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第一次踏上祖國土地,從機場搭巴士到浙江大學郊外,九月杭州的空氣飄著一股子怪甜,讓我想起台北公車上淪肌浹髓過無數人手汗的塑膠抓桿,下車後留在掌心的同一味。
那趟旅行的細節早已忘光,只有福至心靈的一個結論:投胎在2300萬人的島,而不是14億人的人海,一定有什麼意義的。一定有什麼非台灣人不可的使命。
浙大的學生提起,才知道那是桂花香。污穢的形象豁然開朗,忽爾流金溢彩了起來。如果嗅覺有畫面,當如滿城盡帶黃金甲。
浙大是中國名校,他們很在意我們是如何遴選,能被拔擢為臺大參訪代表。我們很尷尬:......就去教務處報名就來了。
有一天吃完晚餐,走後門回浙大,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兩個農民工那樣灰撲撲的男人在打架,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議論紛紛。這次換他們尷尬了,低頭沉默,像迴避家醜,領著我們一路加快腳步。
昨天讀到溫佑君寫木樨就是桂花,我如受雷霆。
她說桂花是一種比茉莉更中國式的香氣,清可絕塵,濃可溢遠。簡直就是我有臭有香的桂花印象。
黃庭堅修佛而不可得,問道於晦堂和尚,晦堂問他是否聞到桂花味,黃庭堅答曰聞到了。晦堂又問他香嗎?黃庭堅因此悟道。典型的禪宗公案,曰「聞木樨香」。
近年看到更多說法,其實六四屠殺,死傷最慘重的並不在廣場,而在廣場旁的北京木樨地。比起廣場上的人中龍鳳、能聚集80年代末的鎂光焦點,木樨地只是一群同情學生的普通市民,沒有目光保護,想架路障阻止軍隊進入廣場。
夜半槍聲響起,軍隊對「人民群眾」開火。
我不禁想,木樨地那些中國式的桂花樹看到了什麼?目睹一切後,那年秋天還能開花,如常吐著它甜膩膩的香嗎?直到知道木樨地原來沒有木樨;像文昭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沒有中華、沒有人民、也沒有共和......
說不定那一整片赤色大地,都是某種程度的木樨地?桃李不言。在木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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