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7日 星期六

回來的必要


這週末其實沒有回來的必要,只是維持上學期的習慣,一個月至少回來一趟換氣,以免困在島上要滅頂。清晨出門前還在躊躇,乾脆起霧吧?讓我不用真的啟程。

是我已經習慣島上的生活,知道偷懶的關節處,適應朝七晚五的作息,上山下海的路徑,每一間食肆的特產,每一頭小獸的性格,他們亦知我的地雷,默契地相敬如賓,精緻地恐怖平衡。

倒數破九十日,不久於島,竟然開始依依不捨。開始要收拾零散在宿舍一地的家私,和心情。

從前我只是踮腳眺望,那是外婆和家母的故鄉,不是我的。對它的紀錄只是對冒霧的屏幕,投射了不如歸去的憧憬。在臺灣遭遇的現實太苦澀了,至少還有一處與我有關,可以收容我的殘破。

初來時的衝突,可以視作錯把異鄉當故鄉的不適反應,它們從內抗拒:你才不是我的(一員)。老人抗拒我在文化脈絡(事情用喬的、不公開批評)之外的叫罵,我的內在抗拒這個被關係人情把持的偽家鄉。

但這次回來,格格不入的變成「你們臺北人太多了吧!」摩肩接踵的人潮,機械化放空,被手機冷光照耀的虛無的臉,隨著地鐵韻律搖擺的屍體。時間拔山倒樹而去,我已適應了另外一地。套了模,毫不費力,滑不溜丟就順流而下。

反而這裡處處粗礪,黏滿塵砂。是斷簡殘編的記憶。有點壞掉的記憶。

在島上我可以飆過起霧無人的大路,鑽進暖洋洋的南萌,和一時風雲際會的聰明人交談。我有照顧我的前輩老師,有尊重我的學生家長,有雖然頑皮、卻還是恭敬叫我老師好或者自在說聲嗨或者連名帶姓的學生。

我有我的新朋友,有我的新生活。這些,把媽媽、外婆的故鄉魅影全部壓扁,揉皺,吹去於我而言不存在的往日餘燼(那漁業衰竭、軍民一家的方言小島),代之以「我的」家。

臺北,反而有點陌生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