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5日 星期六

[去吧] 發光


今天早上約學弟敷臉,聊到他大一的生
活。他說他有種焦慮,就是所有人都那麼厲害、已經走在那麼前面了,我怎麼還可以在原地逗留?自己讀的書、習得的知識似乎永遠不夠、永遠趕不上。


我完全明白那種急切。我整個大學前半段都非常焦躁,進總圖書館不是只讚嘆建築多挑高華美,還有面對整座具體的、浩瀚的人類知識,再怎麼憑一己之力捕撈,終究只能掛一漏萬,滄海一粟的無力感;怎樣都追不上整個人類知識的含量。又有那種對於高中三年記憶刷白,以致「入寶山不能空手而回」的恐懼與貪婪。但是很討厭上課,比較喜歡睡覺,晝寐夜出。當然那時根本沒有論述、也無從學舌,不知道那也算是(粗糙的)對於體制的「公民不服從」。也討厭作業變成比拚字數的競賽。不過沒上課真的有差,覺得自己始終輸人一截,分明很艱澀的理論、概念、術語,都被同學理所當然、不證自明的拿來使用,煞有其事。日常的秩序也無從安放,沒有窗口兌換等值的成就感。只好說服自己硬塞書,生吞活剝,漫無章法的讀。常常很多讀得很痛苦,磕磕絆絆,似懂非懂;偶爾輕舟已過萬重山,就會開心老半天。也常常挑燈夜戰,不菸不酒但不健康,情緒低迷,偶爾冷汗心悸。


有一陣子落入嚴重的憂鬱裡。不僅是剛上大學、面對新環境、被拋擲到所有社會網絡之外的無助,也有來自多方面、情感的創傷。你也知道純文學常常就是人類最纖細敏感的心智,對憂傷的集合體。每天都在和自己拔河。現在我就很能明白,愈是這樣愈要抱持日常的恆定。難免要掉個書袋:惠我良多的駱大叔《遣悲懷》(又是一本讓人從靈魂深處灰暗起來的作品)中間有一章,被老師和年輕作家稱為解讀這本書的關鍵,叫作「發光的房間」。年輕的「我」每天等待著學校對面,那一戶不知為何總裸體的家庭,在那格發光的房間裡上演的人生實境。最後他是怎麼不再貪看的呢?有一天早上,他看到那一戶家的小弟,甩著他青烏的屁股蛋、無毛的生殖器,不斷重複踢著毽子--多年後的今天,讀者我終於理解那格房間所演示的「真相」,既是「生命本身的荒蕪」,更是「維持著日常秩序的恆定」。那些素日瑣碎,看似無謂,其中自有莊嚴。


現在能這樣條析縷陳,當下都是一團爛仗。也沒想太多,只覺得自己能在這些書裡找到答案。不見得是知識啟蒙,有的或許就是一鱗半爪的史料、或者就是資訊流。宇宙洪荒,大河滔滔,不知看了多少渣滓。現在更能懂老師曾經語重心長:要趁年輕多讀經典。抓緊某些骨幹,不然很容易迷失在「現象」裡。不過經典當然更難攀頂,也沒有理由,就是自己偷懶而已。我記得凌性傑的日記,序就引用了那時也剛上大一的為廷熊熊(我們同屆喔啊哈),寫給他的信(或者給自己的網誌?)。信末對自己說:這個暑假,要讀完《資本論》。不許偷懶。


反正不管如何,只要沒有停下,不管渣滓或者黃金,都會有東西留下。雖然我也不敢說那種「做什麼、讀什麼都絕對不算浪費」--因為我常常還是覺得所有時間都虛擲了;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但是,真的,不知不覺閱讀等身,會發現原本天南地北的幾本書,都暗暗形成響應。整個世界就是個龐大的互文。古往今來天才的心智,和你眼前這個世界,折射出來、虛實互映的美麗。


往往當下都已經很滿意自己了,但每一片刻再回頭,又已百年身。看自己寫過的文章和作業最明顯,當下覺得好棒棒,幾年後都想自毀少作。它們的珍貴,保留了曾經的你,像時光甬道裡的蟬蛻。雖然也曾經懷疑過語言,要堆砌起巨大的文明、來自四面八方未曾停歇的言說、爭辯、或者就是口水,到底這個憑藉的工具多脆弱?根本搖搖欲墜;也是我漸漸抽身,從書本、純知識和理論中出走的原因。不過那是另一個話題了。我想說的是,我們,尤其是你,還那麼年輕,又那麼聰明,已經比很多人都跑在前面了。就去讀,就去寫,最重要的,就去做,就對了。人生沒什麼好怕的!一直希望總有一天,我也能夠自信滿滿的這樣講。不知道那一天會是哪一天,那就先講先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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