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島〉
(歷史就是已經發生過
而你來不及參與的事)
那天下午我走去燈塔
風裡有秋潮的刀刃
水泥路凹疤的每一張嘴都
淒慘無言
坦克停在九零年代
葛藤蓊鬱,猶有煙硝的味道
數不清第幾波逃難潮
像海水的鹽分打翻上百次
海盜來過,乘著季風
在長夜的海面趨光一隻文明的瞳孔
眨一下帝國傾倒
眨一下軍刀落地
眨一下,海吞炭為啞
海盜後裔血中的潮騷馴化
析出金銀財帛
酒精,脂肪與官印
海盜的後裔怕海
領袖的話聲方落
信仰已經憋不住笑
被鹽分侵蝕,光天化日下
裂出玩忽的真貌
那偶然降生的
是無端受之於父母
易朽的身體髮膚
那沒有發生的
是琥珀中老去的
一整部創世紀
面朝大海
島是一個巨大的象形
一座朝天的陰阜,淺淺的
被羊水包覆
所有可能性都已坍塌
收斂成此時此刻
夕陽的金色甬道已臍帶而成
沿著光,紛亂的閃電
返回母親的母親的母親的……
本初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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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島〉
陽光像碎冰,熔在皮膚
每片浪都是一場暑假
風有蠟的顏色,檸檬香
薜荔榨出凝凍的濕氣
雨沿著軌條砦淋在銅像上
漫長地,搔癢地
成全地
山丘是母親隆起的肚皮
等不到祖先的中空的墳
夭折的么女,缺席的父
密封的發酵的罈
在無人的醞釀豹變
船隻墜毀在近海,暗沙成為天塹
浮屍順著傳單從敵處漂來
故事流產出不成形的胎
離散橫徵暴斂
幼男的童聲迴盪在水泥禮堂
短小身板,鎮定得像一座銅像
如此模稜,如此偉岸
背對臨海的墓,坡上的家屋
向著 先總統
一遍一遍背誦:
三民主義就是救國主義
主義就是一種思想一種信仰和一種力量......
不曾因鹽粒而嘶啞
不曾在季風中力竭
直到雞皮鶴髮,鄉音無改
直到它被瓊麻深深掩覆
在原址成了一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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