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雷,快去看)
原本承諾說不會寫影評or心得那類的東西,但就還是寫了。所以這篇會傲嬌的堅持在聊駱以軍的小說《女兒》,而不是諾蘭的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2014)。
天文物理的知識很促咪但無力處理,科學充血份子會說我只好扯一些有的嘸的嗎?也沒差,正是。倒是導演結構複雜的劇本設定,取代的往往是角色性格的塑造與劇情的鋪陳。雖然讓觀眾有諸多腦補空間、而產生討論,但有些跳躍終究難以自圓其說。不過除非太誇張,不然慈悲為懷如我都放大絕:忽略不計。時空跳接、宇宙拓荒、太空殖民都不是新題材,有很多書或電影的情節自然浮現,這個線索可以連到那個話頭,參差縱橫,互為文本。想到最近又接續往下讀的《女兒》。駱以軍也許就是來自五維度、更高次元的「後人類」。馬修麥康納問:Who is THEY?飛越土星、穿梭蟲洞、自願跌進黑洞,卻沒被重力的坍塌壓扁,反而回到無限延展,處於不同時刻的女兒(是的)的房間。發現:they are us。未來的「他們」開了一幅一幅並置的時空,將線性的時間拗折、拉扯成列車窗望出去的圖景,可以停格、倒帶、快轉到下一格「當下」。一如駱以軍嘗試打造一個界面,架接被困在線性時間裡的「我們」,得以借用神的複眼,在一剎那眼瞳的震顫內,同時收盡無量大、複數的時空。
時空不是我們認識的那樣子了。那個牛頓還剛被蘋果砸到,芸芸眾生「誕生然後衰老然後死亡」的平凡敘事,萬有引力的古典面貌。時空是宇宙平面的彎曲,是蟲洞隧道,是黑洞旁邊從此不再同步的兩支秒針,父親與女兒歲月迴廊裡年華擦肩而過的時差。五月天〈晚安地球人〉的歌詞很棒,但「光的速度能比愛恨快,所以我也忘了哭」恰好悖反於《星際效應》--是愛的意念縫合地球上的女兒、與另一個宇宙裡的父親,愛是真正的蟲洞,是疑似超越光速,量子糾纏、超距感應的「鬼魅粒子」;是愛穿越宇宙中無所不在、紊亂的熵,擊中那個女兒成為科學家,拯救人類全體。愛讓無限個平行時空收斂,成為唯一的命運。如果不是愛,馬修不會有動機出發。對全人類的愛的確是抽象、而且陌生的,但如果這份愛包裹著具體而近身的對象:兒女,那就有了合理的串接。馬修並不是想做人類集體的英雄,而是想成全女兒個體的父親。但也因為這樣的矛盾,讓相對論的時差成為所剩無幾、卻必然耗損的成本。讓他在太空船上焦慮、琢磨、最後仍為難的,終究是英雄與父親的不能兩全。
「真愛如鬼魅」也有字面上的意義。書自己掉落,空氣裡的沙塵降落成二進位密碼。女兒本來以為是鬼,其實書櫃後,是更高次元裡的父親。父親以愛為能量(飛到另一個宇宙,結果回到老家裡女兒的房間),牽動引力的線,即是從能量的傳輸、造成物質的變化,改寫了地球人的結局。我對《露西》一句話短評:「知識僅是人類再現世界的一種形式。」感官有侷限,知識生產更有諸多來自人為的互相掣肘。連我們身處的宇宙,都分為可觀測宇宙與更外面浩瀚無垠、卻只能以理論猜測的真實宇宙。也許今天我們仍不能驗證的鬼魅,實則座落於現今人類知識邊界以外。當然,《星際效應》給我們的答案是,那個想念你的人,在你無法觀測與感知的宇宙,傳送給你的訊息。
電影板有人說「就是包裝華麗的世間情」,也不能說他膚淺。可這就是人類文明的母題,可歌可泣,值得一寫再寫。就算漂流外太空,生命受沙塵暴襲捲,所有穀物都受病枯死,只能在地球上窒息、餓死……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愛,能無視時空,持續發射希望,即使可能多麼微弱、雜訊頻頻、渺茫。足以殺人的並非挫折本身,而是絕望。所以兒子和女兒面對機械錄影器,把畫面如瓶中信拋進宇宙的海洋裡,只是為了說服自己相信父親依然存活在宇宙一隅。等候不純然只是等候,等候是為了鎮守希望(後來,務實的兒子先放棄了,選擇臣服於現實,放棄相信「爸爸會回來的」);所以阿福教授虛構了計畫A,讓重力算式不斷遞迴,阻撓自己真的解開,只是為了保留那一線虛無的希望。
喔對不起,說好要講《女兒》的,但其實都已經講完了。最後我很感謝導演把世界的新生保留給了「女兒」。有點坐實了我的猜測。「女兒」象徵生命的賡續:在寂寞裡堅持發射近乎永恆的愛與救贖。在無數個慘惻黑夜裡暗結珠胎。在一波一波輻射而來的黑洞頻率中,重新孕育了人類。不管是計畫A的莫非,或計畫B的安海瑟威。女兒終將成為母親。但當她們抬眼,就能看見星空之上,所有能量都來自於創生她們、而後以愛環護,包覆,牽攣乖隔,億萬光年外,依舊喁喁孺慕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