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9日 星期五

年初三

初三早上十一點就被外婆因進不了房門而施展的奪命叩
門術吵醒,我才睡了五小時多吧,外婆像個小女孩一樣
興奮一到樓下他又提議我不妨吃罐花生牛奶!(究竟奪
美味值得一再推薦)


 


按照往例,每年的初二後隔天是外婆回娘家的日子。其
實我並不確切知道究竟我們年年去拜訪的舅婆(還是姑
婆)該如何與我母系家族樹牽連關係。也不能說是期待
或特別嫌怨,總是知道這天又要到來,而我明明每年只
去一趟卻對那裡何其熟悉。穿堂繞弄走出似乎曾經是眷
村的此帶街區,只隔著一條馬路,再往裡頭駛一點就是
舅婆家。千門萬戶曈曈日,走進熟悉的巷子一邊讀每戶
不一樣的春聯。說不定他們每年的春聯都是一次鄰里間
的較勁和炫技,如果撞聯了怎麼辦?還有每年都用手書
的春聯,字並不怎麼好看,格式也總是五言,句倒也並
非珠璣鏗鏘,但與左鄰右舍或平板或閃鑽的現代制式印
刷相較,確實展現一番幽凝的古樸,藏在深巷中,像回
憶構圖山水畫中的落款。


 


其實我要說的是,這會持續多久呢?今天躺在沙發上,
我們家的貓咪輕聲咕嚕,喵了一聲,軟軟嫩嫩像他的掌
蹼肉墊。柔軟的毛皮覆蓋其下精緻交錯的骨骼,他在我
肘邊蹲伏下頭,靜靜的啃起他的飼料。我說,「怎樣才
能保存那些
(過分)美好的事物?」例如和另一個人的
關係,有時候是那麼蒙昧美好,尤其初識時對方的身世
來歷如此恬靜驚奇,像朦朧霧裡投遞過來的一個莞爾。
那些相處的時光。聽著那樣骨瓷般精巧的寵物在懷裡均
勻鼻息。能夠一年拜訪一次那個每回返去都感到「人世
靜好、歲月安穩」的偏堂僻弄。


 


每年向舅婆拜年,同樣在電視前沙發上放空或像今年,
和我妹雙雙不支扭擺頸脖睡去。聽長輩們煞有其事的寒
暄家常,明明平時都未有聯絡。根本就不是為了紅包,
光是我爸的紅包幾乎就與母系家族這裡每年的紅包等量
齊觀。我能夠確定的是,每年同樣點頭哈腰微笑雙手接
下舅婆嘴裡說著「不是很多……意思意思啦」一邊遞過
來的紅包,心裡總是虛懸不切實的忖想:又過一年了。
而這樣每年一次,總讓外婆像個出遊的小女孩雀躍興奮
的日子,何時會抵達盡頭?記得往光陰的上游追溯,有
較明確的關於回舅婆家拜年的記憶,是有另外一個似乎
與外婆、舅婆歲數相去不遠的長輩,但幾次回來皆已不
見身影。我連如何叫喚稱呼都不知曉,又該如何向問起
「那個誰……是我們家的人嗎?他……還在嗎?」幾次
在餐桌上聽起長輩們談起「那個誰誰誰生喔攏」(令人
疑懼的,馬祖話的「死」竟像是國語的「生」),接著
就會有人問「住南竿那個?」(約皆從屬馬祖列嶼各島)。
幾乎都是外婆的同輩,偶爾也會是母親阿姨舅舅們早年
的同窗。我看著他們一度悵惘的神色,覺得死亡彷彿從
天而降的巨大圈套,我輩坐在小學教室的木條椅,圍成
圓圈,圈套降臨,嬉笑著的我們遂一個一個輪廓漫漶淡
出,隨即不見蹤影。再在親族餐桌或同學飯局說起時,
或許一陣顫慄。「何時會輪到我?」原來像場逼真的大
風吹遊戲,命運,或說死亡,抽走一張又一張座椅。同
行、友伴走入回憶,留下外婆,長輩們,還有自己。總
有人在這時換了話題。


 


今年往舅婆家的路程潮濕而且冷冽。去年此時我生病,
早晨在家裡劇烈嘔吐,勉強到舅婆家不省人事了一個中
午。那天或許同樣酷寒,還是陽光普照?彼時甚至尚未
經歷第一次感情決裂(或說被荒棄),整個心年輕勁韌
得彷彿包納得下所有(真的感覺在這一年內迅速老去,
雖然我知道未來更要面臨其他巨大的艱難蹣跚),包括
未曾經歷過的一切。甚至也未曾想像傷害著身。怎樣過
渡這些失去的重創時光?那是下一個同樣龐大的命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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