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5日 星期二

《黃色小說》:小男孩與絲襪




作者用性串通時代,用飲食男女的人之大慾,重新定位人在演化裡的歷史。即使我們不再鑽木取火、不再逐水草而居、汗滴禾下土。穿上西裝,衣冠楚楚,望之儼然,躲進玻璃帷幕的冷氣房裡。色情在文明裡深化成你來我往的生殖探戈、儀禮繁複的奇技淫巧……唯一能使我們慎終追遠、上通先祖的,只不過是代代相傳的皮肉碰撞,寫在基因序列裡的原始碼,我們稱為「本能」的事。


性的篇幅開展到整部人類文明史。最性感的於是不再是站在眼前、隨時可供開幹(或意淫)的男神或女神,最性感的是在時光蟲洞裡擦肩而過的尤物,來不及一親芳澤就凋謝的花。至少與你一個時代的,都是「潛在的性對象」。像《月球姓氏》裡一層一層堆疊在我們肩上的男女,我們能摸的只有對面那人的下體。


從「前性時代」的黝黝渾沌、無色無味,到突然有一天發現性的樂趣(「啟蒙」),開始終其一生背負隱隱的罪惡與刺激,去習慣年輕身體裡煩躁的慾望潮汐,拮抗「做愛後動物感傷」。作者從青春期啟航,用四面八方的讀者來函,折射島上每一具肉體,萬花筒般的困惑到困難。有一個感覺如此世故又如此疲憊的寫手,躲在幕後,虛構著一則一則性的疑難雜症,恐慌的浮世繪。


作者還用語言解構性、將性交付給語言。大腦是最重要的性器官,光是語言就足以讓我們流油。當我看見作者安排主角對性所做的說文解字,形而上的符號,指涉著形而下的行為,忽然意識到文案「現實世界纏夾在色情宇宙中/黃色書刊、B級片和A片的荒謬情節無所不在/我們必須日日從情色冒險中歷劫歸來」是什麼意思。如今我們的性,表面上看似返祖(與祖先沒有差異),但更像是對「性的理型」的粗劣複寫。為了追求大腦愉悅迴路更刺激、更有餘裕的快感,人類日新又新高強度的快感來源,卻被氾濫的「擬性」製造更高的快感門檻,成為無法滿足的癆鬼。人被性異化,無限鏡射,無窮遠離了最初最爽的香格里拉。


性的趨力這麼強大,能量如此飽滿,足以鍛鑄與熔毀人的關係。人還是常常躡手躡腳,做了自己承擔不能的事情。於是我們像淪入餓鬼道,徵逐著永無饜足的飢渴,在「擬性」的虛妄、與「錯性」的焦慮裡,殘缺不全的拼湊著自己。我有種感覺,彷彿這是一封來自性的地獄,邊咬牙掰開性感肉彈的乳房、握上陽具的葇荑,邊羞恥哭著,硬是要在徹底沉淪前,描寫性地獄勾魂攝魄、慘絕人寰的絕筆。看似插科打諢,其實懷抱了鄉愁的懺情書,寫給遙遠的夏天午後,第一次學會打手槍的自己。遊走在「慾望」與「慾望的不可得」,讓我想起柯裕棻如偈的〈小男孩與絲襪〉:


小孩仍舊死盯著她看,想摸又不敢,又不捨得,躊躇得幾乎要泛淚了。哎他大概第一次經驗這樣複雜的情緒,他的迷惑今日(或是今生)是無解了。


那麼叫人迷惘,卻又不能任意碰觸--這孩子就學會了慾望法則的第一課,啟蒙了。


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

將至


覺得胸口有顆沉重的大頑石,一整天都氣悶。聽別人說話,或者讀別人的言論,都像照看鏡子,映照著小丑的鬼臉。所有的嫉妒只來自一件事,叫:不甘平凡、卻甘於眼高手低。討厭呱呱鬼叫的大學生,朝生暮死的活著。我在他們那個時候,也同樣的玩日愒歲,不知X之將至,不知Y之將至,不知Z之將至。有時候不懷好意的愛著;萬念俱灰的希望著。



2014年11月17日 星期一

如何在夜市不為所動‧仍然吃出瘦子體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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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可以開一堂課叫「如何在夜市不為所動‧仍然吃出瘦子體態」。

首先飲料必無糖,所以不能調整甜度的飲品一律路過。我自己會加沛泉C一包,消水腫又美白。不過很多連鎖手搖杯矯枉過正,不准顧客另加東西,須先詢問。再來是以少許佐料、逼近自然、最好汆燙的蔬菜為主食,鹽水雞不可加油,鹽與胡椒請自制(鈉高會水腫)。我不吃味覺喧賓奪主的蒜泥和香菜。

油炸一律謝絕,包含看起來健康的地瓜、蔬菜天婦羅或杏鮑秀珍金針菇。菇類營養高熱量低,分類上屬蔬菜,好物,但請記得「油水交換原則」:愈多水份的食材用油炸會換取愈多油份。所以我會選擇烤菇類,而且不加醬(醬的肥度幾乎就是垃圾食物),薄鹽風味就極出色。

若要攝取蛋白質,烤豆干、滷豆干、鹽水雞豆干可,一樣去醬就原味。板豆腐或凍豆腐可,但嚴禁百頁豆腐、豆皮等眼花撩亂的加工肥物。如果可以,小七茶葉蛋不吃蛋黃最棒,方便。肉類蛋白,鹽水雞的雞胸肉不錯,但必須去皮;最近很夯的骰子牛肉亦可,我都請他幫我挑瘦一點的。脂肪長在你身上,肥瘠不由人,錙銖必較。但烤牛肉還是油,吸油丸在身如握保命符,還是先一包。

最後,挑有現切水果的夜市去逛很棒,但要注意他們是不是有泡糖水。請不要喝果汁,即使不另外加糖,熱量還是異常高,且纖維被當渣滓濾掉,沒有飽足感。要吃就要咀嚼,挑爽脆水果,升糖指數低,不會飆高血糖導致發福。如芭樂、蓮霧、蘋果,水梨有點太甜,忌葡萄荔枝等腴軟鬼與一切瓜果類。別搵任何粉,盡量啦XD

好嘍先醬~

2014年11月15日 星期六

2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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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中壢房間床上,想到12點我就不由分說、不給活路,自動變身24歲了。第一個跳進腦海的句子:「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都是寫〈《星際效應》:浩瀚無邊的愛與救贖〉害的。從大學開始,被迫學會獨處,我常常,覺得自己跟「真實的世界」隔著一片毛玻璃,看見自己在上面呵氣,用袖子擦,張大眼睛眺望;很想努力廓清「我所處的這個世界的真實樣貌」。但始終覺得隔閡,如霧中風景。


第二句閃現的話是「玩日愒歲」。浪費的時間變成孤魂野鬼,在車窗外搔刮。有種從胃深處隱隱作嘔感:真的不是再當米蟲的年紀了。還以為自己像17歲一樣可以瞎拍茵茵草地,口口聲聲青春無敵、18歲狂抽猛送揮霍剛成年的權利……看到蹣跚佝僂的老人都會想:人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我討厭朱天心說:人要老好久。(《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


在工作室發問:一個在瘦身的人該怎麼慶生呢?(吃水果拼盤。吃燙青菜。一起去跑操場好了。)在財務自由之前的鋪張祝賀,都像不知亡國恨的商女,隔江猶唱後亭花的,不合時宜啦。25歲為了能無縫接軌,能恣意豪奢席開千桌,就來拼上藍鑽好了,受不了自己存了滿倉彈藥,但一發都沒擊出。


我們能放下是因為另一手使勁撿起更多。我們必須取捨是因為我們能力不足,該有的肌肉不夠健壯。能到這裡已經無比堅強,證明自己有這種腳程。像蟲洞背面,從來沒想過的遠處。曾經以為自己要一步步走進荒涼裡,夜晚偶爾還是會茫然偷哭,但這個銀河充滿愛:家人沒有條件的愛,夥伴互相撐持的愛。也許對這世界尚理解不多,也還是會寂寞,但只要能在愛裡賦形,感受到存在,就足以能量滿格了。


 


 


2014年11月11日 星期二

《星際效應》:浩瀚無邊的愛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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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雷,快去看)


原本承諾說不會寫影評or心得那類的東西,但就還是寫了。所以這篇會傲嬌的堅持在聊駱以軍的小說《女兒》,而不是諾蘭的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2014)。


天文物理的知識很促咪但無力處理,科學充血份子會說我只好扯一些有的嘸的嗎?也沒差,正是。倒是導演結構複雜的劇本設定,取代的往往是角色性格的塑造與劇情的鋪陳。雖然讓觀眾有諸多腦補空間、而產生討論,但有些跳躍終究難以自圓其說。不過除非太誇張,不然慈悲為懷如我都放大絕:忽略不計。時空跳接、宇宙拓荒、太空殖民都不是新題材,有很多書或電影的情節自然浮現,這個線索可以連到那個話頭,參差縱橫,互為文本。想到最近又接續往下讀的《女兒》。駱以軍也許就是來自五維度、更高次元的「後人類」。馬修麥康納問:Who is THEY?飛越土星、穿梭蟲洞、自願跌進黑洞,卻沒被重力的坍塌壓扁,反而回到無限延展,處於不同時刻的女兒(是的)的房間。發現:they are us。未來的「他們」開了一幅一幅並置的時空,將線性的時間拗折、拉扯成列車窗望出去的圖景,可以停格、倒帶、快轉到下一格「當下」。一如駱以軍嘗試打造一個界面,架接被困在線性時間裡的「我們」,得以借用神的複眼,在一剎那眼瞳的震顫內,同時收盡無量大、複數的時空。


時空不是我們認識的那樣子了。那個牛頓還剛被蘋果砸到,芸芸眾生「誕生然後衰老然後死亡」的平凡敘事,萬有引力的古典面貌。時空是宇宙平面的彎曲,是蟲洞隧道,是黑洞旁邊從此不再同步的兩支秒針,父親與女兒歲月迴廊裡年華擦肩而過的時差。五月天〈晚安地球人〉的歌詞很棒,但「光的速度能比愛恨快,所以我也忘了哭」恰好悖反於《星際效應》--是愛的意念縫合地球上的女兒、與另一個宇宙裡的父親,愛是真正的蟲洞,是疑似超越光速,量子糾纏、超距感應的「鬼魅粒子」;是愛穿越宇宙中無所不在、紊亂的熵,擊中那個女兒成為科學家,拯救人類全體。愛讓無限個平行時空收斂,成為唯一的命運。如果不是愛,馬修不會有動機出發。對全人類的愛的確是抽象、而且陌生的,但如果這份愛包裹著具體而近身的對象:兒女,那就有了合理的串接。馬修並不是想做人類集體的英雄,而是想成全女兒個體的父親。但也因為這樣的矛盾,讓相對論的時差成為所剩無幾、卻必然耗損的成本。讓他在太空船上焦慮、琢磨、最後仍為難的,終究是英雄與父親的不能兩全。


「真愛如鬼魅」也有字面上的意義。書自己掉落,空氣裡的沙塵降落成二進位密碼。女兒本來以為是鬼,其實書櫃後,是更高次元裡的父親。父親以愛為能量(飛到另一個宇宙,結果回到老家裡女兒的房間),牽動引力的線,即是從能量的傳輸、造成物質的變化,改寫了地球人的結局。我對《露西》一句話短評:「知識僅是人類再現世界的一種形式。」感官有侷限,知識生產更有諸多來自人為的互相掣肘。連我們身處的宇宙,都分為可觀測宇宙與更外面浩瀚無垠、卻只能以理論猜測的真實宇宙。也許今天我們仍不能驗證的鬼魅,實則座落於現今人類知識邊界以外。當然,《星際效應》給我們的答案是,那個想念你的人,在你無法觀測與感知的宇宙,傳送給你的訊息。


電影板有人說「就是包裝華麗的世間情」,也不能說他膚淺。可這就是人類文明的母題,可歌可泣,值得一寫再寫。就算漂流外太空,生命受沙塵暴襲捲,所有穀物都受病枯死,只能在地球上窒息、餓死……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愛,能無視時空,持續發射希望,即使可能多麼微弱、雜訊頻頻、渺茫。足以殺人的並非挫折本身,而是絕望。所以兒子和女兒面對機械錄影器,把畫面如瓶中信拋進宇宙的海洋裡,只是為了說服自己相信父親依然存活在宇宙一隅。等候不純然只是等候,等候是為了鎮守希望(後來,務實的兒子先放棄了,選擇臣服於現實,放棄相信「爸爸會回來的」);所以阿福教授虛構了計畫A,讓重力算式不斷遞迴,阻撓自己真的解開,只是為了保留那一線虛無的希望。


喔對不起,說好要講《女兒》的,但其實都已經講完了。最後我很感謝導演把世界的新生保留給了「女兒」。有點坐實了我的猜測。「女兒」象徵生命的賡續:在寂寞裡堅持發射近乎永恆的愛與救贖。在無數個慘惻黑夜裡暗結珠胎。在一波一波輻射而來的黑洞頻率中,重新孕育了人類。不管是計畫A的莫非,或計畫B的安海瑟威。女兒終將成為母親。但當她們抬眼,就能看見星空之上,所有能量都來自於創生她們、而後以愛環護,包覆,牽攣乖隔,億萬光年外,依舊喁喁孺慕的父親。


2014年11月7日 星期五

抓泥鰍




講一件事。以前偶爾覺得我爸很嘮叨,因為tempo很慢,故事又很長,又always最後才切到正題講他的道德訓示。今天他問我「有沒有聽過我抓泥鰍和鱔魚的故事?」我只挑眉問:「會很長嗎?」


故事本身倒出乎意料很好玩。因為他在卡內基講這故事得到正面回饋所以整理了短版和長版。(well我聽的是長版。)突然靈機一動,跟他說,你要不要用台語講?讓我練個聽力。


我終於知道發生什麼事。他曾經在飯桌上說,「我只對我兒子說國語。」因為他知道我台語很爛。是我忘記爸爸的母語和我的「母語」不一樣。他蝦籠、泥鰍和鱔魚的故事,發生在他兒時的大園故鄉,青青的田埂邊。不在「我不說方言」的課堂上,在他的朋友身旁。兩個少年,拂曉時分,準備豐收。那時,他所思所說、最流利的,自然不是別的語言。


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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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我的經驗,讓世界被抽換成兩個界面。
只有自己知道,就算在人群裡,從此和經過的人都不一樣了。曾經溺水,臨近死亡;或者野火燎原,懷著龐大憤怒回到這個世界,發現來來往往的人一臉漠然。像帶著大富翁、洋芋片、養樂多……藏進學校樓梯下的暗室。影影幢幢、無所不在的「不存在」。我在街頭,我在微弱的空調裡,在你面前。但我已經不在那裡。


還是不知道「理想的生活」是什麼。臉書用語音問大學摯友。在台東。不像過去,我們可以輕易從一堂無聊的課抽身離開。跨上單車,前往他方。其實他方也沒有東西在埋伏或被期待,動力只是:可以離開此時此地。離開就是旅行的意義。如今她的意義付之闕如;而我彷彿還在離開的車程裡。車窗望出去,世界的景觀,時間和空間,被分割成彼此不連續的斷面……


她走了,我留在單車上,穿行半個台北回家。過彎的下一刻,意識到,「快樂的元素」、或者「理想的生活」,或許,或許,根本沒有那麼抽象。毋寧是一種能力,叫做選擇的權力。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生活的權力。對現在的我而言,那就是:賺到錢的時候。證明自己有價值、而且有能力的時候。對我而言就是快樂的時候,有意義的時候。每一張鈔票都是能夠兌現成選擇,的籌碼。


於是每一天都得以指向明天。偶爾還是自覺玩日愒歲:不停在重複、重複而毫無建樹。待在原地太久會讓我好消沉。最喜歡自己的時候都是我最努力的時候。很慶幸自己是個寫字的人,同標題檢視可以回頭看看每一個「當下」的軌跡,貫時的羅列一排年輕的、更年輕、幼稚、超幼稚……的劉亦。老一點的劉亦,下一次還是會同樣發問:理想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期許到時候已經能夠縱容自己,盤旋在現世上空,真的不用理會經濟的問題,像學者一樣,去左思右想困難又抽象、虛無縹緲的,人生的意義,理想的生活了。這是我的強項,一點都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