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日 星期日

《KANO》:台灣歷史的卡珊卓


 


【沒辦法無雷的講完一部電影,未看者迴避。但未看的要快去看】


看完《KANO》內心激動。光是不搞穿越的日治台灣就很值得捧場,完成度也高,敘事流暢,即使像我這種一日球迷也能煞有其事的捏把冷汗,雖然途中也是有想說:
嗯還要繼續打嗎?

電影的起始點足堪玩味,時值軍國日本節節敗退的二戰末期,戰爭把所有1930年代光鮮、差異的年輕臉孔一概抹去,一批批無表情無靈魂送上戰場。鑒於台灣人對台灣史的無知,不管搞不搞穿越,我總是很慶幸這些導演或唬爛、或認真,都帶領了21世紀厭倦政治、周休二日的台灣人回溯歷史,敲門返祖。我們生活的這座島上,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人們的母語是閩南語間雜日語。在不很久以前,曾有一個天下嘉農的跳舞時代。儘管殖民體系不值讚賞,但確實曾有日本人、漢人、蕃人一起生存的善意。水田、大圳和木瓜樹的歲月不遠,你回家的巷子口曾經有人那樣活過,彷彿翻個籬笆就能抵達。


只是在車站被熱烈迎接、在夜晚秉燭起身的年輕身體,在1944年的戰爭末期,就不再出現了。1945年日本戰敗,那些電影裡生動笑臉並不知道,他們興高采烈的慶祝「光復」、搶學「國語」,卻換來另一批更殘暴無賴的殖民者,一代菁英被屠殺殆盡。歷史電影總讓人像希臘神話裡的卡珊卓,你知道有事情在那裡,悲劇擋在前頭即將發生,但你能重現,能目睹,卻無法搶救。多希望他們就這樣膠封在電影裡,同島一命的台灣人停在廣播旁。兩好三壞、兩好三壞,時間像下一球,永遠留在甲子園的陽光下。


(這是一部真正的台灣電影啊。)


 


2014年2月24日 星期一

飼育、心、痴人之愛



1.〈飼育〉
戰時的日本傾國家機器之力,進入作戰體制。然而鄉村的男孩在城鄉、世代的屏蔽之下,戰爭似乎成為遙遠的背景,巡弋的戰機像一場捉迷藏。直到黑人被俘,闖進他的村莊。黑人在男孩眼裡,從頭到尾都是異類、「他者」。從黝黑的膚色、腐臭的體味、到陌生的(無)語言,在在迥異於男孩所身處並熟悉的文明體系。黑人是戰爭的遺留,甚至能說就是「戰爭」本身。


然而雙方這種脈絡錯置的接觸、認識,卻反而使「認識」成為不可能。黑人被軟禁在地窖中,孩童從狹窄的窗口看見「戰爭」、目睹「另一個文明」,卻在認識的不可能下,只能以最獸性的方法「認識」這個「人」--看來近似動物的外觀、氣味、語言,到最象徵性的、昂然粗暴的性器--讓傾盡「文明」(高科技、現代國家體制)之力所造成的戰爭,在此暴露其一語雙關的野蠻。戰爭使(戰場上的)人還原成獸,戰爭使人只能讓另一群人以獸的方法認識。


生殺「闖入者」的決定,在重重的官僚體系內互踢皮球,曠日廢時,迂迂迴迴,唯有暴力最直接。男孩萌生友誼的錯覺,讓他直接禁受了暴力。然而靜默的陪伴、戲水的歡快,換來的只是令人羞慚的錯覺嗎?如果沒有戰爭作為背景所造成的對峙,來自相異(而非對立)體系的人,就不能相濡以沫,相忘於江湖嗎?死亡最直接;黑人一定得死(或是失蹤?)。畢竟這不是一個世界大同的成長故事。這是一個由傷害(大如戰爭,小如斷掌)產生斷裂、認識世界,從而結束了童年的啟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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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
書信體的告白和書名《心》對讀,值得玩味。何故「老師」的過去,只能以懺情、罪己(因而將自己的過去定調為錯誤)的遠方來信表達?是不是只有當人迴避碰面,而得以儉省語言時,才能夠以文字(琢磨地、吞吐地、間接地)凝視內心?而傷害的瞬刻被書信推到遙遠處,貌似能站在安全位置眺望過去的傷害(像村上春樹的小說),卻不想傷害過後的追悔才是痛苦的開始。「心」的吐露後,「老師」終於捱不住慢速的凌遲(或是終於鬆口的釋然?),而選擇自死。他也很變態。最後還要和乃木大將代表的明治精神一同殉死。想成全完美無缺的自己,眼裡容不下一粒沙。


弔詭的是,收信方的「我」就真能進入那顆直子之心了嗎?老師也承認,「我盡己所能運用目前為止的闡述,設法讓你了解我這個難以理解的人。」人的心是能夠被書寫道盡的嗎?卷帙浩繁的《追憶似水年華》,用稠密的書寫打開一段一段停駐在腦海裡的「子彈時間」,試圖捕捉人的內心世界。不過其悖論似乎早已在中譯書名一語道破:年華似水(英譯書名是In Search of Lost Time,「尋找失落的時間」)--怎麼捕撈都只能在掌心逝去,掛一而漏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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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痴人之愛》
受西洋文化影響的讓治,既嚮往洋妞,卻又自慚自己東方的身體髮膚,在文化與性別的實踐上徘徊往復,自相矛盾。

然而我卻以為,《痴人之愛》裡,最值得同情的並非讓治,毋寧是naomi。她知道她在操演一場危險的極限運動。她以自己短暫的青春押注,進行一場迷醉的豪賭。書的最後一句,naomi停在二十三歲,文學讓她膠封在此刻,成為永遠年輕的陶瓷娃娃。可是一如《後宮甄嬛傳》,把時空的佈幅拉長、鏡頭拉遠後,女性的「神性」只能停留在以容顏不變作為前提,依附在男性身上,生產出價值(與子嗣)。色變則愛弛,天人五衰。


唯有文學能夠逆反現實,喊停時間。谷崎潤一郎的變態書寫,讓namoi停格在她最美好的瞬刻,青春像一整副象牙鏤刻骨牌即將攤倒、如精緻琉璃器皿即將碎裂,光華璀璨。冶豔夢幻,落英繽紛。男子、痴人,能夠被這絕美眩惑,興高采烈的臣服於她,實則臣服於美。在痴人(吃人?)的迷戀裡,卻諷刺的生出最噬人的權力,藉由顫抖的「你在乎我」操弄對方,以愛為籌碼、步步進逼,以愛為傷害的凶器。她知道她的肉體是最鋒利的武器,只是青春讓它得以看似聖潔。看著殘忍如naomi,彷彿直視注定要發生的災變,但願神垂憐,時間不要過去。


2014年2月18日 星期二

2014年2月17日 星期一

[去吧] 附中夢


1.

說實在的,我一直不是很「典型」的附中人。討厭動輒高喊愛附中、提附中榮光,好像每提一次這些字眼,就又剝削它們一些,只為了跟人靠得更緊密一點。「附中夢」像是一齣劇本,只等我們穿上戲服去搬演。真的好霸道喔。


2.
不只一次聽舒雯學姊談論過附中,她受邀來幫我們的暑訓(13→15)講課,也一樣謙虛推辭、這樣困惑:學校竟然請我這個校友回來辦活動(在校守夜),為什麼不是在校生?為什麼不是你們?她怕自己壟斷了小朋友我們,對附中其他樣貌的想像和詮釋;也擔心中間有一道人才發掘的斷層。


「愛附中」對我而言,是一句殆無疑義的髒話。我一直帶著難言的怨恨走出附中、上了大學。往後的日子裡,附中經驗不斷對我貼耳密語:你不是一個……的人。


3.
電影散場後,走過信義路牽車。夜晚的校園闃黑,低矮的籬笆翻身可過。該進去一趟嗎?可是裡頭有什麼?我懷念的誰、想重新接觸的事,都不在這矮矮圍牆的另一頭。他們或者跟我離開附中,分道揚鑣;或者停留在腦迴裡,只有記憶能夠再現。但是幾年來,我幾乎不再開這個潘朵拉的盒子。青春像狂風暴雨,巨靈震動。高中時代的我一直很憤怒,鬱結,無助,想用力揮拳,卻逃不過那片藍天;世界這麼大但你無處可去。


小高一就有幸躬逢其盛60周年,還興致勃勃成為工作人員。中正樓燈火通明一字排開,是學長姊設計的不眠夜市街。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回憶有失焦的光斑,每個在校的、返校的,笑臉都像一顆顆霓虹燈。那時記憶無半點積累,一切都還簇新。剛從家逃來台北,不懂什麼是家、不懂對眼前這些人而言,附中城堡已經不是一張劫盜地圖、一座霍格華茲的獵奇,而可能是回憶的定錨、意義的歸屬,或更多。走出附中以後的路才是無比崎嶇,這裡就是燈火闌珊處。


那個晚上我忙著,也跟大家一起不睡,把夜熬到深。中興堂裡納豆來了又走,劉真也下台謝幕,很久以後我才匆匆趕到,像赴一場安靜的盛會。鄰座的人知道我忙,與我有約。《藍色大門》低聲播放。不知誰的點子,在附中裡看藍色大門?張士豪、孟克柔的青春……我的青春那麼近,卻手足無措。可是現在想起來,那個晚上卻又彷彿那麼溫暖,靜定,美好。


學姊說,直到辦完這個活動,那個晚上後她才彷彿做完了某些事、真正畢業了。從這個意義而言,我一直沒有從附中畢業。那裡對我是解不開的結。一個一個回憶的累贅。我註定要帶著這些往前走,成為對「無條件的愛」最忠實的反對派。
花一輩子編造謊言,自我辯論;認真敘述附中的意義、描繪青春的原型,再一一推翻它。


2014年2月5日 星期三

[去吧] 翻過臉書


2009~2013‧臉書回顧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v=828542073826744&l=7765390178790264705


1.
從2009年以來就是臉書重度患者。這個角度來說,我是流行的競逐者。


2.
朋友一輪換過一輪。我覺得可以平心靜氣的接受:朋友本來就是會替換的。你擁有不同的生活圈,長出不同的價值觀,或者價值觀本來就不同只是共同的經驗(比如同班、同系、同隊)消磨了歧異,終有一天會暴露出來,你們其實位在地圖上截然不同的方位,只是等待分道揚鑣,或再次聚首。這樣說來,每一段關係建立、情感發生,每一個從「我和你」變成「我們」的過程,都只不過一場送行。都感謝曾有你們陪伴的片刻,希望當下的自己都是真心相待的。


3.
發現,我其實很能承受寂寞,容忍自己不太多朋友,讚數貧瘠。過的生活、做的決定常常和多數人背道而馳。這樣說來,我又是流行的摒斥者。和流行若即若離,和自己唇槍舌戰。舔舔傷口,一張貓臉,一種貓樣生活。常在想,尤其是盯著這段影片大量自己的臉如同書一樣翻過:如果我是另一個人,應該會滿討厭我的,哈哈哈。


2014年1月30日 星期四

[去吧] 年夜

從小我就是陰陽怪氣的小孩。標準的會
躲到大人身後,需要爸媽攛掇著:沒禮
貌。跟叔叔打個招呼啊。從某一年歲開
始,很堅定立場,以沉默回絕這樣的要
求,直到搬出:你這樣讓我很丟臉。原
來打招呼不是只關乎自己,還牽涉家教。
爸媽那時也都年輕氣盛,不能理解小孩
彆扭裡的百轉千迴,又太容易把言行禮
貌無限上綱,成為典型教養過程中,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的滑
坡謬誤。

其實我只是害羞而已。這樣的特質,一
直到現在的我身上猶有遺緒。我可以很
健談,被推上舞台也能臨場發揮,雖然
鼯鼠五技,也算說學逗唱。但是只有最
身邊的人知道上台前我很恐慌,下台後
會胃痛不止。有時候看似在察言觀色,
其實只是不知道該講什麼,明哲保身。
團聚,或有賓客絡繹的場合,我都很想
從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中間抽身,躲到
房間去看一本未完的小說。不能適應團
體生活,所以從離家後從來沒有過室友,
不擅長社交,討厭團康。敏感纖細,像
一株細莖植物。

所以我很佩服,也很嫉妒從小就是交際
花的人物。笑語盈盈,長袖善舞,在人
群裡折衝尊俎。沒有一點智慧,也要有
點莽勇,人際關係複雜的線頭不是有條
不紊收理乾淨,就是視若無睹,但一身
赤膽,毫無機心,可以不顧人心向背。
自己則多疑又在意,趑趑趄趄,猥猥瑣
瑣,總不是最討人喜歡的那個。

很早就離家,過著漫長的獨身生活,終
於也到了單眼皮都慢慢衰垂,演化出雙
眼皮的年紀(我對我爸:「什麼虛歲?
沒有人在算虛歲的!」還有「什麼叫
『有年紀』?!」)花了很多時間跟自
己相處。一直不明白,也漸漸忘記家是
什麼。前兩年有機會回桃園一趟,和爸
爸的朋友們吃飯。吃飽後趕著末班高鐵
回台北。車途上聽載我的叔叔和阿姨打
嘴鼓,因為開錯了一條路所以互相調侃,
笑成一團。我在後座暗暗笑得好想哭。
上個月回外婆家,表哥表姊表弟四兄弟
姊妹,住在舅舅舅媽搬走的透天厝裡,
午後晏起,壁紋斑駁,幾人擠在一張桌
子上吃外帶鍋貼,看顏色走樣的方塊電
視,笑得好開心。

今年的年夜飯,和大伯家一起吃。從爸
媽離婚以後十幾年不見了。席間有堂姊,
堂姊夫,小時候一起玩、要叫我一聲舅
舅的外甥和外甥女,飯菜擺到兩張長桌
合併才塞得下,十幾人澎澎湃湃開動。
心裡點算一下,發現家庭成員既是、也
不是十年前的那一批人。堂姊們或再婚、
或再生,孩子們有相差十歲的兄妹姊弟,
有要趕場,吃兩輪年夜飯(分別陪媽媽
家、陪爸爸家)的。我自己也從曾是、
不是、到又是,這個家的角色。可是最
後,家不就是這樣嗎?來來去去,吵架
離散也相愛。最後還能修修補補、縫縫
綴綴,幾十年過去,大家還能坐在一起,
吃一鍋飯。


2014年1月25日 星期六

[去吧] 更好的人

晚上和夥伴走路回家,聊到現在事業各
自面臨的癥結。想當初我聽到「成為更
好的人」就想翻白眼,想說「賺錢就賺
錢講那麼好聽。」可是在建構團隊的過
程中,我們面對的是人。人有本性,牽
扯著關係錯綜和情緒糾結。常常我們顧
著享受手到擒來的舞台和光芒,忘記團
隊成員還在黑暗中摸索。怎麼忍心讓相
信你的人繼續匍匐在黑暗裡?但你自己
走出來也動用了大量的勇氣,救急的自
信,一輩子也沒承受過的壓力和委屈,
一路也跌跌撞撞。你明明心裡清楚,要
讓他們走出黑暗,你必須再次踏進黑暗。
牽著他們的手,領著他們走出來。也許
當時你嚴格規訓自己能夠辦到,但是現
在每個人面臨的狀況、身上的裝備(資
源、能力、勇氣……)不一而足;原則
是有教無類,但又要因材施教,個別溝
通調整規劃。多希望我會讀心術。多希
望把上線的能力原封不動,安裝到腦袋
裡。最緊要的是,再次,又要承認自己
的不夠好,不夠細心嚴謹、不夠自律勤
勞、不夠衝鋒陷陣,讓他們還得在目盲
中碰撞。一次次。每次遇到瓶頸,都是
因為面臨挑戰而你還沒跨越。


下線說:怎麼做這個事業會發現自己各
種不完美,許多缺陷!我覺得,這其實
是很有希望的一句話,表示成長過程裡
很多曾經忽略不計、被翻到生活暗面的
東西,必須重新拿出來檢視,忍受改變
過程粗礪的疼痛,以成為一顆珍珠。


我問夥伴說:我覺得這個事業是一輩子
的,但怎麼在短期的目標和長期的成長
之間取得平衡?如果一個更好的自己值
得花一生細緻打磨,但我們每個禮拜都
在微調、每個月都要重新設定目標,漫
長的耐心與燃眉之急,中間不是矛盾嗎?
他說:如果面對每個短期目標你都能有
所突破的話,你就會越來越擁有更好的
自己了啊。我很滿意這個答案。聊到後
來,我說怎麼越經營越覺得自己很多缺
點!他說,可是我們一年前根本不會想
到這裡啊。一年前我們在幹嘛?這不就
是很進步了嗎。我就想起一年前的現在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要做直銷又
有各式各樣身段包袱,舒適圈還是很窄
小,隨便都嚇個半死,躲在家裡當高談
闊論的屁孩。才覺得,雖然還像一件到
處漏風的百衲被,但總之是從破麻布一
路進化到現在了。每塊補丁都是不同人
給我的啟示,增益,肯定。甚至自以為
打臉的,也都該一併感謝。總是要有人
挑戰我的信念。總是要有一個九把刃凸
顯你們和我的不同。我覺得,相信只是
一種選擇。我們常說相信誰成為誰,實
際上就是在說,想成為誰你就去相信誰。
我一直都想成為我看到的領導人,目光
如炬、邏輯清晰、最重要的是愛;當然
還有很鄰近我的夥伴。狼狽與共,風光
與共。從大家都是小小屁孩到可預見未
來裡的超大企業家。這種情感的支援,
真的太重要了。等到那天我們頂峰相見,
還會一直記得出發時的約定,像海誓山
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