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1日 星期三
敢不回來就完了
我班上的左膀右臂只差2號,他們一起出公差的時候我就心懷全班要亂到炸掉了的恐懼。里長伯個性的馬駿不只一次勸我:老師你要管秩序啦~老師你要盯掃地啦~老師你要處罰他們啦~
有時候我從善如流,但大多時候我就是一臉鬆垮跟他說:靠,好累喔,可不可以不要?或者:靠,累死了,又沒有加薪。他就會面無表情摸摸鼻子走掉。很像昏庸的君主背後,嘆息無力回天的孤臣。
我這種無為而治,說穿了,除了任性(有空就來管一下),就是吾道一以貫之的獨善其身。對冥頑不靈沒有心存多前衛的教育理念,而就是管你去死,這是你的人生又不是我的。沒有要施展多一步作為的意願。
但今天中午放學,隔壁班被罰最慘的那個男生,卻在我教室裡平靜的讚美他們班嚴厲的雯老師:老師很多規則,但都很公平。惹我悚然一驚。看過雯老師處理我們班射橡皮筋的調皮鬼,解釋法度還能自帶幽默,所有宣之於口的字詞都熟極而流,張弛有度。我都跪,我又跪。
連假前還覺得,嗯自己頗得精髓,誇誇其談要分享心得。連假回來又生疏了,一夕回到剛開學,無政府狀態,馬的又險險hold不住了。在這裡趑趄,加上排山倒海的細項有待提醒佈達,晚睡淺眠的疲憊,失去宿舍的憂慮,11月12月要一口氣在島上長駐。種種,又興起單程機票的歪念了。
雯老師聽我這麼說,再次警告:你不可以喔!敢不回來就完了!
回台灣的時候大放鬆,不用裝兇,卸除不合身的武裝,覺得很舒服。也不用擔心迎面而來是同事要點頭,學生會問好。站在捷運上挨擠著人群本身就是一種躲藏,毫無聲息。我幾乎有點懷念把自己藏得好好的都市生活了。
但如果雯老師持刀殺來台灣找我,我也會很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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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老師10/12回應:
你的心情 我好了解
所以逃離 我曾做過
但逃不開人世的現實
如今
我才承認
教職是我安身立命的港灣
但也是多年以後
能分享到你的心情
感覺既熟悉又悸動
年輕真好
所以你說的 你做的
我不意外
只希望在你生命中
貢(誤)獻(上)島(賊)上(船)的這一小段時光
將來想起
還是微笑
2017年10月10日 星期二
科普一下馬祖
1. 馬祖離台灣不近,離中國非常近,直接就是它沿海萬千島嶼的幾顆。從基隆港搭船要八小時,松山機場起飛五十分鐘
2. 馬祖離金門不近,金門在廈門那顆點點旁邊,長得像狗骨頭的大島。馬祖和金門沒有船班或飛機對航,要回台灣才能轉乘過去(但澎湖-金門有)
3. 金門很大,比馬祖大多了,甚至也比澎湖大。不可思議ㄅ。帳面人口也比澎湖多,但大多是設籍但不常住的幽靈人口。
4. 金馬的歷史和台灣非常平行:1895甲午戰爭後,馬關條約只割讓「台澎」給日本,所以大日本帝國治下沒有直接統轄過金馬(但應該也有登陸過,據家母轉述已逝的外公證言);1911年「國慶日」從滿清入民國,改朝換代的是金馬、是金馬隸屬的福建,當時的台澎還是日本殖民地。
5. 1945年二戰結束,如果我們相信中華民國的接收合法、且中華民國有效控制全大中國疆域,那這幾年也許算是台澎金馬短暫匯聚在同一政治體制下,但都是小小的地方政府和不起眼的偏鄉。
6. 1949年兩岸分治,蔣介石撤退時一路受共軍進逼,最後只把握住金馬兩個小島作為防禦台灣海峽的前線,「台澎金馬」=中華民國自由地區的體制於焉形成,直到今天。
7. 「馬祖」在中華民國政府編制裡不是正式的地名,馬祖叫「福建省連江縣」最大島是南竿,直接跳到南竿鄉。金門是「福建省金門縣」,是唯二中華民國自由地區中不屬於「台灣省」的行政區劃。所以總統和省長的統治範疇過於接近所導致的權鬥,可以理解了吧?
8. 不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裡,當然,他們宣稱擁有台澎金馬,馬祖就叫「福建省連江縣馬祖鄉」
9. 馬祖列島,顧名思義,是一串島,區劃有四個鄉,自然地理有五座有平民居住的島,合稱「四鄉五島」。彼此沒有很近,從西莒到東引應該是海程最遠的兩端,要先從西莒搭快艇到南竿,再轉乘大船過去。
10. 列島總人口約一萬出頭,南竿就佔了十分之七強,剩下由北竿、莒光、東引瓜分。馬祖人最大入口網站「馬祖資訊網」有「阿兵妹」專區,可報男友當兵資訊互相交流。逐年裁軍,軍事戰地經濟紅利漸漸減少了,但居民的心理狀態好像還停留在軍管時代。只是這我就不敢說死了,可以自己來感受。
奮力改寫我們終將面對孤獨的劇本
和一個人相處的方式,像是選擇了劇本,對方自然會進入劇情的對造,填平他應該要在的空缺。昕說很想念前男友,分手了好幾年,當初她提的。最近大學社團聚會又碰面,聽不懂桌遊規則,他們竟然心有靈犀,相視而笑。
下午聽了這故事,晚上在桃園家床上翻滾,猶豫一陣,把前男友追蹤回來,還偷按一個讚。他出現的時候很衰。那時剛好另一個學長經過我,我仰視他簡直在發光,深信他就是我遺失的另一半,我的「原型」。
後來無疾而終。霧中風景,根本看不到他的背影。始終沒有給我一個解釋,讓心有餘地安置。難過了很久,一直影響我消極的感情觀到現在。那個劇本裡他當然能夠,單方面處分我們的關係。把我像物一樣,給丟包掉。
想重建自我價值,只要有一個人願意跟我說我喜歡你。原來我還值得人喜歡?勉強接受,結果就是他被我搞得很慘,我討厭折磨他的我自己。
後來就是長長的單身,還原到青春期開始以前的狀態。偶爾萍水相逢一些人,最後也都不了了之。
有人說單身會變成一種習慣。我認為這只是多種單身恐懼的一種形變,預設人,正常的成年人健康的成年人社會化成功的成年人,就是應該雙身。
可是愛情是什麼?我認為是獨佔關係。沒有人能天長地久陪你,友情會被瓜分,親情膩又暴力,你的本質是孤寂。所以人需要一個鎖定的獨佔關係,寫進文化的潛文本、寫進法令的顯規則:你屬於我,而且只屬於我。
有些人的需求真的是安全感,穩固的依附關係。而且雙方供需平衡。很幸運,找到自己需要也適合的。但大多數人只是不假思索,照單全收。所以當我們在談論我們談論愛情,就出現重層議題:我抗拒全稱式的規範性「愛情」,那仰賴一個夠堅固的你一起實踐「我們」。
我懊惱的似乎是,如果不要是那時遇見他,如果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會不會我和他可以慢慢緩步調整,變成這樣的「我們」?而不是傷痕累累後,他離開,我可能終其一生,定時定量,感到內疚。
想念前男友的昕是幸運的,貼給我看前男友的回應。一句責怪都沒有,還在等,像老家門口那盞路燈。我說這太好哭了吧,人老了是不是比較易感,好像很多情境都能無痛帶入。我們兩個舊友就隔著手機各自抽搭起來。
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
鄉音無改
老師也是有很多老師的喔,遇到了每一個好老師,我就又接近現在的自己一點點。曲曲折折,有驚無險。成長是一趟不知終點的險。
聽君鑫老師講話就是舒坦,輕聲細語,柔軟慰藉,是一條毛茸茸的暖巾把我包圍。離13歲又是一個13年,但還是眷戀教室內暖暖的依附,午寐醒來世界照常如初。美好的未來還在清晨薄霧下等待散開。
喜歡旁邊不讀書的雅老,每天一起走路回家的夥伴,不敢發表意見、聲如蚊蚋的少女,到現在聲如洪鐘,所有屁孩一手掌握,指揮若定。
另一個很會讀書的男生,從小被我崇拜加意淫。我覺得人到多大、多老,最感人的還是願意誠懇交代自己,承認個人面對生命的侷限,饒他神鎗怪力,終究有時而窮。
至交的幸運難道在人生這麼早就耗盡嗎,人家不依。但你們一定是這趟冒險裡,最最美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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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好可愛,很努力跑行程,最後一個要獻給她。雖然她是,我可見的將來,只會愈來愈不好的人。每次我都帶著一絲遺憾和罪惡離開。
現在還能舉步維艱,搖搖擺擺走在兩戶中間猶如風中蟾蜍,就能算身體硬朗;還能鼓漲胸膛罵街,罵聲劈破風聲,就能算神智清明。
去馬祖本來就沒有抱著追尋什麼的企圖,只是一種意義上的返祖,覺得也許可以離年輕的外婆近一點吧。但也不可能有。只有越來越衰弱的外婆,越來越老的我。
畢竟那已是她回不去的小島。以前我好奇隔海相望著福建沿海,卻要認知那是「淪陷國土」;現在連那小島都快在記憶裡模糊,只有鄉音無改。
要走之前,她又在風中大吼大叫:馬祖老師~再見~
2017年10月8日 星期日
我不要夾著尾巴
假期怎麼過得這麼快?回馬祖我還有半天的假是要幹嘛啦,備完課還可以打幾場電動看半本書。
回台北只是重蹈覆轍,做一模一樣的事,好像時間沒有在走,以為可以追上往昔的自己。破綻只有,不不可能,以前天天都是我的白晝之夜,怎麼可能有一天夜間十時走在安和路上,會睏成這副德行呵欠打到爆炸!
回到島上還要繼續和小動物拼搏,他們面對連假堆積如山的十份作業,我要面對連假後,堆積如山的兩百一十份作業。人工偵錯,挑出來退件。想到就想退機票。
但,我還是想把這一年完成,我不要夾著尾巴逃回台灣,我要把異鄉住成故鄉。
縣立駐派的心理師,就是提供我諸多收服小動物意見的心理師說,帶著遺憾離開一個地方是很可怕的。我知道啊!這個任務的終點顯而易見,都幫我設定好了,不管怎樣他們都要畢業;不管怎樣我就把他們帶到畢業。我沒死,他們一個都沒死,就自然而然大功告成。
就算馬祖高中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把我們全部趕出宿舍,藉整修、觀光科學生突然開始要實習的名義,寒假開始流離失所,可能得滯留島上找住宿。可惡,真的好生氣,要嘛我就是忍耐一整年屎尿沖不下去的馬桶,要嘛就是享受四個月人道式通暢,但下半年被轟出去。兜幾?
怎麼說一說我又手滑打開立榮app瞄準退票按鍵了?
不管是留美菁英蔡財、不讀書雅婷老師、讀了都考不上的王襄理,都是讓我崇拜的女神。我每多上一天班,敬意又滔滔而來一次。還有借我兩天房間的凡魚,她現在還沒回家,她說藍眼淚其實是海洋污染的產物,我們就欣賞就好,先不要下水好了。
剛剛約好跟同事一起深潛如她這麼說。
2017年10月7日 星期六
沒意願和解
王襄理aka新嫁娘與劉老師逛大江新大創,由衷讚嘆你們中壢好發達喔!劉老師還示範如何罵學生,王襄理頻頻嚇出淚水!
逛到一半大叫天哪太睏了吧不如我們今天到此為止你覺得怎樣?你看我把馬祖作息帶回來了!你知道我今天幾點起來嗎?六點半!
然後王襄理硬要跟我合買兩罐49元的飲料和加購價29元的布丁,可說是精打細算,錙銖必較。
我說你這麼斤斤計較,到時候喜宴的菜有蟲就不要哭。你的婚紗應該有補丁吧?頭紗會有洞,老公不用掀就可以直視你。小心哦。
晚上和爸爸、阿姨聊天,爸爸:「恭喜你學會了最重要的~~~早睡早起!」(舉杯)
我:......不是應該是教學技能的長進或對孩子的關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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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阿姨最後竟然叫我不要再跟罵我的公車司機計較、爸爸還喃喃說要去撤告啦;還有馬高宿舍這樣的事,也會覺得先內部處理,直接攤在陽光下就讓別人面子下不來......
爸爸:你太銳利了,還是不要來做生意
我:這叫是非分明好嗎?你們才太圓融咧,我才不要為了做生意失去我的原則!
爸:哈哈哈(圓融的笑)好啦,擇你所適啦
一回到家就變成廢物和被他們豢養的小孩,完全達利式癱軟在床上,失去劉老師振振有詞罵人,頂天立地的英姿。
倒是堅決不撤告!(哆啦A夢拳敲桌)和就是要跟尸位素餐老人吵架!(哆啦A夢看到老鼠式晃腦)的風骨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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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講馬高的事之前,先來講中壢客運司機公然侮辱(妨害名譽)的事。昨天我來不及出庭,剛剛書記官打給我,說昨天被告出庭,有承認這部份。書記官問我有沒有意願調解。
其實有,但我人要一年之後才回到台灣。他說不可能給你拖那麼久,我們案子都有期限的。那就不能出席調解委員會,只能委託家人。但你們也知道我爸的意思了,我不可能要他去幫我對一個公車司機(他眼裡的「甘苦人」)說「一個詞六萬,總共十二萬。拿錢來。」他恐怕會悲憫心大發:「算了算了,沒關係啦,囡仔人。」直接撤告吧。
電話反覆斷線,我正搭高鐵穿越多山的林口。書記官鐵了心要當場解決,一再打來續接。我說我要現在決定嗎?他說不然我要再打給你嗎,這案子說實在也不特別。大概一百公尺的滑行,隔音板的凹凸糊成一片渾沌。
我說,那我沒意願和解。
2017年10月6日 星期五
《天河撩亂》
18歲蜷曲在床上讀的,那時還不懂什麼革命、造反。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還在遠方。潮湧而來的知識也還在遠方。
對中國的共產革命、日本的戰後赤軍......一無所知。村上春樹也寫過相似的橋段,投往安保鬥爭。但那種路人的眼神,大概就是謝海盟看318的眼神吧。
那時不懂的事,往後一一回到生命裡應驗。學習知識像是先下載語言,事件發生,魂魄才會回頭找到它的身體。
如今回想,某些命定的存疑或許早就悄悄落地埋伏。(雖然可能跟「權力使人腐化」有相似的,虛無的臉孔)
這本書可以跟賴香吟《翻譯者》好好對讀啊。都煥發於90年代,都跟日本有關連,後來都長長一段時間不寫。
對於現實政治,一人置身其中,年齡是再回頭已百年身,滄海桑田,逝水年華無可挽回;一人青春深邃,藉日本戰後社會動盪隔海觀望,卻是一縷未長先衰的老靈魂。
其疾病更像應驗了的讖言。對,還有《疾病的隱喻》:為什麼姑姑那樣、時澄這樣?等我讀完好好來寫一下。
以往談同志文學,就千篇一律孽子荒人。吳繼文不是一直在這嗎?我很愛他,從18歲就喜歡這書和書名,裡頭無論什麼都細細碎碎的閃爍。
存在什麼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每一個當下的狀態。人會一直用語言定位自己,才不至於在航行裡消失。
但也許並不需要?只要一直看著下一步,就會走到下一步。一條河是手拉著手的,沒有餘裕形成空隙。
生命就這樣流淌,偶爾會自己發出光。
(我現在在顧一群家庭失能小朋友寫作業,叫「夜光天使」的活動。星期四顧的老師傳訊息說他們竟然在起肖,互丟五子棋,我說不會啊他們還算乖,結果一回來我就請他們站著,看我沒來就跟著遲到,看吧很乖了now。
我說我們真的人好好,其它老師不做的給我們賺。難道「天使」指的是我們?她說:要不然你以為是他們嗎?[傳五子棋亂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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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天河撩亂》了!
對!!這裡頭同志的姿態太特別了,太不像台灣典型的同志文學形象了。我個人是很喜歡這種表現形態的。既沒有上世紀的孽子荒人、楊澤說的「存在主義式」的處境,也沒有這個世紀方興未艾的妖嬈幻惑。
他就是平淡無奇的出櫃(這個詞還有點太動態,太石破天驚),平淡無奇的接近同性戀人。跟異性戀者一樣哭泣,一樣愛戀,一樣灼紅,探詢肉體的秘密。他沒有熱切標榜這些分明可以大作文章的酷兒身分,凸顯我們此刻熟極而流的認同政治。而就是,ok I am,然後若無其事,不,確無其事,繼續用左手吃飯。
跟這些比,他更糾結在愛戀本身,和我看來沒那麼嚴重的家族紛爭。這些內容讓小說自傳化,形式則常常出現大塊獨白感觸,散文化了。我想這或許也可解釋為什麼後來作者沒有作品再產出,因為他用一本小說就把自己的生命題材耗盡了。太貼近個人的文學,以附骨食髓為代價。
(作者書後是說沉潛於佛經義理,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而且或許比寫小說更適合他。我覺得他可以多寫一點散文。)
難怪論者和讀者我,一直很難把它簡略的以同志文學分類,或想起來。我只記得如水清淡,但到底這故事在講什麼呢......?被妙麗施展威力百分百的空空遺忘咒。
拍攝的這一段是主角(作者本人啦。但不能說是作者本人,因為我們是專業的文學讀者!)到馬祖當兵。三四月東北季風漸弱時,列島會被濃霧封鎖。主角在濃霧裡經歷了意義上的再次分娩。我則只擔心潮濕龜裂我牆壁,黴化我衣褲。蟲虺甦醒。即使現在我都遵照當地人提醒,別抄雜草小徑,以免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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