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蔡財氏夫婦的到訪,這兩天總是想起高中歲月,幾乎一片光影模糊,非常混亂的青春風暴,身在其中一點都不快樂,離開後反覆自問那三年的意義,疑惑為什麼其他人「好愛好愛F中」可以如此輕巧脫口而出。對我來說那就是證明了青春期的、被整個社會捧上天的聰明人,可以投機取巧、虛偽和惡毒到什麼境界的修羅場。深深感受到的荒蕪,填塞了瘡口,好像很多以前被盛得滿滿的自我感覺,都破洞在那裡,濃汁潰瘍緩緩流出。什麼叫千瘡百孔?竟然不是疼痛,而是虛無。回想起來,大霧茫茫。像多年後我有幸待下的這座島。
比方「能K能玩」的標榜之下,在那些投注青春熱情的社團,是我第一次領略自己原來是不適社交的人。延續這份恐懼,大學就游刃有餘的躲起來,像貓一樣舔傷口,偶爾去蜻蜓點水的觥籌交錯一場,其實看一切隔岸觀火。寂寞應該是跑不掉的關鍵字。我記得還有夢的時刻,怯生生立志要學好的吉他,至今依然是半根弦都不會彈。五月天和蘇打綠是神,每首歌都倒背如流。急於尋求偶像的年紀,愈滾愈大的集體共感,愛Mayday愛Sodagreen=愛F中,愛F中衍生出索求忠誠的各種儀式。那幾年我年輕的眼睛裡曾經目睹集體主義無中生有,冉冉上升成天空一枚巨大的邪佞。之後就再也不敢相信類似的東西了。
蔡財氏夫婦剛好都是拒唱校歌的F中人。不,或許就是因為曾經在年輕時受過傷,明白那些事物的代價與虛妄,才能一直一直保持聯絡,不致失散。多少故人都落入意義的死滅,天心式的感到沒有繼續深交的價值了。我們是(自己也很驚訝的)挺過前塵風暴的幾朵小花。
載貓男孩回鐵板的路上,海線的風拉扯,他幾乎就是我隻身上臺北一腳踏入瘋狂的年紀。突然有所感的唱起「想要征服的世界,始終都沒有改變,那地上無聲蒸發我的淚。黑暗中期待光線,生命有一種絕對。等待我,請等待我,抱緊我,再抱緊我,不要走,請不要走,直到約定溶化成笑顏。直到我看見生命的絕對。」啊,險險欲哭。我也從南陽街走出來了,到了海陬小小島,卻反而覺得世界愈來愈大。對,這還是我當時躍躍欲試的那個世界,它並沒有離開,沒有改變。17歲的我焦急、徬徨,想一探究竟的那個抽象而龐大的「世界」,就在眼前,就在腳下。這些年走了多少冤枉路,做了多少白痴事。但重要的故人都還在,像溫太醫與嬛妹妹的青梅竹馬,肝膽相照。我也不是從前那個容不下一粒沙子、動不動就要撕裂關係的瘋婆娘。頭腦裡有計劃有待開展,裝進很多垃圾、但也多了很多工具,而且還想要更多。
這世界多仁慈,長大多美好。我想過回到過去,但我不要回到過去。我必不能做出比當時更睿智、更正確的決定。起始點就是那麼低,這麼仰賴僥倖,就是得痛過哭過迷惘過,帶著某些恨意、麻木前進,劈砍不適合我的、抉擇我不喜歡的,從猶豫的偏好裡,摸索出各種品味的堅毅:我愛、我不愛。我寧願把更多的時間投注在誰、而不是誰的身上......這才長成了這個,「我」。
「其實從頭到尾,誰又得到了水仙?其實從頭到尾,走了錯誤的航線,讓海水都沒去你我的臉,閉上眼。回到原點,一個語言兩個世界。」這是我高中好愛好愛的歌,神秘得像一團還沒形成的宇宙。至今唱起依然情緒滂沱,在攪和藍眼淚時幾乎忘我。那個在航道裡沒有得到水仙的自己沒有折返啊,他還在這裡。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