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30日 星期日

青埔調香大師不藏私,《絕世七馥》配方大公開!


(‧香氣環[Fragrance Wheel])
青埔調香大師不藏私,來跟你們分享我今天的系列作品《絕世七馥》!說說看你喜歡哪個,幫我投一個做成100ml的拜託XDD,想試聞歡迎約~

之一:剛起床的蕾絲邊 
Dewfruit甜瓜果香基調
Rose Accord玫瑰基調
Ultrazur海洋清新

之二:寶貝請喝我的奶 
Hexenol-3-Cis花果清新
Pina Colada熱帶水果基調
Jasmine Accord茉莉基調
Vanilla Accord香草基調

之三:乾柴鮮花女飆仔 25
Orange Terpenes distilled橙烯
Jasmine Accord茉莉基調
Rose Acocord玫瑰基調
Ebanol檀香

之四:借我用你彩色筆 11
Phenyl Ethyl Alcohol苯乙醇,甜蜜氣息
Rose Acocord玫瑰基調
Vanilla Accord香草基調

之五:馬的宿醉開慢點 10
Green Leaf Accord綠葉基調
Rose Acocord玫瑰基調
Spice辛辣基調

之六:我的奶還少一味 23
Pina Colada熱帶水果基調
Jasmine Accord茉莉基調
Vanilla Accord香草基調

之七:玩咖維持著貞操 32
Pear Accord梨子基調
Muguet Accord鈴蘭、百合基調
White Musk Accord白麝香基調




2018年9月29日 星期六

用宮廷劇比擬兩本記者的作品:《日常的中斷》vs《歐洲的心臟》




對A-po這次挺失望,無聊到難以想像,無比多情感或字句的俗套。請不用再特寫災民的堅忍,也不要輕易做出:「在這裡,受災與援助沒有區別,位置沒有高低,我們都是向災難學習的人。」(60)這種蒼白而且不符事實的結論。

教練發問:會不會是主題的關係,比較不關心?

應該不會,關於災難其實可以寫很深。比如柴靜用一章寫非典(SARS)在北京傳播時的醫療現場,得出新聞報導「挪動一吋要精疲力盡」的精確原則。我不知問題出在哪,是A-po筆有克制,還是根柢不足,出來的東西很浮面,篇幅又大,像被水稀釋了很多遍,Tell me something I don't know ok?

晚上開始讀《歐洲的心臟》,平平是記者寫的,但這本完全就對了,我也不懂為何會淪於誠品屠宰場六本500在叫賣,非常好看,梅克爾的每則故事都給人印象。我知道了,姑且這麼形容,《歐》是甄嬛傳,鏡頭跟著主角走,凡她經歷的我必經歷;

但《日》是如懿傳,要拍災民群像,每人都要哭都有臺詞,久了就成為浮光掠影。

#論宮廷劇佔據書寫的清宮帝國主義

--

(續讀《歐洲的心臟》)

好看!

從東德女兒梅克爾出發,途經脫核就綠,走向轉型正義(東德社運、檔案開放、清查黨產),無不樁樁件件打在臺灣掙掙扎扎的痛腳上。

我喜歡作者內心懷著清楚不過的問題意識,讓我想起最好時的A-po:《憂鬱的邊界》就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分分鐘回望臺灣的眼神。

甚至可以跟花亦芬寫德國轉型正義的《在歷史的傷口上重生》匹敵。嗯,可能更有過之,記者的手筆還是比學者好,我都說厲害的記者是「百煉鋼化繞指柔」的功夫。(無誇大其辭)

有沒有臺灣記者寫日本相關議題的作品呢?每件事都跟德國背道而馳:重啟核電、拒絕戰爭責任,不覺得這對前軸心國可以當成實驗組和對照組來細細檢視嗎?

遠方的教師節


(...)老師拜託您一件事,如果您能幫我跟劉亦老師說:謝謝他的包容(...)
雯師傳了一張小卡給我,眼淚差點飆噴。

這就是害我去年哭倒在山隴公園的小孩。那是他第一次發瘋,急叩媽媽來,了解家裡狀況後覺得好辛苦,長大好辛苦,下班之後就躲起來大哭。

不過後來我有點半放棄他。搞不定,怕再起衝突,是其中一個讓我覺得,我這老師當得真窩囊的小孩......

雯師:你們這對師生很有戲。心很軟也有情,跟表面不符。(誰?)你啊。

我也知道當下不可能解決太多事,就算畢業前夕,都還在跟心理師討論這個case。但小孩不是壞人,我知道,只是承受了不能承受的傷害,「所以他爆發時要用全身的力量去抵抗。」我還記得心理師這麼說。

一年後的今天,在遠方隔著螢幕看這張小卡。

這就是教育的價值吧。雯師說。

2018年9月28日 星期五

燒毀你心中的金閣寺:三島由紀夫《金閣寺》


2018-09-27
燒毀你心中的金閣寺:三島由紀夫《金閣寺》
 /臺大臺文所 張文薰老師

(‧肌肉巨巨:三島由紀夫,來源:http://nicecasio.pixnet.net/blog/post/454999898)
*我不喜歡三島練誇張的大肌肉、裸露拍寫真、獵奇的情慾取向與死亡。但,為什麼作家就不能這樣?
-金閣寺被描寫的所有震撼雄偉,都是為了最後一幕的燒毀所做的鋪墊;偶像、上師、教授、領袖、祖先、長輩、上司……這些權威,都將在青春的生命中通往燒毀
-「真正的自我」來自真正的搏鬥:「燒毀金閣寺」的過程;而那(該被燒毀、將被燒毀的金閣寺)就是你的一部份
-「虛實之間」:作為象徵/符號的金閣寺,必須藉由真正存在的金閣寺,才能得到眾人的共鳴與反省
-三島是律己甚嚴的創作者,雖然看似不受律法約束。但絕對的破壞須建立在絕對的紀律之上

(‧三島由紀夫的高橋一生時期,來源:https://tw.saowen.com/a/726222fcb112b37b2f9282ed6f313da756297f3f1dbb26f59a077b3744481f3e)
*昭和之子:三島由紀夫
-大正最後一年出生(1925),1945年20歲,1970年45歲自殺。
-從東大法科→大藏省(財政部)→作家,都不是反叛的結果,形同一直處在紀律之中,其作品的嚴謹與精巧也一直維持,即使他的暴烈與失控也是他的算計?但太過算計,會不會「成魔」?
*當我鍛鍊身體時我想的其實是……
-(寫了金閣寺之後才開始健身的)
-奪回生命/存在狀態的掌控權
-以自己的身體做為道場/舞臺,與傳統的對決、對本能的梳理(不低頭於怠惰、暴食的本能)、以身體為起點/個性/自我/秩序/命運
*我想成為雕像=被觀看,甚至膜拜
-「你幹嘛出來賣肉?」以身體顛覆一直以來的約束,以意志規訓慾望和任性,以此為基礎,使先天經由砥礪而更加強大
*重視「去達成的意志」(無關道德&宗教)
-曾自己開玩笑:「三島是雙胞胎,一個是在你們面前的我,一個是在閣樓裡的小兒麻痺患者。」--肌肉巨巨與小兒麻痺實則同為一體,他心裡有個不能對身體自由支配的存在,深怕不被看到,害怕肢體是扭曲的。這個自我,在他的各個作品中都能看到

*愛八卦的性向、鎂光燈下的明星(例:展示豪宅並擺拍)
*他意識到一個作家最好從頭到尾都是商品、被觀看,最好還能被膜拜的對象
*死亡:自己的意志傳達給他者並喚起行動,是何其僭越、天真的事--明星化的人氣,依然不敵「大眾」(鼓譟著、鬧騰著:「唉呀聽不清楚啦!」的大眾);他不是神,大眾亦不是他的信徒
*因大眾而來,也因大眾而死,將自己獻上了祭壇

-少被Kuso、二創的三島,因為他的死太政治性、太難被可愛/萌化--那麼,當代閱讀三島的方法是什麼呢?
*川端康成:「以真花精萃(v),編織而成的纖弱人造花。」--怎麼這麼麻煩?但,這就是藝術啊。人想仿製、超越自然的,意志與技術。
-三島的世界永遠有斧鑿自然的痕跡,如:金閣是透過父親轉述、水面倒映的抽象的美,纖細而脆弱的人造物
-《假面的告白》(1949)的悖論:帶著面具(假面)還能說是真心的吐露(告白)嗎?已然黏附於真膚一部份的面具[游坦之啦]
-《春之雪》(1965):沒事找事、自創的悲劇?三島邏輯:人要抗拒命運安排、創造反叛,但也因而注定會遭致不可預料而成為悲劇。

*為什麼金閣寺非燒不可?
-三面向:父親、語言、青春
-口吃被隔絕於語言之內的「我」,單方面接受父親的語言,承繼父親作為僧侶的職業
-以父的話與建構起真實,即便自身的實際體驗不如父的話語
-戰爭時期待與金閣合而為一(於美軍烈火中),便埋下了火燒金閣的伏筆
-僧侶卻有性慾,性慾時也會出現金閣的幻影
-把青春俗套場景寫得殘暴不堪,但那才/也是青春的本質
-今天決定死、明天又不死了,這種反覆也是青春的特質--如海洋一樣的反覆無常

*燒了金閣,決定活下來,必須負起後續究責,那就是出了社會,那就是人生必經

(‧燒毀後的金閣寺,來源:維基百科)

是否該創設新分類:謾罵如懿傳?


我懷疑如懿傳的人物出場是不是也要託古,來個亮相、龍套、謝幕之類的公式,好聲稱1.致敬傳統戲劇型態;好繼續聲稱2.是在營造一幅宮廷浮世繪。

嗯嗯好,先接受這樣的設定。那犧牲掉的就是劇情節奏:哈欠連連,尿點頻頻。

玫嬪舒妃出場時好大陣仗,煞有其事的大彈琵琶and大跳舞,結果鬧騰一陣----無疾而終。下次再出場竟然要領便當下線了。請問這一齣齣就是為了耍個花腔,堅決不變調的重複再三:「宮裡好毒!」嗎?

呃我知道啊需要你告訴我嗎?

你要和其他人物產生有機連結啊,你要推動一串陰謀鍊,慫恿A去奪B的C卻反而讓D佔了好處啊,你要去交織在這一片熱熱鬧鬧的爾虞我詐裡,不是只負責暴走出來呼人巴掌(玫嬪的用途),以及野口式突冒冷語(舒妃的用途)好嗎?

三百年前《金瓶梅》就知道「X、X'、Y」劇情變奏三部曲,為什麼三百年後的編劇還學不會?一直給我X、X、X跳針跳針、X、X、X、X做什麼啦?

我雖本有臉盲,但到她們GG前還是無法對上封號與臉,到底是本作惡化了我的阿茲海默,還是這五六十集自帶隱形的妙麗格蘭傑對我下:空空,遺忘?

好,現在金玉妍又死啦,我知道她會死,但拜託你無法給她死出意義,也要死出新意吧?我都當絕命終結站來看了:反正所有人都得死,就看有沒有死得新鮮死出刺激。

沒有,再一個比較多兒子的X罷了。劇情還是癱瘓在這,沒有推進一吋。有啦,周迅發現某些案件的兇手另有其人,但Come on你也快死了。

周迅好像也可另闢專文嘲諷。她到底怎麼當上皇后的?這是宮鬥劇嗎我看不是吧,是穿高級清裝的偶像劇吧,女主外掛「男一愛我」大絕而直飛上位的職場老套。

她一點防禦力也沒有啊,什麼陰謀詭計都招架不住,被誰惡搞都毫無頭緒,還要親自到快死了的金玉妍嘴裡挖。

能不能自組個少年偵探隊啊我都替您著急,劇都快結束了能不能清楚哪些人分屬誰的派系、能用不能用,有沒有堅實一點的私家班底啊?

我真的是。智商這麼低的角色不要暴殄天物給周迅演吧?流瀲紫自己下去背背臺詞也適得其所啊?你可以跟霍建華比誰背得最流利最毫無喜悲。

謾罵如懿傳好像又激發了我久違的文創潛力。

2018年9月27日 星期四

人生美得幾乎教人難過:龍瑛宗 /盛浩偉


2018-09-26
人生美得幾乎教人難過:龍瑛宗
/盛浩偉

*憑〈植有木瓜樹的小鎮〉出道並一戰成名
-隨1980年代「重新發現臺灣」之熱潮而出土,但難免也會過度褒揚
-作品寫到臺灣山川風物不見得有深刻的意義(如木瓜),但木瓜的確不是日本內地的代表物

*想創作,為什麼要讀臺灣文學?--所謂的「文學傳統」
-例如,除了現代主義,臺灣文學還有什麼其他可能?
-小提醒:不要把作家當神;可以把他的不夠好誠實的表達出來
-(人生好美。)(人生美得幾乎要教人難過。)--〈龍舌蘭與月〉,1943

*1911~1999,生於新竹北埔,客家人
-1937〈植有木瓜樹的小鎮〉出道(!),文學獎作品及處女作。處女作不可能太完美
*讓我們從臺灣新文學始開始說起
-1895
-1922鷗〈可怕的沉默〉、追風(謝春木)〈她要往何處去?〉
-1926賴和〈鬥鬧熱〉
*我們現在所謂的「文學」是非常晚近才被(發明?追認?)的概念
-「新文學」是當時的寫作者要把文學「從無到有」創造出來
-古典文學時期而言,只要有寫字都是文學,格律>「描寫」,和新文學有截然兩套的標準
-梁啟超「小說救國論」:小說是當時的大眾文化,最有影響力,因此藉由小說推展救亡圖存的觀念
*臺灣文學的自立上升
-1920年代後半「新舊文學論戰」
-193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
-日本中央文壇(人口多、明星多、較健全)vs臺灣地方文壇

*1934楊逵〈送報伕〉獲《文學評論》第二名;1935呂赫若〈牛車〉刊於《文學評論》,1937龍瑛宗〈植有木瓜樹的小鎮〉入選日本雜誌《改造》徵文佳作
-(《文學評論》約等於五花鹽、秋刀魚等級;但《改造》約等於芥川獎等級)
-開創意義:一名「知識份子」在殖民地的沉淪;在日本中央文壇得獎了
-戰後成為「失語的一代」(1947)
*厲害在哪?
-專門為文學獎打造的作品:廣告投放很精準、帶風向必成功的全聯小編
-他知道日本人想看臺灣人寫怎樣的臺灣(!!!)

*小說第一句話很重要!
-「午後,陳有三來到這小鎮。」:1.他是外來者,2.搭了很遠的距離才到
-前面的幾段都沒有旅伴講話&描述,可推測:他是一個人來的(而文本無須講明)
-龍要代日本人看日本人想看的東西(例如熱,熱造成臺灣人怠惰),有利於日本人帶入陳有三的視角~
-陳有三是外來者,符合廣告投放之目標客群
-心理距離與他人遙遠的陳有三
-林杏男的長子有「肺結核」,在日本的文化意涵是「文藝病」(會蒼白瘦弱,而看來憂鬱)

*文章內涵:知識、教養能否實現?面對現實,這些知識是否不堪一擊?
-現實=金錢&婚姻(小說中以此二者出現)
-戰前東亞小說也多跟錢有關,如:魯迅、樋口一葉、張愛玲(傾城之戀就是)--這主題在那個時代有普遍性,不見得會成為主題,卻是劇情推進的關鍵點
-古時識字人都有錢人,但近代教育普及,連沒錢的人都識字、能寫作(而得以記下自身經驗)
-這篇,日文原文算很好,主題也擊中日本當時人--因左派領袖被迫「轉向」而幻滅的知識份子之挫折感;台灣人則是受限於殖民體制無法上升,但本作將此背景抹去,(聰明地)不把矛頭直接指向日本人(與其他明言反對殖民的作品比起來的確是非常聰明~)

*小說地點是實際存在的:在南投
H街:埔里
S庄:草屯
T市:臺中
-跟龍自己的生活體驗有一點關聯

2018年9月25日 星期二

《少年來了》:愛的是哪一個國家?



「究竟為何要為遭到國軍殺害的老百姓唱國歌?為何要用國旗來覆蓋棺材?彷彿害死這些人的主謀並非國家一樣。」/「是那些軍人為了掌權所以引發叛變啊(…)怎麼能把那些人當成是國家呢?」(21)
陽光晴好的上午,所有童稚的臉全仰望一個方向。是國旗抖擻的高度。小學例行的升旗活動,我直到高三才以行動表達拒絕。但當時並不是存著什麼抵抗國家的信仰,而只是厭倦毫無意義的儀式。可今天作為一名教師,必須領著全班小鬼出來曝曬,在隊伍後頭逡巡,隨時糾正因無聊而扭動的身體。

國歌唱畢,訓導組長特別走近,命令三到六年級留下,「重唱國歌--因為唱得不夠大聲。」那刻的情緒與其說是替我班打抱不平,不如說有點哀傷。剛剛讀完《少年來了》,作者正是利用舉槍相向的「國家」,去探問「國家」為何?它可以藉由任何名義,對它境內的人民實行殺戮嗎?

首先,必須區別被同一名詞「國家」混淆的兩個概念:其一是政府機關,是人民根據社會契約,讓渡部分權利而成,以稅收支援其運作,使其能遂行境內的個人或企業無法或不願提供的建設與服務。其二是共享某種文化、制度的共同體,有別於他國的生活方式,離開之後會觸發「鄉愁」的地方。

通常我們說認同,或者白話文翻譯說愛,顯然愛的對象是後者:一片故土,結結實實的生活感,在其上成長、經驗的喜怒哀愁。而不是前者--一份政權。

如果認同的是政權,可能產生的危險便是把它的存續看得比其他事物重要,而容易輕信政權搬出來擦脂抹粉的說詞。六四天安門以坦克輾過抗議的學生,是因為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戒嚴部隊採取了必要的鎮壓措施;臺灣的白色恐怖是因身處冷戰與內戰的雙戰結構,政府必須掃蕩任何一點「通匪」可能。

光州事件實行的戒嚴管制與軍事行動,都是為了社會「維穩」,確保朝鮮人民軍不趁機南侵。

在在都是必要之惡。我們應當理解政府的用心良苦。

其實政府,這個人民交付了信任、讓渡了權力的機關,反過來血洗它本來該守護的人民,於歷史上所在多有,斑斑可考。畢竟它就是境內唯一合法的武裝勢力,有精良的器械與作戰單位、縝密的動員組織。與之相較,人民擁有的只是脆弱的家私、未經訓練的民兵,收到臨時集結令,以熱情而非專業,與政府軍抗衡。無異於以卵擊石。

可是那些擺放在尚武館的冰冷身體,面對如此不堪的條件,依然死守他們的家鄉。明明膽怯,明知會死,還是留在那裡。這群人是最能分清楚:愛的,究竟是政權、還是土地的人吧。他們死後若知道自己將覆上國旗、演奏國歌,被誤解愛的對象是「國家」--政權,不知靈魂是否抽痛?



政權可能假國家之名貫徹了邪惡,人民也可能受政權蠱惑,為虎作倀,助長了邪惡。其中關鍵的誘引成分就是--共同體的激奮,合而為一的光輝。

二戰末期,日本軍部組織起神風特攻隊,在飛機上安裝烈性炸藥,看見盟軍艦艇,便長驅直下,以性命為代價,進行自殺攻擊。這群執行神風特攻的駕駛員,有為數不少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在日本逐漸登上世界舞臺的年代,大量吸收當時新穎的思潮,能以文字留下精妙的想法、深沉的感嘆,卻頭也不回,把自己當成櫻花,化身神風,殞落在太平洋上空熊熊的砲火。

俯衝下去,拿血肉換取不可能的勝利的日本青年是人子。在艦艇上仰頭看見日本零式戰鬥機的美國海兵是人子。答應媽媽晚餐之前回家吃飯的光州年輕人是人子。駛進光州,拿起槍對民兵射擊的政府軍,也是人子。

那時所有人都還沒長大,還沒有置身尖銳的利益結構,還沒有站到衝突的社會位置。彼此相忘於江湖。彼亦人子也。家庭的親密明明比國族的命運更接近也更具體,依然有人願意拋頭顱灑熱血--其實也是拋家棄母。如何評價這群人,是愚人或是義士?我認為,仍要以上述的兩種「國家」區辨:你維護的,究竟是一個政府的存續,或者共同體更長遠的幸福?
簡言之,或許可以抽換成:為的是政權,還是人權?

對國家的愛,會召喚少年。少年之所以留在道廳,沒有聽從其他人的挽留,是因為更強大的愛--融合在共同體中的大愛使他付諸行動。作者花費大量篇幅,讓讀者看見屍體腐爛、生蛆;活著的人因沒有給死去的人舉辦喪禮,而使剩下的人生成為了「餘震」,一場無止境的喪禮。這必然使讀者感到悲憤:抵抗政權暴力的人權維護者,輕而易舉被疊成了人山,一把火燒化。

莫言的小說《檀香刑》中,受刑的「貓腔」繼承者面對刑罰--規範化的殺戮與警戒手段--說即使「砍掉腦袋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常人對這樣的慷慨激昂自然一笑置之。但對於受國家處分,痛失愛子的母親二十年後,她擁有的不是同一個孩子。可是若把尺度放大,對政權的不義一時無從下手,二十年後自然有新一批仁人志士,前仆後繼的來顛覆之。這即是無以名之的「少年」:人人都可以是少年。人人都可以是拔劍而起,挺身而出的少年。子姑待之。

雖然我們理解,這也可能是種盲從。這當然是一份聖潔的愛,但愛與盲從並不互斥。如何誘導這滿腔熱血的愛,流往正確的方向、締造更多一點讓事件「善終」的可能?需要方法。光是激情,是不能成事的。復仇並非一無可取,若能在復仇的情緒中儲備必要的知識、理解政權的運作、動員可能的力量,那都將成為培力。總有一天,你的名字將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反抗者。

可是事件發生的第一時間,也許「我們」,共同體的成員們,需要的就是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盲從。即使那可能令傷心的母親眼耳鼻舌身意,都枯槁成寺院。

我想起轉型正義,最核心的關鍵字、也是動員如此龐大資源以注的終極目的:NEVER AGAIN。坦克不要再來一遍。政客不要再巧舌如簧,拿「秩序」作遮羞布,以「國家」為名,踐行殘暴。屠殺不要再來一遍。死亡的稚子、傷心的母親、枯槁的生命,都不要再來一遍。

少年們以性命換取的,也是留給後世的證言:NEVER AGAIN,到我為止吧。



未曾經歷光州事件,自然也不可能把光州事件像削蘋果一樣,一層一層旋開成小說、電影各式文本的我們,只是不假思索,要求孩子唱這意義不明的「國歌」?此國為何、而誰又是「我們」誰呢?

原本我想提二二八作為抗辯,但特別的是,我不在臺灣,我的學校在馬祖;跟日本殖民時期一樣,馬祖與二二八並無直接關聯。不過我不在韓國,對《少年來了》依舊心有所感,因此問題仍是一致的:為什麼要對一個曾經以暴力制裁它所統治對象的政權,公開表達敬意?即使只是行禮如儀,依然不經檢討與思辨,「不假思索」的行禮如儀。

「我們」究竟有何臉面謳歌國家--作為一個機構,而不是一份鄉愁?
「為了讓人類不要成為什麼,我們又該做些什麼?」(108)
悲哀的是,時隔多年,我自己從毫無意識,長出反抗意識。到了現在,卻又懷著這份反抗,抑制著新生代可能的反抗(「老師,為什麼一定要升旗?」)。嚴整的,化身國家規制的一部份。

馬祖曾遭受比臺灣更長的軍事管制,壓得更死的戰地政務。然而要談國家,多數馬祖長輩早已與舊時國家的體制盤根錯節--那個「吾黨所宗」的黨國。這並非惡意,只是過去的孑遺。然而新生代不能再不假思索,欠缺對國家重新認識與反省。每一地都需要自己的「少年」。

亡羊補牢,我只能站上講臺問他們:剛才一唱再唱的國歌,渴望與索求著我們忠貞的,究竟是哪一個「國家」……?

(本文獲2018韓國文學作品讀後感大賽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