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女人》讓七月半日正當中也能鬼影幢幢。才一百出頭頁
已經驚出幾場鬼雨冷汗。不只是家屋內物質性的繪聲繪影,所有
沉澱在記憶裡的驚悸都揭開封印,躡步而出。我登時明白那是記
憶的浮動性帶來的詭譎。記憶的搖晃使回憶常趨於浪漫,但在
《彼岸》中卻又不是那樣。主角扯著記憶之絲顫顫巍巍行走;當
所有線索被繫在一起,恍然大悟的此刻--我記得非常明白、那
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裡的:恐懼並不像電影裡演的尖叫,而
是在理解之後、慢慢攀爬上身的冰寒。--就這一點,很像《20
世紀少年》裡,為了拼湊當初那些幼稚的惡意,以在當下翻轉毀
滅地球的現實,所進行的那些搜索枯腸、頭痛欲裂的努力。《彼
岸》卻又更歹毒,更寒冷,更遙遠難以追索,一如作者筆下多霧
的象山。
《彼岸》正是那樣的,如《少年Pi》漂流荒島,卻被恐懼漸漸襲
奪--剝開一層層樹葉的包裹,露出一整副完整的成年人類牙齒--
「當下」故事持續發展,主角的追憶則一層層旋開剝除。所有細
節都讓我渾身顫慄;人的情感與愛慾如何生殺另一個人,使其哀
傷欲死、蠟融變形。人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或意識器質性
的瓦解,被腐爛的癌病癰疽、或未知的癲癇失控取代,卻無能為
力。人如何被自己種下的罪孽擺弄。
菩薩慈悲。菩薩漠然。菩薩的意象整本書糾纏不去。然而有誰獲
得了救贖?
我後來知道,所有令人最恐懼的都來自,關鍵字:惡意。無原因
的傷害。無來由的壞死。Why me?No reason。
即便在繞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解釋,「報復」,充當所有人生
暴亂的浮木時,卻仍不明白是什麼支撐女孩走這一遭、只為完遂
報復之舉?那麼,她的「愛」都只是表演嗎?都只是為了報復而
能夠精準計算的冰冷利器嗎?但主角他分明真實感受到「愛」啊。
惡意的「愛」,還算不算「愛」呢?
據說幽靈都是對人世還有強烈的執念未完,所以才徘徊不去。那
麼彼岸的女人,當然指涉了這個踏火前來、卻燃著燦爛慾火的女
人,卻也是所有魍魎般在記憶裡揮之不去,絆著主角的、死去的
女人。無論生死,循著果報--那恐怕是這些惡意裡唯一的解釋--
踩著幽幽的彼岸花香,踱步於此岸。
對,我真的也要誇作者的文字運鏡。倒數第二章最後,我幾乎都
能聽見快節奏的佩樂在耳畔響起(難道讀者的此岸也會跟著鬧鬼
嗎?)。書寫的節奏非常精準。
2011年8月22日 星期一
關鍵字:惡意--《彼岸的女人》
[365*] 342〈祝你幸福〉
記得我在2011一年之初曾寫過:
時間是連續體……生命也是,
如果沒有昏迷、也不再睡眠,
就要眼睜睜看悲喜哀樂招搖過
市。
所以來到這一天,我很掙扎。
不能假作無事。如果沒有任何
表示,就形同漠視自己曾經的
愛,也顯得自己的刻意健忘非
常雞腸鳥肚。說穿了,我是想
當雍容大度、而且牢牢記得是
什麼,讓我成為今日的我的人。
對於過去,還是一個傾所有能
力在對我好的過去,不能被忘
記。所以時間一到,我就勉力
把舊手機掏開,從電訊符碼裡
挖掘始終沒被我移轉過渡、來
到新手機新生活的舊號碼,向
他說:生日快樂。祝你幸福。
[365*] 341〈不會有永恆的〉
早知道,不會有永恆的;早知道,
不會有成長的。或者有?像昊廷
說的,附中讓我們以為自己是音
樂咖、是文學咖。
可是一直以來都不是那樣的。附
中一直以來,都只一再的否定我:
我不是最聰明的人。我不是會讀
書的人。我不是會交朋友的人。
我不是擅長團體生活的人。甚至,
我也不是會玩的人。
所以獲得一枚肯定,意義這麼重
大。像寒臉的晚娘終於承認你一
點點作為。下午的雨來得這麼急,
這麼清明。屋裡的新聞人寸步難
行。本來還想賴著的,卻被說韓
語的老闆娘大概絮絮叨叨的趕出
去,只有老闆還溫厚著不計返還
地,寬容笑著,伸出兩把雨傘。
珍惜這個,我願意、也還能和過
去擁有牽連的相聚。雖然只是打
屁,聊舊事,調侃學弟妹,笑到
臉頰發痠。雖然走在雨後的臺北,
還是覺得過去的全部都沒有意義。
不只是功利的「有用」與否了吧?
甚至連不「工具」因而不「有用」
的「意義感」,竟然都付之闕如。
我終於可以回答了。高中三年我
一直追問自己,值不值得?拿青
春押注不得回頭的返家之路?
我的答案是:不值得。不值得我
走那麼遠,來走這一遭啊。不值
得我離家那麼遠,來讀這間學校。
記憶只是附屬品而已,我在其他
地方也會有的;不見得更好,沒
錯,但至少不用長途跋涉,還向
廢墟裡相信會有奇蹟。
回憶是陷落了,意義感是陷落了;
可是承認疼痛,心情卻輕鬆起來。
隔一日就讀到了。那不就是尼采
的,「所有殺不死我的,都使我
更加強悍」?
[365*] 338〈社會大學〉
我不應該問他,不應該容許他的
攀談的。一開始我想:又是個不
懂想裝懂,要用社會大學的庶民
觀點來反駁台灣大學的學院研究
的人吧,連腳底按摩都不得清閒,
壹週刊抓在手裡卻不斷被中止,
我想那好吧且戰且走,先看看你
的能耐。
離開之後,P說得對,他那樣子,
確實是很像對知識汲取的渴慕;
他一定很想回去讀書。他沒有挑
釁,甚至近乎放低姿態、卑微而
誠懇的疑惑我所學。通常我打的
都是迷糊仗,不想把事情說太明,
這次卻在他認真的相詢下捉襟見
肘;他這麼專注,我卻只想著如
何打發他。後來他不問了,反而
是我自己為了不讓話頭掉落,牽
著他剛落下的語音,不太有誠意
的追溯他的身世。
早知道自己那麼容易受情緒陷困,
就不應該以ㄊㄨㄚˋ身世、和從
此一次性、不會再見的人有了交
涉。
他也是桃園人。我卻說不出我住
桃園哪裡。他把爸媽幫他寫的第
一志願武陵改掉,改成桃園農工;
雖然彼時連桃園農工來歷為何都
不盡清楚。那怎麼開始學按摩的?
後來是因為受傷,視力變差,就
到盲人學校,開始學了按摩。
我不能不追問:那你覺得會按摩
比較好、還是當時如果繼續讀書……?
他說現在當然覺得會按摩還不錯,
但是那個時候……
這樣一間近乎家庭式的按摩店裡,
有明顯的視障、有白子,還有面
前其實看不太出來、直到他自己
說出口,我才得以確定的弱視者。
如果未曾踏進這裡,他們就只是
如同街角隨時可能出現的弱勢者,
可能無礙、也可能被臆想成有害;
像我們對待街友,像真愛聯盟看
待同志。
我媽說我從小就愛聽故事,偷偷
站在大人旁邊也能有耳無口、好
幾次強抑好奇、津津有味的聽著。
從小我就困惑於自己的不忍,卻
終究沒有促成我實踐過任何壯舉。
沒有施捨投錢,沒有上街抗議。
或者,我走到社會學面前,就是
為了應這些約、還這些債?這些
真實的人生,比一門學科還要洪
偉、還要巨大。我聽著這些故事,
總是敬畏驚惶,怯於搬動我所學、
不合身地想套用它。
一個美好的淡水臨時之行,感謝
P。一個人間溫暖的故事,卻要
感謝那個其實年紀與我相差無幾
的按摩師傅。他刮了我大拇趾就
知道我頭很漲、都熬夜;劃了我
腳腹,就明白我腸胃很差。讀了
那麼多書,我卻沒辦法告訴他一
點點,我所知道的、卻真的毫無
用處的事情。
沒辦法回答他他的人生。雖然他
從來沒有問。
[365*] 337〈青春的軌跡〉
筆記多了兩間物件,圍繞著萬隆站,
星距不一的發著光。看完了沐浴著
冷氣搭捷運回家睡覺,醒不來,邱
冠霖不揪我,放我在小福怡客看了
書一百頁有。十五分鐘抄三小時的
筆記,房東打電話來催,我說很抱
歉可能要遲到十分鐘。
房間小巧,採光充足;和早上那間
還有空曠可供芭蕾迴旋、卻不提供
洗衣機而成為最大敗筆的房間恰相
反,無法再容納多餘物質,一切削
減裁切成最精密適當尺寸,連小三
層櫃都再也擠不下,遑論一幢大書
櫃。
深夜看了地圖,發現自己怎麼總是
住在城市邊陲。敗德魔都,我城台
北。麟光、萬隆,講出來盡是盆地
邊緣,與山接壤的街廓。且發現兩
地其實環繞著的,是同一座低緩起
伏的丘群,遂覺得自己曾容身於城
市的落腳處,連起來竟剛好形成包
圍一座山丘的星座,記錄我青春遷
徙的軌跡。
以前晚上回家,總忐忑走那條晦暗、
沿山腳蔓延的臥龍街。指名道姓像
戳破舊日一個不敢說的祕密。像一
尾陰森的蛇形。儘管曾有人對我這
麼說,在歲末的凜冽裡像擎起火篝:
「以後有我在啊。」這句話後不多
日他就從此消失。以前不願天真,
從未相信;以後不敢天真,無法相
信。無法相信有人的陪伴會一直說
到做到。雖然我知道一個人,能靠
的只有自己,走踏城市那麼久,早
該長出膽量和心眼,提早開始的卻
是憂慮午後明媚的山景,會不會是
午夜我不敢回家不願出門的黯淡街
廓?
城市已經提早午夜。
2011年8月18日 星期四
嗨
嗨嗨~
不是的,不是因為那個人的事,單純只是找房子和住在一起的事。
我覺得要跟另外一個人住在一起,還是太難的事情。幸好在途中就發現原來我們雖然好,但是不用好到住在一起。對我來說,真的是壓力頓減。相信你也是。我當然是必須要一味的用我的方法在做,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別的方法,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在遷就你這個可能的室友,可是真的還是差太多了,在最後一刻反悔,我很抱歉,但覺得很幸運最後不用真的住進去,忍受一間根本讓我發癢厭惡的住處~只是這樣而已。
喔,可能還不只這樣。我覺得我們還是都變了,以前相處我真的可以很開心的亂講話,現在我覺得我不行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也沒有討厭這樣的關係,只是想要疏淡一點而已。
不知道怎樣才算一事一事論,但既然關係已經走到這個很奇妙的階段,我也覺得很棒。我們都自在一點,是最重要的事。
2011年8月1日 星期一
追憶我愛黑澀會有感
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愛黑澀會好看,我從來都是不遺餘力在用翻白眼來對弱腦美眉們不屑、以彰顯自己眼珠很黑而腦很強健的一員。可是知道它從改弦易轍到改朝換代,最後無異於永久停播,還是覺得小小傷感。那應該不是失去敵人的惋惜,畢竟我向來樹敵萬千;我想為之傷感的,也不是那些明顯蹩腳而廉價的、瑣細而酸腐的事物本身,而是那些事物近乎溫柔地褻瀆你的粗暴性格:不過問你願或不願,逕自標記了你某一段註定失落、「回不去了」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