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映真的罪咎與憂悒
/朱宥勳
*陳映真的父親是有名的傳道者&神學家,但陳映真卻非常反美
-陳映真覺得自己不在臺灣文學的框架,而是中國文學,而這兩者在他眼中是互斥的
-不論他的想法,陳映真絕對是戰後臺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至少前五名--之前講的張大春、聶華苓對後世造成的影響都不如他
*陳映真(1937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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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映真[1937 - 2016]) |
-1959〈麵攤〉初試啼聲,震驚文壇
-1968 – 1975因讀書會入獄,認識獄中左派
-出獄後遭遇鄉土文學論戰「左派」「統派」的兩面作戰
-1983發表〈山路〉,為文壇公認經典
*日治時代各時代出生者差異:
-1920年代出生,帶著日本時代的文學技藝/教養,又經過語言復健,再度站上文壇 ex鍾肇政、葉石濤
-1930年代出生,沾染日本時代的氣息,但重學一個語言不算太難--日式中文,典雅、柔美、纏繞 ex陳映真
*大多數作家都只有一個高峰,但陳映真有兩度:一1950s(大學畢業生)、二1980s〈山路〉;1970s的,「很可怕,慘不忍睹。」
*陳映真不是自始至終都是「左派」,一開始他只是關心窮苦大眾。
-轉折一:「劉自然事件」
-轉折二:讀左派書刊,被抓,在牢裡跟老左接觸,變成堅貞的左派(陳映真表示:大開眼界)
-鄉土文學論戰處於兩面尷尬--他的作品被劃入鄉土文學,但身後一看,乾全部都是獨派→和他的立場大相逕庭
-228後發展出兩條路徑:
左派→反KMT→左統;
本省→反KMT→臺獨(民族主義)
-後期愈來愈悲憤、孤單,例:六四→「中國社會主義的陣痛」,他其實知道中共變成鬼樣子,但堅守這價值對它變成無上的道德義務
*理解陳映真的四條路徑:
1文字的日本化風格
2戰後的早星
3憂悒:現代主義的內在性
4罪咎:無以伸展的理想主義
-陳映真的美學本位&思想本位是矛盾的:愈想要「中國」,用「純正」的中文,就愈寫不好
-在國內都聲稱魯迅影響他;到國外才鬆口也有芥川的影響
1日本化的風格
-先從「風格學」(文體學)開始
‧定義:持續的偏離
公式:偏離的文字-日常的文字=風格
‧日本化風格:臺灣特有種的文字風格
-無主詞或以狀態為主詞
‧如:長段的前位修飾
我已渡過了五十多年的歲月的初老的女子的心,想著在那一截山路上的少女的自己,清楚的知道那是如何愁悒的少女的戀愛著的心(切をいこ女の恋心)!--〈山路〉
他感覺到一種彷彿一個父兄在注視著一張甜蜜地沉睡的子弟的玫瑰般的臉孔的時候的溫暖和安慰了。--〈加略人猶大的故事〉
約莫是兩月之前的一天,一貫是早晨四點鐘就起了床,為李國木一家煮好稀飯後,就跟著鄰近的老人們到堤防邊去散步,然後在六點多鐘回來打點孩子上學,又然後開始讀報的他的老大嫂,忽而就出了事。--〈山路〉
‧如:特殊用語
ex憂悒、老衰、絕望性的、廢然的心懷、「
請硬朗地戰鬥去罷。」
2戰後的早星
-戰後:本省的失語、外省最好的留在大陸、次好的還在驚嚇中,加上反共文藝的政策
-1960s,這群人終於大學畢業了,能吸收國外資訊、並以臺灣為主要觀察對象:臺灣的當代性回來了
‧「與歷史正面相值」
他終於和被殘酷的暴力所湮滅、卻依然不死的歷史,正面相值了。他直接會見了少小的時候大人們在恐懼中噤聲耳語所及的人們和他們的時代。他看見了他在青年時代更深人靜竊讀破舊的禁書時,在書上留下了眉批,在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蓋上購買日期,端正地蓋上印章的那一代人。……他會見了早已為故鄉腐敗的經濟成長所遺忘的一整個世代的人。--〈後街〉
‧(我忘了是在講哪篇小說Q_Q)
-「無知的敘事者就是拿來傷害人用的。」
-他的不給結論是很不同於那個時代的,如需要明確結論的反共文學
-只能說他是人道主義者,因為他關懷這些人,但還未找到分析的工具--他後來入獄習得左派思想,卻產出華盛頓大夏系列爛小說,「這是兩難。」
3憂悒:現代主義的內在性(「憂悒」=陳映真的正字標記)
*〈悽慘的無言的嘴〉:性與死亡;夢與多面性
-圍觀死亡的場景:致敬魯迅
-被傷害而說不出話的處境:把話講出來有多難;甚至講出來了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
-無言的嘴是傷口,而且是政治的傷口
-長大後的陳映真筆下的女性都是送給左派/反美理想的男性的禮物
4罪咎:無以伸展的理想主義
-他大半輩子心情很糟:使命感特強的
‧身為左翼運動份子,每分每秒都在坐視有人受苦、但我又不可能真的撼動現況/政府
-散文〈後街〉(許南村=陳映真):「與歷史正面相值」--啟蒙瞬間
-〈試論陳映真〉:批評1970s前的蒼白知識份子情調--希望自己有足夠的青春去超越這一切(後來就出現華盛頓大樓系列,「真的好可怕」)
-1980s《人間》是報導文學(&紀實攝影)一大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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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第一代臺共如何被湮滅掉的故事、無法撫平的罪咎
-為什麼過好生活是不行的?
‧我的罪贖完了嗎?
‧這跟我們當時的左派理想一樣嗎?
--他沒有選擇的那個未婚夫出獄了、還活著:我不只背叛了我們的理想(左翼),我也背叛了你。
*稍縱即逝的理解機會
-千惠真的在台車道上提過國坤的故事,但小朋友國木聽不懂
在放回煤礦的空台車上,大嫂忽然柔聲地、唱誦著似地說……
「故鄉人,勞動者……住破厝,壞門窗……三頓飯,番薯簽。每頓菜,豆腐鹽……」
他轉回頭來,奇異地看著伊。太陽在柑仔園那一邊緩緩地往下沉落。大半個鶯鎮的天空,都染成了金紅的顏色。風從相思樹間吹來,迎著急速下坡的台車,使伊的頭髮在風中昂揚地飄動著。
「嫂,你在唱什麼呀?」他笑著說。
那時候他的大嫂,急速地吐了吐舌頭。他抬著頭仰望他大嫂。伊的雙腮因為竟日的勞動而泛著粉紅,伊的眼中發散著並不常見的、興奮的光芒。
「沒有哇。」伊笑了起來,「不能唱,不可以唱哦。現在。」
「為什麼?」
大嫂沒說話。在一個急轉彎中,伊一面把身體熟練地傾向和彎度相對反的方向,維持著急行中的台車的平衡,一邊操縱著煞車,煞車發出尖銳的「唧--唧」的聲音。遠處有野斑鳩相互唱和的聲音傳來。
「你大哥教了我的。」
→我要在記憶上把他們救起來
*獻身的少女
-情感迸發的時刻,陳映真就會回到日文去
-郭松棻和陳映真常常一致的結構:當我意識到事情發生時,已經來不及了
-「據說,連中國那裡的革命也墮落了。」
我感到絕望性的、廢然的心懷。長時間以來,自以為棄絕了自己的家人,刻意自苦,去為他人而活的一生,到了在黃泉之下的一日,能討得您和國坤大哥的讚賞。有時候,我甚至幻想著穿著白衣、戴著紅花的自己,站在您和國坤大哥中間,彷彿要一道去接受像神明一般的勤勞者的褒賞。
如今,您的出獄,驚醒了我,被資本主義商品馴化、飼養了的、家畜般的我自己,突然因為您的出獄,而驚恐地回想那艱苦、卻充滿著生命的森林。然則驚醒的一刻,卻同時感到自己已經油盡燈滅了。
睽別了漫長的三十年,回去的故里,諒必也有天翻地覆的變化罷。對於曾經為了「人應有的活法而鬥爭」的您,出獄,恐怕也是另一場艱難崎嶇的開端罷。只是,面對廣泛的、完全「家畜化」了的世界,您的鬥爭,怕是要比往時更為艱苦罷?我這樣地為您憂愁著。
請硬朗地戰鬥去罷。
至於我,這失敗的一生,也該有個結束。但是,如果您還願意,請您一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
*這是陳映真
最好的小說,但它的好正來自它的決絕--這也是最極端的禮物:誰不希望被關了30年後,能擁有唯一可告慰的「獻祭的聖女」(仍然保有貞操、肉體純粹來受苦、最後居然說自己做得還不夠……)
*臺灣戰後左翼文學或文化運動造成的影響是不成比例的低,所以被舉得很高,那是微細的一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