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7日 星期日

愛紮稻草人的還真多

有些人講得好像路權團體是要消滅車輛,把人全部裝進大眾運輸裡,還會拿東京的通勤地獄來類比。

我承認我很討厭台式私家車文化,靜態亂擋人,動態殺傷人,但誰都知道私家車的便利和效率,可見的將來都不會被誰喊一喊就「消滅」,這也太抬舉路權團體了吧。

這些聰明人的比喻甚至是:路權團體想把所有人乾脆裝進一棟大建築裡。

我猜是指就不用車了的意思,但難保聰明的人類不會在這棟裝得進一整個城市的建築裡發明出室內車輛。

我來教他一個比喻啦,我覺得他們很像徐熙娣的大姐。徐大姐向來很抗拒上電視,「我怕一炮而紅。」徐氏姐妹笑得前俯後仰:拜託,你以為要紅有這麼容易喔?

拜託,你以為我們倡一倡議,台灣人就會乖乖棄車,瞬間閃現進公共運輸裡喔?

講到TOD(大眾運輸導向型發展)舉了東京當例子,聰明如它就要跳出來批評,除了通勤地獄並不人性,也說東京都市圈一樣充滿土地利用率低迷的一戶建,但在東京我們就褒美,放在美國就抨擊是都市蔓延。

東京通勤地獄和一極獨大問題已經有很多日本人在抱怨、批評。所以當年1970-80年代他們就提出「職住近接」其實並不是社畜的野望,而是理想的住居安排。因為居住型態和交通規劃秤不離鉈。

不過聰明的你要動動腦,如果都市政策就是阻擋不了蔓延,你是要洛杉磯式的蔓延,還是要東京式的蔓延?前者上下班要塞四小時——全程要聚精會神,一閃神非死即傷。

滿員電車一樣很痛苦,我理解,但一來跟私家車相較至少安全性是兩個次元,二來呢放在台灣的狀況,路權團體並沒有喊水結凍、喊人滿員的超能力,請放八百個心。

沒有案例是完美的,我們永遠可以從其他都市身上挑出刺,但地獄也分第一層和十八層,第一層總有一點值得我們向上學習的東西吧?


PS

對了,日本的擁車率也毫不低,好像總車數有總人口的八成?而且幾乎全部都是體積龐大的汽貨卡車。

但!就是因為人行道、自行車道、大眾運輸(軌道和公車)的相對發達,擁車亦可「備而不用」,短程用走的、中程騎單車搭地鐵、長程新幹線。

不過幾大都市圈以外的地方鄉間確實仍大量仰賴私家車,日本人自己就批評他們是車輛社會,但也很多很多討論在想辦法:是要鄰居共乘嗎?還是社區on call小巴?

不是說他們不是滿分就沒有學的價值ok。

2024年7月2日 星期二

《奉命釋法》




1.

文字有輕如鴻毛,有重如泰山。文學人的廢物文字大概屬於前者,當然我們可自慰以:治服人心者,強如取城。

但法律背靠國家力量,具拘束力,實在太字面意義的強大了。

客體明確、爭點明確、效果明確,每一個意符都努力合縫到它應該貼上的意指上,真是莊嚴美麗的學問,為何我大學看多如牛毛的法條就以為是一種白痴的窮舉法呢?

2.

莊嚴美麗,還能取人性命,是鑲鑽血滴子嗎?

何況大法官還有「講最後一句話」的資格,真是白帥帥之至!

前陣子我很著迷司法權釋憲者的「抗多數困境」,把權力拆分讓它們互鬥——讀作制衡,還算可以想像,但讓直接民選的行政立法能被司法權牽制,在創制之初就埋下了對多數民意帶來混亂的警惕——讀作民主不是萬靈丹,到底是哪個英傑構思出來的?

3.

前三篇處理的可說是「繼續犯」問題,只要沒有主動自首,就推定你還在匪黨組織。

有人三十年後被抓出來鞭屍,指控十四歲時加入匪共兒童團,嗣後卻沒有運用政府已經寬大為懷的自首制度,留下已經脫離匪組織的證據,因此才鬧到大法官這裡。

徐偉群教授特別提醒,即使在貌似密不透風的戒嚴時代,依然呈現了人權法治v威權獨裁的拉扯,例如監察院對國防部提出糾正、要求大法官釋憲,例如大法官內部也有順應國策與否的激辯。

因此轉型正義並不是「今日之是評昨日之非」,而是「昨日之是評昨日之非」,「應然」的光一直在那,只是飽受遮蔽。

4.

講回繼續犯,有大法官堅持繼續犯與否要事實認定,不可以原則推定。意思是要看個案是否繼續犯行,而不是「假設」必然有繼續犯行,直到你舉證。

最嚴重的事就是舉證責任的反轉,原則推定就要靠人「自證無辜」,提出自首或退出匪組織的證據;事實認定的話,舉證責任就在原告(檢察官)。

5.

如果「應然」都在那,遮蔽了光的是一種基於「非常狀態」的體制,那合該提防的應是「非常狀態」的「常態化」。

匪共一直屹立不搖在200公里開外,這是現況如此嚴峻,幾乎押韻於歷史的此時此刻,最應該警戒、武裝到牙齒,好隨時要出手制止的事。

2024年6月20日 星期四

第二本書の預備



我將林瑋嬪教授的邏輯粗分為「賭漁連結」和「製造浪漫」,其實兩者是一體的。

她的專書是過去多篇短論文的集結,我認為很有可能正是集結成冊,作者需要找到一個統攝全書的「上位概念」,這個概念當然要夠抽象、夠鬆散,否則包裹不住,因此她選擇了「賭」。

所以這個「賭」堪稱包羅萬象,既是跟大自然搏鬥,又是跟軍政府躲藏、對軍政府反抗,最後還有投下賭場。

問題是捕漁不是機率遊戲,需要專業的準備;博弈產業不是拿自己身家押注(這個才叫賭),是兩手空空卻期盼財團送錢給自己、送機場給馬祖(這個叫投機)。

軍政府我甚至不知如何吐槽,堪稱一種魯迅式的精神勝利法。如果偷偷賭博的力量如此具破壞性,那我的文盲外婆就是軍政府的頭號恐怖份子了。

不合身的概念不是好概念。涵蓋一切的概念形同一切都沒涵蓋。

就不說地方鄉親對被封為賭博之島何等反彈了。當然讚美者也有,這我也會稍事分析。

「製造浪漫」就是美化、浪漫化,帶著一外人的觀點品頭論足,不用把自己置身複雜的人際關係和利益格局,被奉為上賓,像苦苓一樣一次住半個月,有地方公部門的資源,不用像「不同意見者」被痛整,當然也就可以打造出奶與蜜之地,和和美美的海上仙山。

《島嶼學》說,與其說是意識形態的不同,不如說是從外部或內部看待島嶼的不同。

這個說法簡單卻極具鑑別度。如果我有資格建議,是歡迎一切聲稱要「蹲田野」「做研究」的人直接到地方政府去應徵一年任何基層工作的約聘,從生活本身萌芽出問題意識,而不要帶著島外書空咄咄卻自詡縝密的「前行思考」登陸。

補一句那英說:嗎的,我最煩那些裝逼的人。

「製造浪漫」的視線非常帝國主義,不客氣的說,是回到了殖民時代人類學服務於殖民母國的鷹犬視線。只是服務的對象變成了自己的代表作、影響力、論文點數和升官之途;只是改頭換面,變得精緻、小心翼翼,把「野蠻」二字收了起來,變成「這裡一切人民都在努力對未來進行實踐」明明所有人類社群皆是如此,卻被寫得翻個身就原地起飛一樣大鼓其掌。

骨子裡其實還是看不起。啊,這是誅心論,但我真的這樣覺得。就是「我都來寫你了還不給我拍拍手?」也難以說明為什麼要先出英文版,給地方檢閱「田調」成果難道不是第一要務?

話說回來,號稱地方第一部民族誌,結果田野內容少得可憐,絕大多數都在引用別人的研究或訪談。跟蔡友月比就很清楚了,蔡的書基本上就是用第一手田野資料在推進。

這不是第一起,也不是唯一一起。近年我已經聽聞太多從本島跑來「要資料」,覺得地方人士好像有義務給它訪談;或者動動手指搜尋就直接複製貼上到計畫書裡去請領補助的例子,對外卻可以包裝成關心離島、深愛馬祖。

這本書只是代表性事件。因為作者的地位,差點變成一種地方知識的「正典」,被其他學者拿來當傳道授業的文本(又忍不住生氣,到底所謂的學院在幹嘛啊?買空賣空?看到印成書和作者頭銜就相信不疑?)

——這時候真的餘悸猶存,幸虧我們開罵得早。


2024年6月7日 星期五

卡片


把塞滿一抽屜的卡片和信件也移轉過去新家,戴著口罩邊整理,最後丟不完的東西太多,還是原樣塵封進抽屜。

因為政治不再聯絡的朋友,那時還祝福我的馬祖和交通議題進展順利,可惜他愛他的黨和國勝過15年老同學。但婚帖我收著,雖然已經沒什麼波瀾了,像一個不很熟的人。本來也就是不很熟的人,從來不算深交過,彼不知此,此不知彼,分道揚鑣可能是唯一的結果。現在想想。

還有生了雙娃就少聯絡的媽媽。我趕快致電情勒:還是最要好的朋友嗎?口口聲聲說是最要好的朋友,轉頭就把人給忘了吧。我看了這個名字,ㄨㄤˊㄧˊ…ㄑㄧㄥˊ嗎?覺得好陌生,趕快來確認這支門號還有人用嗎。記得帶雙娃來我們家,有湯圓粉圓紅貴賓陪她們玩,要吵一起撕心裂肺的吵。

還有20歲時期的前男友,熱戀期一張,分手時一張。過期的海誓山盟,說分開之後當然可以做朋友啊。結果傳訊都不回。不過辜負了人家的暈船,我也是很壞。姐也是有故事的女人好嗎。

學弟說他稱你是天菜耶。我是啊,這有什麼疑問嗎!

大一時考上日文系的同學的生日祝賀。就算學了一年日文,也只能模模糊糊猜意思。時隔多年再翻到,我已經完全讀懂了:「高三時你想要上台大、交男友,現在都做到了,真是非常幸福呢。我跟一直以來一樣,會一直給予幫忙的。」可惜分分合合,現在沒機會也不用再被幫忙了。人生走馬看花,年輕時代的祝福從後頭追上我。

最後有一封摺得很麻煩的小信,最怕拆開之後摺不回去,先在心裡罵了兩句。攤開才發現,寫信人已經不在這裡了。不久前耳聞他突如其來這樣決定,震驚所有共同好友。

信裡言詞懇切,感謝我一件怎麼樣的事情。但那件事恰好是我曾經想打電話向他致歉的,最後還是沒說出口。斷在空中的電波,沒說出口的那句不好意思呀,謝謝你來這一趟。

這世界本來就不適合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這世界。聽到他離開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樣。選擇離開這個伺服器,不知道是不好玩還是玩夠了。心裡面遺憾、佩服兼而有之。

我們這些平凡的人,只能繼續艱難的變老。太狡猾了啊。

2024年5月30日 星期四

《神啊,請賜我一個停車位》推薦文:餓鬼的喉嚨



臺灣缺乏都市計畫,公共交通荒蕪。為了避免受困在土地上,民眾自食其力,跨上機車,坐進汽車,直到此刻(2024年3月)每百人擁車數已來到99。稱臺灣是車輛之島毫不為過。可怕的是,臺灣人並沒有意識到車輛製造的外部成本,和它消耗、占用的公共資源,例如:空間。

移動的車輛需要數倍於車體的空間,因為它要動,於是有限的國土被一條一條車道開腸剖肚;靜止的車輛也需要數倍於車體的空間,因為你的車會周轉於家、公司、便當店、手搖店或7-11外面,於是有限的都市土地要騰出大量珍貴的公共空間來給諸位的車容身。

本來應該留給行人的通行地帶被車輛大軍蠶食鯨吞,行人動線肝腸寸斷,社會秩序也節節敗退——因為違規太多,執法量能不足,法不責眾,乾脆就地合法。

日本人對此早有預言:當「車本」成為事實,社會就通往地獄(①)。死傷狼藉只是顯性的惡果。隱性——或者說人類一時間難以察覺的——災厄還有很多,例如:汙染;喪失步行環境使人更依賴車輛,和慢性疾病纏身不無關係;公共交通劣化帶來的不平等,有些人被迫喪失移動的資格。

臺灣作家楊富閔說:「我在他們身上看見一鄉鎮之交通史,交通史也是遺棄史。」在減班或裁撤的公車路線後面的,是再也走不出地方的阿公、阿嬤。

如果一個社會缺乏公共交通、人行環境,形同強迫人必須持有私家車,才配使用道路,以獲得移動的權利。我們必須正視社會中就是有許多人不會、不能、不想或不適合開車:老人、學生、孩子、孕產婦、病人、障礙者……

日本人在半個世紀前,就意識到自己的國土如此地狹人稠,適合並且也需要發展公共交通系統,來拮抗如火如荼的私家車浪潮,以避免車輛氾濫帶來的一系列公害。

那些公害在當時的美國就已經初見端倪,可謂殷鑑不遠。例如他們堅持不讓道路成為車輛「長期、無償」停放的地方。要過夜請找停車場。買車時也需要出示車庫證明,沒有「到處都是你家」、「買一樓送路肩」的道理。把公共空間(道路)拿來放私人財物(車),無疑是將消化不了的成本轉嫁給社會。

那就好比家裡放不下,所以把冰箱搬出門,要煮晚餐才到門口翻魚挖菜。

小時候看過家母跟鄰居為家門口的停車位爭執。其實那塊地就是道路,應供公共通行,誰都沒資格占用,兩人卻為不屬於誰、也不應該用的東西大動肝火,現在想想不免充滿臺式情理法的幽默。

不過,為什麼美國和臺灣會車滿為患?為什麼停車場必須成為店家、住家、公共設施的標配?在臺灣,還有一些古蹟被謎樣的無名火燒完後,直接華麗轉身成停車場。

為什麼每一天的搶車位遊戲這麼困難、痛苦,根本夢魘模式,還有一堆人趨之若鶩?這種「強制持有車輛的社會」 (②)看似許諾了人移動的自由,其實讓擁車、用車變成不得不為的義務。

然而擁車族愈多,社會又更往車本傾斜,公共交通就更窘迫,民眾又買更多車……書中說:「停車宛如一道吃愈多就愈餓的菜,於是就需要更多的停車位。停車位迫使我們更常開車。愈常開車,就愈渴望有更多停車位。」(頁108)

停車場像愈吃愈餓的食物。臺灣被CNN稱為行人地獄。有一種人盡皆知的餓鬼形象是這樣的:食道細如針尖,食物到嘴邊就化為一團火。我們所提供的廉價、甚至免費的停車空間,以及其他迫使人開車、鼓勵或讓利給車輛的政策與設施,統統都像餓鬼的喉嚨,永遠食不果腹,但又貪求更多。

享受車輛的便捷,也應該看到它對公共生活的危害。放任道路、車輛和停車空間無止境膨脹,是飲鴆止渴。

-

出自《マイカー亡国論》(湯川利和,私家車亡國論,1968年):「當私家車成為必需品,對集體也好,或對個人也罷,這個空間本身都將成為人間地獄。」

參見《自動車の社会的費用再考》(上岡直見,2022):「除了大城市外,許多地方和人們的生活方式已經被打散重組,變成以使用車輛為前提,因此對許多人而言,使用車輛近乎一種強制行為。」還路於民協會正在洽談此書的中譯,預計於2024年10月上市。

2024年5月27日 星期一

島嶼學



島嶼學Nissology的語源來自古希臘文的島嶼nisi和學問logy。

nisi的複數型是nesia,就是尼西亞:小島群麥克羅尼西亞,多島群玻里尼西亞,黑色島群美拉尼西亞。世界最大島嶼國印尼,是印度+島群=印度尼西亞。模仿這個造語,也有強調其諸島性的日本尼西亞(Japonesia)

islomania則是一種精神症狀,可譯為孤島狂喜,其「病歷」可以追溯回古希臘人對亞特蘭提斯的迷魅。時至今日,島嶼對多數人而言仍有脫離現實的意義,比如視之為樂園=桃花源,邊疆=未知和冒險;也因為觸及島嶼困難,有邊境、孤島,流刑地、終結的意象。

在許多時候,島嶼並不是學問的對象,而是出現在文學、奇幻、旅行雜誌上。

就像書封寫的,島嶼有海洋性、狹小性、遠隔性,這些共同交集成島嶼性。但是讓島嶼研究者煩惱的是,島嶼也能發現「多樣性」、「兩義性」。

有fantasy,也有沖繩所說的島痛、離島苦,這就是島的兩義性。

我在想人類學家們會不會都有一點islomania?要前往深山部族(一種陸上、生活上實質的孤島型態),或者天涯海角這些「與世隔絕」的地方,承繼殖民帝國時代的任務,以知識之名展露孤島人生活的奇觀。

特異的是,他們自己把孤島寫成離地三尺的人間仙境,還要否認你說島嶼是「天涯海角、雪泥鴻爪」;只有人類學家可以幻想和羅織,你將之放回現實的版圖卻是不允許的。

更光怪陸離的在於,外來者從三連嶼上(如龍應台)眺望島嶼,對島嶼做一些想當然耳、亂七八糟的聯想也就算了,島上還有自詡創作人的協力者忙不迭的瞎捧人家沉重的翠玉丸子,天真爛漫的裡應外合,有資源的學院派講得都對對對,站出來批評的後生晚輩就要處罰,不邀請他、不給他什麼什麼資源。

這些人真是奇哉怪也。

也因此,為什麼林瑋嬪的著作這麼讓人無法接受,無疑是她只選擇性地呈現了古往今來虛構作品對島嶼的夢幻綺想,嗣後疊合上帝國目光的那一面。簡言之,可以對島嶼的意淫,卻極端地漏掉了島嶼的實相,即它座落在現世的地理、政治、經濟條件裡,因而備受痛與苦的那一面。

為什麼會少掉後項,我推測很大程度是來自於研究者光耀威武的身分、頭銜,沒吃過人際關係的排頭,很容易用虛空抽象的宏大理論來詮釋萬物,她所操持的人類學取徑又完美逃避了檢視現實面(上述我所謂地理、政治、經濟條件)的能力。

《島嶼學》書中並提到,近代經濟學巨人凱因斯曾斷言,看待事物的方式與其說是意識形態的差異,不如說其區別在於你是從內部還是從外部觀察物體

對於シマンチュ(沖繩語的沖繩人/住民自稱,意思是「島育者」),所謂島的特性「環海性、狹小性、隔遠孤立性、閉鎖性」的意識是很淡薄的,就像復活節島上原住民的玻里尼西亞語中,島是「廣大的大地」的意思。

雞皮疙瘩。

從島內部的觀點和島外部在那裡指指點點、書空咄咄、想當然爾,站在遠洋眺望就敢大放厥詞的妖怪是完全完全不同的。

有些人會誤以為馬祖是什麼窮鄉僻壤,需要輪到你出錢出力來救濟他們,馬祖人都嗤笑出聲。我第一次看到班班有電子白板就是來馬祖當老師的時候,學生都說我們家常大陸台灣兩邊飛,爸媽在兩邊都有房子......

台灣「知識分子」的彌賽亞情結要收好。我還是堅持認識地方要先從地方生活,遇到黑暗,意識到罅隙的存在,才能長出真正紮根、萌芽於地方的問題意識,而不是島外來的一知半解卻強作解人然後夸夸其談。

還會有一些島嶼協力者開門揖盜,把島和公部門資源當禁臠來分配:因為你罵過誰所以不找你辦活動、因為我的老師們也討厭她的作品所以不找她做計劃。

沒才華的人大概是靠鄉愿苟活下來吧。

2024年5月8日 星期三

東引更在重洋外




我對東引的感覺非常微妙。我跟它非常不熟,雖然它也是「馬祖」。

這僅僅是我人生第二次踏上東引,上一次是6年前,我帶小六生來畢業旅行。現在他們準備上大學,像燕鷗要一一飛離馬祖。

東引和「馬祖」的關係正是我這次回來演講的題目。我只有半小時,所以挑了一個可以充分發揮挑撥離間本領的主軸。

要建立我群需要先建構一個他者,我觀察到,如果說台灣的他者是中國,馬祖的他者同時是台灣和中國大陸,則東引的他者很可能是台灣、中國和……馬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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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證據一

台馬每月輪替的航線叫「先東後馬」或「先馬後東」,不是先南或後南。明明停泊的是南竿島,卻直接以馬祖稱呼,彷彿處在一個「並非馬祖」「馬祖以外」的位置。

幹嘛幹嘛,東引是馬祖英國,孤懸海外,其它島嶼都是你想脫開的歐陸嗎?

因為航班的存在,東引人可以直接搭船和基隆港對接,不用像其他島嶼需要經過南竿轉乘。

  • 證據二

戰地政務史上,東引就和其他四座島不是同一個防區。南北竿東西莒是菱形的馬祖防區,東引因為「反共救國軍」的存在,識別符號是正方形的東引防區。

其實,馬祖如今的四鄉五島也不是什麼不證自明的一家人。毋寧是「意外的國度」誕生時,同樣被國軍佔據、圈選,又沒被解放軍發動奪島戰役,因而穩固下來的「意外的群島」。

證據就是我寫過在國軍潰敗過程裡「大馬祖」一度出現,範圍橫跨整個中國東南沿海的連串細碎島嶼。「馬祖」不斷縮編,那些「消失的兄弟」已經前世今生,變成了人民共和國土。

例如東引對面的西洋島,從古就是同一漁場、文化圈、貿易圈,被稱為「馬祖失散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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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故鄉西莒和東引分處列島南北,交通不易。相同的,大概就是同被福州語區覆蓋吧。

話雖如此,今天也聽到一位阿姨,出生年約與家母相仿。她爸媽正出生在西莒,於戰地政務時代舉家搬到東引,又搬到南竿,最後再於1977年左右隨馬祖的移民浪潮移入台灣。

不過比起列島經驗滿滿的內部觀點,我想起的還是我書裡的兩位作家,桑品載和張拓蕪。

有一段時間兩人同在馬祖。但很抱歉,一人在南竿坑道中品酒,一人在東引碉堡裡辦報,天南地北,動如參商。

如果是桑品載都待過的兩座島,東引和東莒,其往來如今也還要在南竿轉船一次,不包含銜接等待時間,光船程就要三小時左右。

最後兩位作家是同被調回台北時坐在辦公桌對面才攀講起,還提起一位老弟兄。但那位弟兄已經罹病身故,燒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