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3日 星期一

夫死從子


外公換了墓地,一則為了以後外婆能合葬,二則老人家怕火葬,說會痛。我想想,夫妻兩人一人埋骨,一人化成灰燼,確實也怪怪的。

逸馨說馬祖人傳統是雙穴墓葬沒錯。一人過世後,一個洞就空在那裡,「不會覺得很怪嗎?」我想的是另一件事:「難怪馬祖的墓都大到爆!」

學校後門的下班路上會經過一個巨大墳墓。冬天夜來得早,基本要摸黑下山。一開始會開手機燈,漸漸就不開,大概怕目睹什麼衝擊光景。而且東北季風比鬼可怕。

島這麼小,墓這麼大,我驚嘆:馬祖人很奢華。北竿螺蚌山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懸崖峭壁,就是懸崖末端的小墓(明顯受限於面積)精雕細琢,背山面海,長年浪濤相伴,挺講究。

據朱天心的定義:「親人埋骨之處是故鄉。」埋得這麼磅礴,第一座墓下葬之時,也是「馬祖人」於焉成立的一刻吧?如果不是小島被軍事封鎖,會有人甘心埋骨在這嗎?

據說家母花了一百萬幫老人家買地遷墓(新舊墓都在台灣,1973年全家已移民來台,不要再以為我外婆還住西莒了謝謝。)外婆也捐助不少,難怪有陣子一直跟我叫窮。

和小兒子同住的她三餐都靠人接濟,但只有晚餐是兒子買回來吃。那時他才起床,騎車去跟唯一的朋友屁話,順路買自己的晚餐,順便投食媽媽。

他是退伍軍人,生平最愛吶喊中華民國對不起他,被家母背後斥責「就不懂哪裡對不起他?」有退休俸、有水電優待,後半輩子基本高枕無憂。也真的無所事事,晝伏夜起。

他在開車載著大哥大嫂到爸爸新墓地的路上迷路了,咆哮「算了啦不去了」差點調頭。

我記得他參加哪個親戚的喜酒,也是一到就全場鑽營,自乾三杯,菜還沒上就吐得不省人事,被我二阿姨塞進家母車裡。我媽委屈:「為什麼又是我!」然後我就一路看著後座的舅舅不時嘔進胸前的垃圾桶,跟被迫提前離開的我們全家從台北回到中壢。

幾年前馬祖的文史工作者宏文老師來拜訪外婆,想跟她聊天,採口述歷史。沒想到家舅剛好早起下樓,話匣子大開,滔滔不絕,意猶未盡,旁邊的外婆在「養她的人的家裡」是不敢多說話的。

那時浮現:「夫死從子」四字。

我本來想一享平常因為母語過爛而聽不到的劉金往事,沒想到要改聽老兵的大放厥詞,氣到把老師放在外婆家自己搭車回去了。

我在遺囑裡已經寫好,這些這些人不准來我的告別式。死都不想跟他們有什麼瓜葛。就是一些家醜,但家醜又彷彿有個共相:

馬祖重男輕女,小男被寵成老男普遍廢渣,一事無成,性好夸夸其談,最愛讓家中女人收拾善後。所以馬祖女性普遍勇猛有擔當,男性則全長有家舅的面孔:脾氣暴躁,言語輕浮,自覺無所不知,而全世界都虧欠他。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