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8日 星期日

上海行集錦


【入境隨俗寫簡體,大家熟悉一下】

我刚刚还迟疑的跟著一群日本人到外国人入关的通道,后来指著「中国公民」问警卫:台湾人走这吗?他懒得说明,手一挥。海关时我聪明的只拿出台胞证,把护照那叠废纸放在口袋。官哥很随性的邀请我龇牙拍照,手一挥。我登时胸膛一热,真的感受到自己被视为家人!祖国,伟大的祖国,你的遊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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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最可怕的盲評會,互評對方作品,由老師先開炮。有老師以為「就是煽動你們吵架吧?」太可怕,焦慮許久,採納團員建議,自備酒精,成為茫評會。

高翊峰下機時問我寫哪篇小說,想說靠咧不是可以交散文嗎?他說喔你自認是散文,那我要重讀了。

然後花一個接駁車路程聊了「散文/小說」文體之辨。我原本的辯駁是:我不會虛構。但後來改成:我不會切換視角。

⋯⋯不用拐彎抹角,不想藏頭冒尾。體內有個巨大的「我」,只想暢所欲言,直抒胸臆;甚至不顧同學指出的「政治正確」太討好,我自知的「話講太破」,太筆直⋯⋯

簡言之就是很懶得去處理素材。但這樣的危險就是:太貼近的東西都不能碰。而且或許,真的做不到小說在藝術上能抵達的深度。

我也一度認同黃錦樹嗎?乾脆不要分文體,讓作品本身自己去博弈。但這樣看來,兩種文體的美學判準根本就不一樣不是嗎。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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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熱心的團員幫我發問了:怎麼怎麼沒有選某篇,可能在團員中會得到人氣獎的散文?(好浮誇喔,他們湊過來硬說「我讀兩遍,兩遍都哭!」)

老師們說散文和小說放在一起是比較吃虧的。這意味著什麼呢?只是真實在虛構前敗下陣來嗎?素樸的材料不敵精緻的成品嗎?但對我來說,大概會先注意散文,反而受不了短篇小說那種準備要炫技的蠢蠢欲動口氣。(所以只是文學審美的差異嗎)

高翊峰評我的,「家是太多人寫過的事;我期待作者抽離自身,用遙遠的事物去寫更遙遠的事物。」或者小白老師說的「作者的敘述膨大了自己,他可能只有一分,但說成十分」,雖然被打臉到有點恍然,但我也沒有全盤接受。

那我如果就有十分呢?哈哈哈,可能要回頭去想為什麼被視為只剩一分。至於家,那就是我真正的議題啊,七年前的第一版和七年後感動最終版的判斷和抵達的深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在文章寫成前後,我自覺暫時終結了這個議題,文章的結論是真的。

但精於虛構的老師們既不會知道我真實的生命,也毋庸理解,當然更談不上版本的考究。也許我能嘗試修正,但這些故事,終究只有我知道。

我想自己對散文的堅持,同時也是硬傷是「如實」。別人說的話就是別人說的,不能嫁接到我嘴裡。我的遭遇、我的思索都是我的,不可以歪斜改造。我承認這讓敘述看起來跳脫,甚至臃腫,但我卻滿自豪,可以得意邀請:歡迎考證,無愧於心。

最後是投稿策略。畢竟是地方文學獎嘛,如果能煽動在地愛恨情仇和自卑自傲,可能得獎概率比較大。毋寧是比較卑鄙的考量!

同學說「我知道不要把讀者當笨蛋,老師希望我把結局講太白的那句話刪掉,但刪掉——又怕讀者看不懂!」評審是專業讀者,可以要求經濟、儉約,容易覺得蛇足,但普通讀者很需要提示,尤其單篇陷在煙海之中,點睛很能醒神,免於埋沒。

同學也幫我想出解套方法:創造敘事框架,把故事鑲嵌進去,拿去投小說,你就可以好好的在裡頭輒起輒止地回憶了。

聰明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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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賢區大概就是上海的郊區,相當於去年辦在台北,驅車到宜蘭,體驗不同於城市的生活,只是30公里路,還在上海市境內。

看見行程有「胖阿姨農家菜」好歡喜,桌菜實在吃怕,看到當然要合影。每道菜都好紮實,我尤愛白煮羊肉,蘸醬油吃,幾無羊羶;醬油鹹粽、烤甜餅...

領導還來灌酒,「沒酒?」直接後方拿兩瓶碰在桌上。高翊峰老師則油滑前來敬酒,要大家第二場盲評火力全開,搞到最後真的有人不支,直接醉倒在胖阿姨,還要編輯大哥們扛回飯店。

胖阿姨一端菜進來,我們就大驚呼:胖阿姨!!!!以我為首搶著合照。胖阿姨看到我旁邊已微醺的代安姐熱切貼上去,眉開眼笑,第二趟來竟要她「叫一聲乾媽,幫你找上海男孩」

結果一聽到她30歲,精明如胖阿姨立刻意會:「那你家有人了吧?你這樣騙我!」後來她們乾母女倆依依不捨,拉著手在遊覽車頭燈前又說了好一會子話。

胖阿姨說,為了你們來,我想菜單,好幾天不能睡呀...但真的太澎湃了,根本吃不完。依據上海市飯店桌上小立牌,我們剩菜剩飯,當真是不文明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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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mp.weixin.qq.com/s/j-WlhOYe2ZwPovB1e5vwNw

有我有我有很多我!

淫娃姐姐說得好,放棄成為文豪,放棄當一個什麼來著的偉大作家了。她愛文學,但懷疑能為文學犧牲多少,要面臨幾場微型盲評,燒掉幾截十二指腸;幾次自我鞭笞,看滿紙荒唐言全部爬滿「你沒才華」的墨跡。

她喜歡燒飯,占卜,芳療,按摩;她樂於成為仙姑,她更想成為蕩婦。文學,真的只佔一部分。不能忽略不計,但也未必舉足輕重。

與其當一個壞掉的文豪,忍受寂寞與潦倒,不如作一名健康快樂的普通作者,享受現世的名利和光榮。

確認了就是想當膚淺的凡人,也實在是大收穫,鬆了一口氣。



上海是很大也很不錯的城市。當然還是沒有台北習慣。重要的是,這就是異國啊,沒有「這是我的國度」的自覺和感受。對於奇觀的驚異不能挪作我偉大祖國崛起的自豪。我屬於另一個共同體,我知道,聰明的祖国同學也知道。

祖国這一票同學曾來台灣,不論讀書或旅行,比例高得嚇人。堪稱知台派,但我懷疑台灣是否擁有足夠深廣的知中派?我也好欣賞他們五湖四海到處移動,天下任我行的氣勢,或者就只是基於小小的好奇心。

沒錯我很喜歡跟他們相處。當然,大部分時間還是跟台灣姐妹開黃腔、垃圾話,偶爾玩耍、坐下來吃飯聊兩句,也能收到他們睜大眼睛目睹我們這座奇觀。笑也一起笑,嗆也一起嗆,文化和文學的養成不同,但沒感到太大隔閡。

也可能只是我還是想太多了,想到七年前來杭州,所有浙大同學被交代「不准談論政治」,我故意閒聊還是得來「讓西藏人民有錢賺、過好生活,他們就不該搞獨立」的套路。心冷。

這團小朋友,似乎是各種立場都有(樣本數很少歹勢)。不知是城市中產知識份子,還是來這活動先篩選了一部分。但本地人也說大概一半一半,少數甚至不排除獨立。說統一了感情更好的,換來我「不妨我們個人先來統一吧」的套路壓制。

真希望能再多學兩句香港話、上海話,很樂意和同輩的中國青年,再多一點交流。我很愛他們。可能因為旅程太土豪了,心情一直很愉悅所致。

但我們如何能真正平等、正常地相處?像潘向黎老師說的:在靈魂的巔峰相見?請讓我們擁有一個正常的國家吧,我很願意用一個獨立的國家、一個普通國民的身分,繼續暢談文學,談歧異與共同。也許兄弟之邦,可能姐妹之城,但就是不要這樣遮遮掩掩,處心積慮。能夠光明磊落地懷想那年,我們一起蕭婆般狂奔過外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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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台文學姊的指點,恍然大悟。一直以為格格不入的無聊感,是來自於我不寫小說。

她說不是,那些觀點、技法,都是很古早的談法。談文學你不談議題,那要談什麼?

旁邊學弟也附和,祖国主辦單位雜誌社直接向他坦白,他的作品被河蟹掉了。

或者能不能告訴我們,我們這世代的文學可以往哪個方向努力?主題老套的話,那奠基在前人寫過的東西上,怎麼創作出這時代我們自己的風格?哪裡是「無人之境」?真的都是靈魂拷問啊。我竟然都沒意識到,蠢得驚人。

學姊談我的作品,也確實比老師抱怨的「家作為主題之氾濫」要明確得多。而且我願意肯定,乃是因為在感動最終版,我的確有稍事補強她提的弱點。

在我央求下我們打車到外灘,想看夜上海的繁華,結果包括東方明珠在內全部熄燈了!學姊還是機智過人:你看過外灘但你有看過沒開燈的外灘嗎?

但是麻煩「夜上海,你是一個不夜城」改一下好嗎?其實你是個夜城。不要什麼都名不副實!我替他們折射過來遙遠地罵這七折八扣的文學盲評。

我既不讀文本(上營才發,有20萬簡體字欸),也聽盲評到一半就回房間敷臉,自然是我個人不用功,但不也歪打正著,反正議論性缺如、收穫有限,那就認真當成紙醉金迷.統戰萬歲補貼之旅啊。所以我很早就實踐老師第一天倡導的原則:「玩得開心。」

伙食豐饒到王聰威說,明年來台灣,每人每餐發一個饅頭就好。我們竊竊私語:還要早上五點半起床跑三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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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mp.weixin.qq.com/s/3Z5COahLINsOY9Z0KSA8PQ

討厭看作家談寫作,除了常常神秘化、使之成為某種福至心靈、神啟雷劈的傾向,還常常談失敗,覺得作家就是賤人,賤人就是矯情,難道只有你會寫字,你想法特牛逼最獨特麼,交出一份好作品先吧你當這學院比誰最會瞎吹麼。

最好直接堅守作者緘默的原則,堅不吐實,用作品說話。不要掙扎,享受被作品代言的溫柔粗暴。

但是可以為小天才室友破例。一進房間他跟我大談太宰治、岩井俊二把我抽插得懵了,走出房間卻把一干姐姐輕易搞得花枝亂顫,人人笑得自帶水袖。

他也不會知道我稱呼他小天才室友。不僅僅因為他在海的另一邊、也在牆的另一邊;也因為,我回到房間後就是隻死掉的動物,只想安靜連網,吃酸奶,低頭趕日記,頹廢得宛如不存在。而他也是。


当然,我颓废的时候是另一码事了,人总是要给消极的自己留出时间,在奋勇之后休息。不过近来我发现我颓废的时间越发增多,毕竟跳楼比爬楼看起来容易许多。请诸君引以为戒。


人生本多歧路,諸君從長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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