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學者來訪馬祖之後,先用英文出了民族誌,再出口轉內銷,書裡聲稱馬祖是賭博之島,對漁民的「賭性」讚譽有加。
但是,等等,賭博是馬祖的常態嗎?並不是。退一萬步,即使是,請問台灣不賭嗎?農村不賭嗎?城市不賭嗎?
一並非事實,二馬祖漁村的零星賭博行為,有什麼特殊性,還必須跟漁民「看天吃飯」的文化連結嗎?
不巧的是,死在我出生以前的西莒外公正巧是漁民。我問我二阿姨、外公的二女兒,外公是否賭博?
阿姨堅定的回:「NO!」還問我:「誰說的?」
我說有個教授這樣講馬祖漁民。她:告他!無稽之談!
教授知不知道馬祖人反對被抹賭?知道,甚至寫進書裡。反賭場的祥官哥從書裡抗議到書外,在南竿場的新書發表會依然溫和而堅定:賭跟馬祖應該沒什麼必然關聯…
但作者已讀不回。
前輩緩頰:你跟該學者可能只是觀點差異?
我的想法是,如果田野隨便做,不敢公布田野筆記以供查證,還要先發行外文版,讓論斷成為國際學界的「定本」——
那是不是以後學生論文口試,口委批評,我們也都推給觀點差異就好呢?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躲進相對主義的。
因為權力懸殊,民族誌是不是首先應該聆聽「被田野者」的檢驗,以免淪為大寫的傲慢呢?
2.
由於批評該學者,所以有記者稱「雖然學者有問題,但批評者也太兇」這樣會導致沒人敢再寫馬祖,例如記者自己
馬祖朋友說:爛研究者最好都不要來。哪有在地人提出批評後,反而變成推諉的藉口,「都是你們太兇」卻不反躬自省是不是自己做得功課太爛?
砲聲隆隆,當然是因坐擁知識權力的人竟然率爾操觚。敲他人生命磚瓦,添自己上升柴薪。
遑論,他們產製的垃圾會被學院指定成教科書,繼續代間汙染的耶。
未來會有多少年馬祖人要唇燥舌乾,聲嘶力竭:我們不是賭博之島⋯?
但被人家學者一用英文落槌,Matsu=gambling islands的荒唐連結就定音了。
墓木已拱的外公絕對料想不到,故去多年,會有人忙不迭把他刨起來,覆蓋以「賭徒」的錦旗。
是的,既然賭在大學者筆下是充滿勇敢與機智的高貴文化,那麼我們不妨豎起大拇指讚譽交加:
最大尾的賭徒,正正就是學者自己。
他不用揭露田野筆記,毫無受訪者的社會輪廓,把馬祖用不合身的寬鬆理論隨意套弄,讓島嶼去歷史化也去政治化——
成就了官學兩棲的美名,國際學界的代言資格,以及中研院的頒獎背書。
多麼以小博大!多麼冒險犯難!被梭哈的是馬祖
發大財的,是他自己。
3.
學界裡的大教授、大學者們,因為不懂馬祖,所以沒有像我們一樣出言喝止、挑三揀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眾口褒美也大可不必了吧。
在可見範圍內,相當遺憾的,充斥著鮮花與掌聲,少有什麼置疑之作(有但微乎其微)
我以為在沒有實驗可做的人文學界,應該就是靠學術同儕間最起碼的互不同意、交相提問,像我們作論文辯護一樣,來創造「證偽」空間,使內容逐漸朝真理逼近
但想想,劍橋出版社哪有人懂馬祖,可以作實質把關,而不只是在那邊端詳學術外殼,說哦理論架構好漂亮之類的(其實也並不漂亮)
馬祖人的聲嘶力竭,淹沒在知識界自我感動的涕泗縱橫之間。
有位前輩和大學者認識(大學者的人脈貫穿我的老師輩),前輩手上有很多文化類的標案資源
他說我這麼兇,會讓人想說是不是不好合作,會不敢邀請我加入團隊一起承包標案
我那刻真是天靈蓋都打開了。以前只是抽象的知道「得罪」是什麼意思,現在事情就發生在我眼前,雖然罪名是態度
不就還好我不缺錢、不靠前輩們手上的標案過活,現在又轉投法學,眼前不是只有一條寫作路⋯
對我來說這真的不是什麼學術之爭,而是死去的祖輩被散漫的羞辱,起碼我是做不到和顏悅色,輕聲細語
望大家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