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0日 星期三

對愛台灣說髒話

(這是《報導者》的報導)



從以前就不喜歡台灣知識分子「重國族議題,輕生活政治」的氛圍,忘了是不是范雲那篇美麗島的歌聲,好像暗示台大校園裡沒人在乎民主、「社會議題」,只剩下學生在爭腳踏車停車位,而這很瑣碎、很遜。

聽到這種論調就滿肚子火。

我認為現在這種針對瑣碎生活議題的轉向,才是一種「回歸現實」。

誰能說一年死三千人不嚴重?一年受傷五十萬人不比台海戰爭恐怖?一年癱瘓一千人,年齡平均數是27歲的年輕男性,這比處決還有效率吧。

然後台灣歷史古往今來的知識分子們一再說:現在年輕人都不關心民主、政治、社會;都忘記了前人的苦難嘍。

真的很難不覺得那些龍應台式的大詞,什麼國家、民主、社會,不是在幫自己的聲望聲量添薪加瓦,喊著喊著自己都相信了咧。

最近走訪大學和參加論壇,一點都沒有覺得年輕人不關心社會啊。相反地,他們比我優秀,比我早早的知道破漏何在,而早早的立定志向、掌握了許多工具,對修理破漏躍躍欲試。

今天有個北大法律所的弟弟經某交通網紅找到我。

網紅徹底把我當成他異男同學那樣叫我全名(明明不熟),說有人找我。弟弟說他想對教授提「交通權」的研究。

那是我這幾個月稍微著墨的內容,日本從1986年左右自法國引入,一路屢戰屢敗到2013年交通政策基本法訂立,正式在國土交通省可以查到相關內容,等於國家承認了30年前一群有志之士打造的論述:「交通權是源於數條日本國憲法所保障人民的複合權利,國家和自治體有義務保障這份權利……」

他還不確定教授是否接受,也可能改作台日交通基本法比較。我說太需要了,你摘要給我吧。交通跟太多知識有關聯,但這五十年來基本上是空白的。當然,工程取向除外,但大多數也是照單全收美式觀點。

我馬上介紹在彰師大認識的成大法律所的弟弟給他。那個弟弟說他有問公法老師,老師不認為中華民國的大法官會樂意用憲法去造新權利。但這個弟弟說那不一定,倡議製造的輿論也很重要;就算憲法不行,也有法律位階的權利。

還有地理系的弟弟抱著電腦硬要跟我解釋京都的街廓是怎麼回事。我跟他說連結不可以放在文章裡,會被奇怪的臉書降觸及。這我們粉專經營者都知道的事但弟弟很驚奇。

總之就是這樣,跟這些台灣青年接觸讓我信心大振。反而是這個暮氣沉沉、瓦釜雷鳴、老人橫行的社會讓我覺得被生出來很衰。不只是老中青8+9可以用「生計」威脅「生命」,逼政府就範;也是知識人製造了一種「關心抽象理念和國族命運才是屌」的意識形態。

兩者加乘,或說更多族繁不及備載的畸形文化多者加乘,共構出「能對天上月亮指點江山,卻對腳邊破敗置若罔聞」的矛盾國度。

住過日本認識一堆中國人,他們都狂熱到近乎盲目的愛台灣,是我一直說:還好吧先沒關係吧。

但嗣後我以他們的視角看,能在雲端上接觸台灣的各種文化作品,而不用以肉身親歷台灣島的具體生活,我當然也能像一團光球一般,等離子地愛台灣。偶爾蜻蜓點水觀光一下,也毋庸覺察這裡的稀奇古怪,反正怎樣都是一股子林瑋嬪的異國情調視角,「これが台湾だ。」這就是台灣啊。

可悲的是我的身體像榮恩衛斯理無法施展消影術般堅實的「生、活」在這裡,恕我沒辦法眼拙,感受不到每天都差點被撞在路上,又一步都很難出門的粗礪。

所以很好,太陽花野百合的價值就是讓我們忘記。從土裡來,回土裡去。年輕人踩在攬鏡自憐的知識人好惋惜的鮮花汁子上面,凝視最腳邊、最卑微、最具體、最瑣碎的事情。

聽著美麗島的人懶得看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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