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財入戶就立馬見底,到底where are you going? 但不用記帳也有答案:被它們圍困,我都覺得房間好小--環顧四周,攻陷著自己的,物們。消費像具現化系的點石成金,讓財富這個抽象概念兌現成具體的物質,擁有體積,佔據你空間的一部分;與你長久相處,變成符號,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然而「擁有」的經驗註定是匱乏的,因為「失去」的焦慮將無比迫近、徘徊不去。
有一陣子很喜歡深夜去逛超市,大概在那裡找到一種專屬於現代的安適感,乾淨整潔、分門別類、目不暇給,所有需求與供給都完美平衡,瞬生瞬息。豐饒的物質裡,所有事物都各安其所,只有自己像多出來的東西。原來能被「從屬」、能被秤斤論兩,也是一種幸福。蝸居在清涼的永晝裡,可以放心的等待下一雙即將拎走自己的手。豐饒的物質像緊追不捨的一句誓言,告誡你不滿足的不應該;你明明什麼都有了,為何還打從靈魂裡感到寂寞?好像物質的豐饒成為一種品質保證,阻卻你百口莫辯其餘的貧瘠。
我記得剛從小鎮來台北負笈讀書,只帶了一台後車廂的東西,跟我一起坐後座的還有播錄音帶/CD的收音機。爸爸載我來的。當時的我們很不熟,那兩小時聊了什麼呢?爸爸很努力的養活我,我也很努力的不死掉。才回神就像被拋出這場物質龍捲風,寒武紀大爆發,散落一地的衣褲、書、連指物辨名都懶也難的雜物們。上大學那年讀了李明璁《物裡學》,像他那樣精準的用心,想必出自對物濫情又節制。每年在城市裡遷徙,開始很煩躁於物質的過剩,尾大不掉。大三讀《斷捨離》,覺得自己根本是傲嬌的「他人之手」。一面抱怨被物佔領、吶喊還我本真;一面又不斷搬有運無、進入房間,用消費的快感、貯存的安適,意圖拼湊一個支離破碎、早已不存在的「我」。
蘇軾說(引用古人。老作家派頭來了):「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我想訪問每個現代人,答案都只能是:「問汝平生功業,錢錢錢物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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