的幸福。在街里巷弄,在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在我和他一起屏氣凝神過的,青苔牆上的喵喵叫。

我曾經自命不凡。在升學主義單向道裡成長,總是十拿九穩,遲鈍一點也能充當一個稱職的模範生。但很早就意識到自己的不一樣。我向同班少女坦承,隔壁舞蹈班的男生,脣紅齒白,眼裡has God,有神。看他目光粼粼,我願匍匐。這群不拿我首次發情當一回事的女孩,成為我第一批姊妹。

姊妹定義從嚴。能容許我搔首弄姿,容許我擺出女王姿態,君臨四方,巧笑倩兮,妙語如珠。我們擅長偽裝,也專精詼諧。姊妹要適時充當陪襯,陪你擠去看帥哥在陽光下灌籃。勾手去洗手間。拌嘴彼此調侃。午餐對坐聊八卦。考差時一起哭。忍受你比她們早熟激進的性意識。

但她們終究不是你,偶爾仍深深孤立無援。沒有人告訴我同性戀是什麼?我是誰?所有目力所及的參考書、包裝成醫學專業的教科書,都提出「假同性戀」,定義是18歲前沒有同性性經驗,就只是受同儕影響的意亂情迷。簡言之,不作數的。好吧,是嗎?那我可以放心了嗎?畢竟我成績這麼好,這種事在18歲之前都不算的。如果不談戀愛,也不可能有性經驗,那我就會「調整回來」吧?我這麼聰明,不能成為那種人的。

就這樣,「認同」與我失之交臂。

埋頭苦讀,很用力考上第一志願。教國文的班導趁升旗把我拉到旁邊,溫柔拷問我數學成績怎能這麼慘澹?你是用這麼好分數進來的,不要玩過頭,搞砸自己了。另外,跟那個誰少來往吧,他上課噴香水,看起來白白美美的,可能是gay。我和胖子同學偷偷交換了眼神。那個被老師指認的gay,很有可能是我們中間唯一的異性戀。

家政課剛從師範畢業的年輕女老師,大波浪捲,單眼皮,潔白貝齒。撩撥一屆荷爾蒙噴發到頂點的男同學。她預告:下個星期我們要談同性戀,同學可以先準備資料,我們好好聊聊。

先撇開家政課怎麼成為她的教義宣揚場,她說同性戀和異性戀都還在前進的路上、我問過我身為同性戀的學弟、連他自己都說很痛苦。顯台詞夠明顯了,仍有潛台詞:只要你好好走到終點--好好的意思是拒絕婚前性行為,嚴格性守貞,同時聆聽你離苦得樂的內心聲音--終點即「人人都會成為幸福的異性戀」。

我左右張望,姊妹們一片沉默。低頭寫講義,讀小抄。那是姊妹在側,我卻少數感到戰敗的時刻。

在這所頂尖的學校,擁有台北市最先進的資訊、最優渥的資源,時代如此超前,卻還是有人能利用職權在台上台下、實踐或言論中如此夸夸其談,自滿於侷限,左右少年的我們,成為「我們」的路徑。

那條路,如此曲折,如此蹣跚。

那麼,更沒有資源的人呢?更貧困、更偏遠、更不得青睞、被壓制在層層疊疊結構下方的,暗暗發光的小彩虹呢?會不會真的支離破碎,兜不起一個完整的自己?殺傷只須一句話--像老師說下週好好聊聊,後來考上T大法律的同學回頭看你,喊你全名:

「你好好準備喔。」平時口才便給如你,也敗給這欺人仗勢。

所幸還有女性主義。感受到被知識解縛、被知識賦權。Empower,我更喜歡直白的翻成「給力」。頭一次感覺我的與眾不同是我的資產,我不會投球、不喜歡橫衝直撞、不想要忍住眼淚、我喜歡男生……都沒有錯。錯的是武斷的標準,強迫人得怎樣活著。

我都說那是我人生第二次性別啟蒙。從校園回到系館,看到高高揚起在中庭的彩虹旗,我知道我來對地方。也清楚那是一座風雨不驚的城堡,也許是個安全過度的角落。真實的世界不待你柔言軟語、不給你好臉色看的。但我多麼眷戀,只想再依偎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第一次跟著系所的學長學姊走同志大遊行,那時才剛開學,口風緊閉,誰也沒說。散場後W與我並肩,信步跟著人潮流水,若無其事問起:那你是嗎?投名狀好像就簽下了。古人說結拜要換帖,對姊妹而言,那就是交換秘密。你得知秘密,你謹守諾言,你成為姊妹。

後來W陪我走過風風雨雨。看我經歷許多男孩,跌進泥濘裡醜臉哭泣,再劫後餘生站起來。我們不是大哭大鬧、互許終生的派別,是靜水深流的路線。會寄一封信跟你說:我很好。用一根手指把你撐住在懸崖邊,不動聲色。另一隻手邊還在若無其事的滑手機那樣。

但小高一時還沒有手機可滑。被分配到自然組男生班,擺滿桌椅後教室旁還有一片空地,同學下課就排球躲避球灌籃鬥牛不一而足。他們野蠻獰笑,野蠻打翻我的水,踢痛伸出去的腳。不道歉,甚至沒意識到。幾乎沒辦法忍受這百鍊成鋼的漫不經心,痛恨這,如果可以稱之為陽剛。

高二轉進社會組,簡直立地清涼。後來向我女性主義的教授承認,這是我無庸置疑、開天闢地的第一次啟蒙。30人小班。我們都要強調:是純男生班。因為雷達圖上紮紮實實掃到了幾個「同類」。不是網路上閃爍其詞的帳號,不是論壇裡諜影幢幢的匿名。是現世肉身,牽起你的手來競爭美目盼兮的女王們。聽說開學第一天就有人湊對去西門町拍大頭貼。我喜歡這份張牙舞爪的台北情緣。

我們從四面八方走來,看膩男生女生在走廊躲避教官偷牽手、下課十分鐘只為眉目傳情。規範從來把我們遺漏,沒有人看見兩個男生、一對女孩「踰矩」的親暱,因為連規矩都目空一切。

這使我們長期困在隱形斗篷下,抓滿腮的痱子,長出幾遍青春的泡疹。躲在漫長的青春期裡,非常寂寞。

於是碰到就乾柴烈火,開心得不忍卒睹。人生首次出現同性的姊妹,也堪稱苦盡甘來。他們教會我許多。不是說教不是誡命,是活生生的以身為度,四維展演。

B向來就是交際花,風靡班內外,無數人拜倒。他跳舞雌雄同體,他美得陰陽倒錯。也是他第一次告訴我們性愛的秘密。對高中生而言這是禁忌背後的化外之地,聽到總要一陣顫慄,是恐懼也是激爽,但也骯髒,誰誰「開苞了」是連我們都要表面吐槽實則歡喜讚嘆的話題。
也是B示範神乎其技的「掰彎」。男友換過一個個,每個都對他至死不渝,看得我們張目結舌。在課本討論性自主之前、在性別流動的概念之前,我們就站在平地看他在高空翩翩起舞,蹬出火花來的炫技。生命如此多嬌,竟然沒人教過怎麼折腰?

用中子的力道碰撞,就會用核彈的能量爆炸。青春總有傷痕累累的時刻。愛情是我們的狂風暴雨,教室外的一切也是。我們都說回來教室就是要來丟垃圾,丟包情緒垃圾。教室不是我們的避風港,是我們的盤絲洞。蜘蛛精出洞,幻想美味少男都是我們的唐僧肉。點了一下人頭,30出頭人的班上有快10人同是水族--方能相濡以沫。

後來有機會讓全班壯丁,替我們在旁舉兩扇「肅靜」、「迴避」。Z是一類組榜首,也是最後一次升旗表演時,最抗拒穿上妃嬪裝的人。我們扮演大觀園金釵,微服出巡、生人面壁。用紅紗罩頂,神神秘秘,最後掀開來勁歌熱舞。所有人穿上就無法自拔,包括Z。姊妹們枝頭款擺,像一片迎風花蕊。接近畢業前夕,人人都正在磕磕絆絆越過18歲--群體成年之餘,我們還集體出櫃。

很久以後,Z率先和男友進入穩定期。男友一再求婚,他只是冷回應。我和他在高中也冷戰也爭論,什麼戰役都打過,但到後來走在一起,最能聊的是他。我們從愛情聊到婚姻,好像美夢成真,但這夢又沉澱雜質,分明是現實滋味。我敬畏他對生命的選擇或反選擇,狀態和無狀態。更崇拜他呼呼大睡,數學永遠滿分的超能力。

從那麼優秀的人與我同類,到看那麼優秀的人終於也接受人生安於平凡,接受活著這件事是「慢慢讓自己成為一塊沁色的玉」。不再像往日年少,口中超脫、實則自陷於罟,受到各種框架與標準與評判的重重枷鎖、左右為難。升學名校裡,不能不注重成績;人生評價裡,不能不在意流言蜚語。

我在他們身上,常常看見自己。總要藏得好好的,但每個人各有策略。有的演化出蜜汁,有的演化出鎧甲。

各自在教室外有社交生活,狂蜂浪蝶的他們忙於穿針引線,處理人際大小僵局,糯甜著笑對每個人打招呼,討人喜歡。回到教室再來一齣竇娥冤:你知道她有多賤嗎──怎樣怎樣你說--……姊妹永遠是最捧場的聽眾,替你抱屈,陪你痛罵賤人。轉過身繼續鞠躬哈腰,眉開眼笑。

我有時覺得辛苦,但他們似乎不以為忤。好像是在說,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再不加把勁讓人喜歡,何以立足?但我更愛拿個性碰撞,我就是我堅若磐石的我,口無遮攔是直抒胸臆。Z有次嗆我--你對人這麼差,卻又愛抱怨寂寞,不是活該?--讓我沉默良久。

人生匆匆,每一個人作用在我身上的痕跡都如此明顯,每一句話都留下一枚手印,造成一次擠壓。漸漸流變成現在的我。我並不是從一出生就吶喊著自由民主、標榜著彩虹萬歲的。這些是和姊妹辯證來的,是看姊妹顛仆來的。我存在我合理,我活著我自信。她們堂而皇之的生活、尖叫、戀愛、抗議,毫不為自己感到奇怪,就是這世界典範轉移的動力。多開心有姊妹,多榮幸有姊妹。是姊妹造就了我。

雖然在教徒老師慫恿「走出埃及」時,姊妹們選擇避戰。但星移斗轉,也許都懂了默許是容忍惡。最溫和的姊妹開始向教徒同學循循善誘,最明哲保身的姊妹換上劍拔弩張的架勢。我則矢志提筆,側寫他們勇敢的背影。畢竟都千錘百鍊,花被時間催出了辣。蜜汁和鎧甲原是一條路,殊途同歸。古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大法官宣判那天,我們各在天涯一方,觀望彩虹,終於笑得淚眼花花。

我可以回過頭,對長於島嶼角落的所有姊妹們,綻放勝利的微笑。那個誰,不必死了;那個誰,再相信一次好嗎;還有那個誰,是迷路嗎還沒找到我,再不求婚我來求了……陽光一視同仁,灑進尋常百姓家。時代交給我們一棒,總算不辱使命。

但說真的,比起戰鬥,我們更愛斡旋;比起發射粉紅水鑽娘娘鎗,我們更喜歡棉裡藏針,密密縫上愛。姊妹在的地方,都是潤物無聲的寧靜革命。

各科熟女老師,總不約而同愛誇獎我班「細膩」。我們請國文老師轉問改穿寬鬆的班導,不是單純變胖吧?是不是有喜了?老師八卦:你們還不知道嗎?這麼迂迴,男生班難得心思細膩啊你們。這時我們總瞥瞥那些一臉懵懂、受之有愧的男人,驕傲的四處對眼,唇語在空中交換:

Come on,這是男女合班,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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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屆梁實秋文學獎一個沒有獎金的獎)

2017年10月12日 星期四

還記得白白胖胖嗎


還記得白白胖胖嗎?媽媽在台灣回診,急得打電話給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中午才趕快下去問主任,原來這一行人呢趁連假跑進沒有開放的圖書舊館翻箱倒櫃,把人家電腦搬到二樓連wifi,還順手拿了兩台ipad和其他周邊物品。

我想行政已經大張旗鼓在解決此事了,我就不要再扮黑臉,只把一人抓在懷裡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說有拿,但隔天就放回去了。

靠,這也是偷啊。

特別是白白胖胖,我只跟他說,媽媽有打給我,他臉色就變了。媽媽很擔心,怕你學壞,他就低頭快忍不住眼淚的樣子。

剛剛我才知道雖然爸爸也在馬祖,但幾乎沒在管,不可能出面。主任打給爺爺,爺爺也在台灣,看能不能找個誰、大伯之類的,代替家長出面。

我說,媽媽今天晚上會打給你,問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好想想要怎麼回答他。不要讓媽媽難過。

我知道他的秘密,深愛媽媽的小孩,深愛小孩的媽媽。對此刻的他,最當頭棒喝的一句話大概就是,不要讓媽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