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7日 星期一

核彈投放於中壢


中午拜訪爸爸老友,他稱呼我「劉公子」,本來想請他別折煞晚輩,但聽來也滿爽的就沒有阻止。

他問:你開車來嗎?還是騎車?
我說:走路來的。
叔叔一臉驚訝,業界打滾二十載沒聽過在桃園走路的。我補充:先搭公車再走路。
他:不開車嗎?
我:我有駕照但比較喜歡搭車啦。
他沉思了一下,告別以:你好特別。

後來在狹窄的中壢騎樓走動,少女遞了一小杯試喝「古早味奶茶喔」,我輕啜一口,說「這有加奶精嗎?」她點頭「也可以加牛奶。」我就跟她抱歉,請她幫我倒掉。

說這些,是的就是想說我儼然一朵不合世事的空谷幽蘭。學長說:你很想把中壢炸掉吧?

沒錯,用核彈。

影響力人物之普天同慶國慶日


教練有一次對我訴說煩惱:「做這一行……還是需要一定的人格特質。」
「像什麼?」我在氣喘吁吁的中間。
「樂觀啊,正面。」
「沒有吧?」

「有啊!」他堅持。我們開始想像一個消極的教練:「算了啦……你這樣也練不起來。」「你也不一定要上課啦,這樣就差不多了吧……」「舉不動也沒關係啦,就先放著吧……」

我還是硬著頭皮說:「一定可以的,這是你的藍海市場!」消極負面不說假話的教練。不幫你搖旗吶喊的教練。勸退你適可而止的教練。



讀大江健三郎。道行太淺,和小夥伴們又陷入讀不懂開始胡言亂語的循環。

可是我最記得,大江貴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本唯二的諾獎認證文豪,還是有個政商名流式的煩惱:

有個記者,從頭到尾對他緊咬不放,揪著他口誅筆伐,看來這輩子就要跟他廝磨到底了。

我想,靠,堂堂世界文豪,已經把他的名字高高刻在大和民族、甚至全球人類的文學榮耀柱上,還是有賤人這樣鍥而不捨揭人瘡疤,肯定也加油添醋自得其樂。

一方面當然是站在大江視角,雖然爬了蝨子,但這套華服還是好合身,富麗輝煌。默默無聞,無足輕重死去的將是你這種吸血小人,赫赫有名是我本人。

但我其實更想知道那記者在想什麼,寧可臭聲罵名,也要繼續蚍蜉撼樹。又比蚍蜉更卑微,比蝨子更猥瑣。

關鍵字是嫉妒嗎?只是嫉妒嗎?

當大江,很威武。但當賤人,感覺也又痛又辣好不快活啊。於是我就當了好幾天的賤人,感到非常愉悅。



記成功人士影響力大方展演的普天同慶國慶日。

《日常對話》:心結


(‧來自:日常對話 Small Talk 官方粉絲團
【不是影評、也不是心得,就是被電影勾起的許多畫面而已。】

我們這一代人也許早就知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是錯錯錯錯大錯特錯的,不用《日常對話》來告訴我們。

我們還有很多爸媽沒有的概念。我們學習辨認情緒勒索,懂得熱暴力之外、還有冷暴力。

我們終於不再只是籠統的說,我感覺不舒服、我感覺受忽視、我感覺到受傷。傷口上的OK繃都標註了病名:遺棄與遺棄恐懼。家暴與目睹兒。看,還在流血的那是亂倫……

成為生物上的爸媽者,可以是大爛人。也可能只是個孩子。他們無知顢頇、情緒化、任性幼稚、不負責任。

對於造人,只要問自己成熟到可以抵擋肉身和心智這些腐朽凹洞,複製貼上出來的小人兒,會是一個可欲的、放心交到社會上去的,「人」嗎?

生殖樹上往後看,寧願讓它空無一物。那往前呢?我跟表姊說,雖然我說血緣是很暴力的關係,但很煩,也是極少數能產生穩定長久的,愛的關係。

家父大可與我形同陌路,可以跟別人的爸爸一樣賭博、軟爛、匪類。家母大可拋下我和舍妹,不必死纏爛打要家父交出監護權。阿姨雖然毫無血緣,但她昨天來我垃圾山房間,提醒我:「……家人不能計較對錯。」還很害怕:「哥哥我說這些,你不要生氣。」

據說一個孩子,與死亡有兩層阻隔:父親、母親。

一人死亡,天就崩塌一角。還有人在,就不至於讓你直面死亡,放你與它孤身對峙。

當然,這都得在父母對子女還有愛的前提下。

愛這大字,像金黃的枯葉,底下是滿滿攢動的蛆蝕和腐土,啃嚙出無數細碎的傷害。這我們也知道了,遂提防著愛,用來提防著以愛為名的種種。

只是倔強的不哭臉下,仍然是對愛的呼喚渴求。

橫亙在中間的餐桌,是祖孫母女三代日日吃飯的餐桌。不是同坐一桌就是家人嗎?卻不明不白眼前這個同桌四十年的媽媽。最後導演哽咽著也要把話說完。不管那看似表白怨恨、傾訴苦水……

其實都是從前從前的小小女孩,拉著媽媽裙角,對愛的呼求啊。

你可以再看我一眼嗎?可以再愛我一點嗎?

家庭內的傷害,會割裂出一則平行宇宙。有一個當時的我們,將從此以孩童的樣貌,困在那個時空。

想到所有我渴望、或應該道歉,或大聲控訴、實則呼求愛的語言,每一個應該要發生的場面,統統被我取消在這個時空。光想到要打破兩人的對峙、沉默,想到剛開口就要面對的尷尬,結束後可能的虛空……

就像要划過一片濃稠的空間,張開手臂去擁抱眼前的這個,家人。用行動去真正修補、重建「家」的意義。

是好難,好難的事。是一杯絞碎了尊嚴、恨、無力、恐懼、懊悔……的苦汁。仰頭一飲。這是一份邀請。導演先乾為敬。我真真認為她是漢子。

然而表姊說:人家也是醞釀了四十年。

也是,談何容易。

其實你沒有要她說對不起,你也不想還她沒關係。只是害怕,角力到最後,一個人先死,這個心結就永遠解不開了。

2017年4月16日 星期日

一坪海岸線




我以為今天已經很好了,但還是覺得不夠,而且我不明白為什麼?

是渴望被行程、被小小的聚會給救贖,卻胃口太大未被救贖滿足?還是暗自又替溝通訂下什麼高標,讓談話在表達的懸崖前紛紛跌落?或者另有什麼未竟之事,前程未卜?關係虛懸?情感逝去?或純粹沒寫作業?

姐妹W有一年從遙遠的城市回到台北,我們約了一干同學在我住處談笑風生,把話題列成議程(agenda)寫在落地窗上,聊完一個就槓掉一項。

那天其實沒特別有趣,但也不特別無聊。

但後來她說那天非常沮喪,每個人都只能泛泛的應付,想好好聊的卻沒辦法。隔天她去找另一個朋友,發現她變成宗教咖。

畢業後沒有共同背景,發現彼此原來毫無交集。

明明都做到了,以為是板塊隆起,造礁工程。踏上去方明白是一場陷落。

好不懂人心。即使我明明擁有它,貼身跟隨,唇齒相依。還是只像一坪海岸線,兀自斗轉星移,變動不居的風景。不了解自己。

2017年4月14日 星期五

家人客人客家人:吃飯


(‧攝影:葉子大哥)

我的客人症狀還表現在:我幾乎不跟家人同桌吃飯。

爸爸和阿姨都曾旁敲側擊、循循善誘:在家吃啊~家裡吃多健康,蛋都自己下的,菜都自己種的(這是真的,我們家有小雞舍和小溫室菜園。)

我都用:「你們吃得太清淡了啦。」來唬攏過去。

但其實只是因為,一個人吃飯、尤其是在外面吃飯,是我感到最自由的時光。我可以決定要吃什麼、吃多少、吃多快、要不要來杯飲料(總是要來杯飲料!),都不怕爸爸唸。

就算爸爸已經非常縱容我了。我還是會感受到束縛。大概是閾值很低的那種人。

當初搬回家我的第一個條件就是:拜託假裝我不在;不要理我。

客人可以消失,來去自如,保持適當距離。沒有莫須有的義務,沒有做不到就不配的門檻。

小時候我媽問「要跟媽媽還是爸爸」時,我的回答讓她一直記得:媽媽在的地方都是家。美得像告白。我猜她自己穿鑿附會的。

所以到後來我才非常、非常困惑:為什麼我的家是讓我最感到痛苦的地方?聽到「out of place」不得其所;聽到薩依德問:鄉關何處?我都投射——嘿,那就是我。

後來我寧願躲在台北,也不想回家。

幾年後跟爸爸關係舒緩,怕家裡沒人,會先傳訊問:今天可以回家嗎?爸爸回:這裡是家,想回來就回來,不用問。

但家到底是什麼?老實說,我至今都還說不清。

2017年4月13日 星期四

家人客人客家人


(‧攝影:沛青)
16歲我對我媽吼:我不是你的所有物!哭到一整天都昏睡在棉被裡,不敢出房門。等到清晨我就偷偷出門跑回台北了。

她兩個小時後終於才想到怎麼回我,跑來我房門前冷冷的說:唸了點書翅膀就硬了嗎?你不是我的所有物,但請你記得,你的監護權還在我手上。

所以我18歲生日時,最開心的不是可以幹砲或結婚了,而是「終於沒有人能把我當物,企圖支配我」了!開心到全家難得都在的生日宴會,一路假裝沒聽到家母說話。

一直到現在,我的狀態,還是深切把自己當成客人。我就是暫時借住在這。從小不與我同住的爸爸知道這點,我們相敬如賓,衝突很少。

阿姨更清楚:哥哥,你從畢業到成家之間,這可能是我們唯一能和你住在一起的時候了,你就放心回家來住。

家人是很暴力的關係。我真的寧願當客人。這是鱸魚媽提醒我的事。

2017年4月12日 星期三

We will rock you


上個星期其實是爵士鼓課的最後一堂,但老師很有義氣地幫我挖出一月份請的假,說可以補課。

我們師生倆又開始大聊天。我問老師有去看Coldplay嗎?我朋友口徑一致都說值回票價,音響效果很驚人。老師:「他們應該有帶自己的調音師。」

調音師就是歌手樂手上台前,做收音,推很多按鍵,讓聲音達到好聽狀態的人。聽起來就是表演樞紐,專業人士,卻自然而然脫口:「這在台灣薪水應該很低吧?」

「很低啊!都外包給音響公司的。不像國外,大樂團基本上會花錢自己養調音師,有表演就上工,其他時間就休息。」然後:「台灣音樂圈不是沒有厲害的人,或者只想擺爛,但真的是價碼太低了。我也想過要創作啊,可是弄得那麼辛苦,錢也沒多。」

「而且談價不能讓步,這次被砍,下次廠商就只會給你砍過的價了。」

「之前有個周杰倫的鼓手前輩就在靠杯啊,說公司要砍他的價,說沒錢;但有錢就用兩倍價請國外的鼓手。而且效果還不好,因為沒時間練習,沒默契啊。但寧願這樣,也不願意栽培台灣樂手。」

我說我音樂界、或本來讀電影但逃兵去電競業的朋友,藝術創作領域的朋友,都對昨天流傳在網路,電影《目擊者》的侵權疑雲,表示義憤填膺--和失望。創作者拿不到錢,創作的誘因是什麼?退一萬步,精進努力的誘因是什麼?

嘆息聲中開始打鼓。把老師改編的We will rock you順利打完了,以缺氧和躁症發作之姿。裡頭每個鼓點我都在過去一年的課程學過,很用心地集大成。老師發給我這張鼓譜時,還不知道我決定到此為止。
但這個畢業成果,實在太合時宜。

大家聽的多半邦喬飛的版本:蹦蹦踏、蹦蹦踏,可以率領聽眾跺地鼓掌,爆炸聲浪,大紅大紫風靡地球。其實原唱是皇后合唱團。

We will rock you!像一個唾手可得的願望。

(2017/04/11,Coldplay演唱會,桃園高鐵站前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