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9日 星期四

總結2016

2016是奇妙的一年,徹底在家當一個大廢物,享受被豢養的人生,也做了很多挑戰與嘗試:

1. 十年來首次搬離台北

2. 二十年來首次與家父同住

3. 考到駕照

4. 學了泰文

5. 繼17歲後重拾爵士鼓棒

6. 重訓課已維持九個月

7. 終於學了PS

8. 第一次去印度

9. 第一次廣播受訪

10. 第一次和全家出國旅行

11. 第一次和十年老友出國旅行

12. 第一次⋯⋯以下的都不好說。能說的是今年讀書很少,活像文盲。

最重要的是和很多人類重新取得聯繫,有更寬廣的交集。也新結識五湖四海的珍禽異獸。

彭彥儒在國中畢冊上竟然說他收集的是回憶,我嫉妒他的早慧老成。第四個23歲的我也能夠說,我喜愛收集有趣的、善良的人,偷偷拽在懷中。像輪家窺探世界的萬花筒,錦匣裡的七龍珠,寂寞時你們是我的神龍。

我沒有常常告白不是不怕寂寞,雖然總是很能忍受的樣子。是因為害怕。就算有一天失去你們的陪伴,我也不想讓自己難過得太不像樣。

大概有一季都在打電動,絕聖棄智,忘記曾是個奮發圖強的文藝青年。如今大廢晚成,年末張亦絢、湯舒雯、桃園共生⋯⋯一場場聽下來,像驚蟄的雷。睜開眼睛覺得思緒狂奔,天地明朗。

2017會振作的就是好好賺錢。

年紀愈大,逐步取消很多不切實際的可能性:生活在他方,一如夢想在地平線彼岸勾手指逗引。能漸漸接受這就是長大吧,有點像乾渴。但隨之也增加「可執行的」可能性:知道自己的侷限。能繞彎繞彎,能忽略忽略。不再硬碰硬,成為自己不是的人了。

並感受身體能帶你離開又抵達、摧毀復創造的可能性(這詞我用得有點氾濫but I do love it);和對學生夸夸其談的,心靈的自由。在知識裡感到的(秀異和)自由。

從無到有,繽紛的,微小的創世紀。

生活不在他方,在眼前腳下,在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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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高中生大聊「你所不知道的台灣史」


昨天花了半小時和高二學生聊「你所不知道的台灣史」。

我不喜歡、應該說超討厭,有人說「兩黨一樣爛」,雖然我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那樣覺得。所以我知道,做出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評價,只是出於無知。

這個無知不是哪個人的症狀,是集體、制度性的,在教育裡被海量灌輸的。厲害的是,課本也沒說謊,就是避重就輕。

它沒有說台灣人興高采烈在戰後「搶學國語」的祖國熱,然後看見軍紀渙散的祖國部隊的失望。沒有說二二八事件中,陳儀玩的兩面手法:一邊答應民眾的要求,一邊請蔣介石從祖國派兵鎮壓。

他的抹黑完全踩在蔣介石的紅線上:「叛亂」——不管是台獨或著共黨煽動,都是蔣介石大忌。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兩種思想也是國民黨往死裡鎮壓的對象。

當然更不會提到那些細節:軍隊上岸後開始無差別掃射。人手掌被鐵絲刺穿成一串,丟進海裡。沒有審判的槍決。沒有下文的失蹤。

我問,有沒有聽過爸媽說不要碰政治?政治很髒?這就是後遺症喔。想像一下,一整票你這個時代最會說話、最有領導魅力、最勇敢表達自己,或畫畫最強文章寫最好讀書最厲害的人都死光。剩下的人還敢說話嗎?就保命、賺錢吧。

所以很多人懷念那個時代,覺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經濟還大好,台灣錢淹腳目。都可以理解,但是那奠基在什麼代價上面呢?就是被很爛的人統治也不能吭聲,身邊的人突然失蹤了你也不知道why。大家都覺得反正跟我無關,我活得下來就好。那會變成什麼社會啊。

國家是什麼?對我而言,是再提高警戒也不為過的東西。它是這塊土地上唯一合法的武裝機構。拿著槍桿子,但沒有很常打仗對吧?大部分時間槍桿子都是向內的,你有發現嗎?

避重就輕的歷史是資訊被遮蔽了。片面的認識過去會讓人錯估現在,可以輕易下一些膚淺的結論。比方兩黨一樣爛、政治都好髒。

才沒有一樣爛咧。有人大屠殺好嗎?也順便提了轉型正義。不知道小朋友有沒有聽下去。我滿感謝他頗讓哥哥我暢所欲言。16歲夠大了。我20歲才知道這些事情,第一個感覺就是憤怒吧。

然後是羞愧。想想自己輕描淡寫下過的評語,擺POSE似的道貌岸然。在台灣史的課堂上大抖特抖,必然不是教室太冷,是「人更教我噁心。」(甄嬛語)

所以讓我們一起把這種假兩黨制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吧,換個真的上來。我最樂意這種清潔工作了,邀請你也加入!

泰文課:聚散有時

今天最開心的事:加到泰文老師的臉書。她說:但我很不酷喔!我說:知道妳要回去我好想哭喔,她說:你很誇張。

老師的爸爸是台灣人,台語比中文好。那為什麼不學台語?「我學過了,太難了,有八個音調,還會變化什麼的!」

最後她用泰文說,人就是這樣嘛,「mee boddi mee byebye」聚散有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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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全程使用中文。我怕一講泰文我就趕不上高鐵。

小時候在葛洛莉,也有一個年輕女生瘋狂Cindy當外籍老師。聽說她要回加拿大我也好難過。那時立志有一天要用全英文寫email給她。

十年過去,完全沒做到這件事XD

希望有一天能用泰文寫信給老師,成為真正的朋友。不要提醒我現在已經沒人寫信都直接聊天的事情謝謝,外語很難好嗎。

2016年12月28日 星期三

從華妃想到「女性霸凌」

第87次重看甄嬛。

我在想華妃這反派之所以大受歡迎,不僅因為她對皇上真心換絕情的悲劇,還因為她是群妃爭鬥中最脫去「女性霸凌」性質的人:

她愛嗆就嗆,愛打人就打人,包含在圓明園和死對頭莞嬪狹路相逢,嗆聲完還要撞人家一個輕拐子。這不就是中二男性的舉動嗎!

她的計謀通常很遜,沒有為虎作倀的曹貴人,往往想不了太周全。她讓人畏懼的都是很直接的暴力、死亡威脅,耍明槍而不是射暗箭的——

至少比安陵容、比皇后都遜多了。但這也就是讓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吧,沒那麼討厭她的原因吧。

有一本書叫《怪女孩出列》,滿嚴重影響我對女性成長歷程的看法。作者提出一個概念叫「女性霸凌」:因為女生被期待要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不被期待拳腳相向、展現怒意,所以她們的情緒和暴力被迫隱形,藏到檯面下,變成流言蜚語、變成社交排擠、變成陽奉陰違……

有權力的人(老師)或異性戀男性通常很難辨別這些隱藏起來的女性之間的惡意,但幾乎所有女生都曾經在這種人際焦慮裡長大。

鄧惠文說,沒有女生在這個規範下是滿意自己的,所有對於理想女生的要求就已經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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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7日 星期二

[投書] 有意義的教育是思考戰爭和國家壓迫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forum/20161227/1021891

如果為了教育,訓斥當然是一種方式。但訓斥不該是不明究裡的指責,這個指責還建立在西方國家的視線上:台灣因為你們不懂世界而蒙羞。

我批評的是這點。一堆人跟風罵無知,到底自己平常是多先知?蔣介石可而希特勒不行,這就是雙重標準,毫無轉型正義的理念,只是怕西方視線、怕「貽羞國際」而已。

一段歷史的評價,應該由社群討論後漸漸浮現共識。台灣對自己的身世都懈怠以對,遑論他人的歷史。譴責者在意國際視線,直接套用西方的結論:扮成納粹就是不OK啦!套用西方結論沒有不行,但就是偷懶;依據這個偷懶的結論,就要禁止學生,這就是廉價的規訓。

然而,更有意義的教育應該是補足完整的脈絡:為什麼納粹是馬蜂窩?戰後德國如何花了極大的力氣反省,一步步把納粹變成禁區。這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叫作「轉型正義」,比較好理解一點的詞叫「過去釐清」或「歷史導正」,它要檢討國家怎麼成為一個壓迫內部人民的體制,並防堵未來再發生。

依據這點,才可能走到更艱難的問題:為什麼扮美國、扮英國就可以?明明人也沒少殺啊。我們要是也這樣無條件接受戰勝者的史觀,那如何思考戰爭與戰爭的不義?如果今天高中生能這樣告訴我,那或許是我唯一能接受他們扮演納粹的理由。

所以我才做了這個結論:戰勝國需不需要「轉型正義」?當然也需要。今天納粹德國會不會只是因為戰敗、做了許多反省,才走到今天這步?但我們要的是國別史式的反省,還是建立跨越國別、勝敗,如何阻止戰爭發生的思考和社會機制呢?

2016年12月25日 星期日

[投書] 高中生扮納粹:要的是規訓,還是教育?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forum/20161225/1020616

事件發生後,有一篇文章是印度對希特勒的推崇,讓我很震撼。這表示台灣欠缺的是對「他人」(如果要這樣切分)歷史的詮釋:台灣如何看待希特勒=希特勒(或它代表的二戰)如何與台灣有關?

然而現在台灣的「反省」全都只是指責,套用的就是一般的西方觀點。不,甚至不是觀點,只是西方視線:欸欸納粹碰不得。(德國人、歐洲人、猶太人會很angry)

但why?戰爭都殺了很多人,為什麼偏偏希特勒碰不得?

雖然有人說扯進蔣介石是離題,但我認為這仍是可對照的思考:在首都市中心有巨大的廟、有銅像大大小小遍佈校園。你說他是獨裁者但還社會這樣紀念他?讚揚介石可,但模仿特勒不能?

甚至對高中時的我來說,蔣介石或希特勒,就都只是國家領袖而已啊。不能碰不是由於我知道他們犯下什麼罪過,只是很多不認識的大人會有很激烈的反應而已。

小朋友看到台灣家人打自己時,還在觀察西方鄰居的表情;依然不知道如何從無知到有知,遑論從獨裁、國家暴力的思考進行這次行動的懺悔(如果台灣社會要的是這個)。

甚至對我們來說是往前一步,但對還不懂為何納粹碰不得的高中生卻是很平衡、當然的思考:為什麼演繹戰勝國就好有榮光?只有納粹要反省?明明殺戮大家都沒有少。戰勝國需不需要面對縱容戰爭的社會機制?需不需要都有自己的「轉型正義」?

我們要的到底是不假思索的規訓,還是有意義的教育?

2016年12月23日 星期五

我學生:西子灣

聊到漁人碼頭和西子灣,學生突然問:老師,你有女朋友嗎?我說沒有我單身;也沒有男朋友。然後假哭。

學生說,我沒有問你男朋友的事。我回答但我很picky,說不定我有的就是男朋友呢?

又檢討一個段落,這個14歲弟弟又突然說:我住宿舍,有個朋友,「超娘的,他自己告訴我喜歡的男生。」我說哇,那你覺得怎樣?他說,覺得沒怎樣啊,就跟我喜歡女生差不多。

「但我還沒有喜歡的人。」他嚴正補充。

又過了半張考卷,換我問他,那是你第一個認識的喜歡男生的男生吧?他眨眨精靈睫毛大眼睛說,對啊。⋯⋯那他有被欺負嗎?他說,有耶,但我都會幫他罵那些人。

我說,哇,你是暖男耶。

他很有自信,「我妹也這麼說耶。」

戲很足的老師已經在心裡演完整齣感恩的心:小暖男,你的態度讓你的朋友願意向你出櫃,那表示你接下來的人生會像開天眼,比別人開闊、壯麗,看見牛鬼蛇神,也看見群魔亂舞(精彩的那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