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亂裝箱的後果,就是只有大而無當的東西被最快上架,零碎但十萬火急時偏偏不能少的東西往往石沉大海。在輕鋼架飄落的石灰屑,與在不時逼我以踏盡紅塵的皮鞋去輾爆的小蟑螂間,於是找不到我的指甲剪,才發現指甲是很機的東西,它讓你變成野獸,腳踩皮鞋但四足行走;脆弱又過長的指甲阻礙一切改造和發明,脊幹和骨盆沒有演化到足以站立,空出雙手抓握,開始文明的進程。所以從搬了家開始,新家一直都是莽林,讓我倒在雙人床的沼地裡看時間載著飛鳥經過……後來我就離開台北了,前一夜抓著枕頭騎單車把睡眠在舊家的單人床安置好。我知道這一切都將過去,可是我還不敢面對未來。
旅途中偶爾會想一點事情,想台北。違抗命令,全程把手機關掉,不想聽到來自台北的聲音,無論是問候或斥責。暑假以來,我的台北就只剩捷運的三、四站之間;過程永遠漫長到,我懷疑這不是我想要的。其實也才撐了沒多久啊,卻感覺像過了很久。最後兩天真的是撐著爬起來,學著對人笑。我真的超累,大概是本來就沒在運動和照顧飲食,一直以來都慣於死在床上不想理自己的生活,偶爾認真起來真是,很快就被慢性的連續中暑擊斃了。不想一輩子都那麼脆弱,但完全提不起勁,像是因為害怕別人所以替別人做事,休息的時候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只要不要被世界找到,就好了。
到泰源看猴子,到東河吃包子。到鹿野看熱氣球膨脹起來又萎癟下去,最後宣布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山是一邊陰面一邊陽面的。過了晴灣的都蘭,還是沒有更愛原住民一點,除了跟他們交往過之外。花東縱谷有很美的地名相伴,包括珠光寶氣的金樽,台南也有,什麼阿蘭、北花的,你能想像來自阿蘭的阿蘭嗎?雖然不多,但應該也有一些。到高雄的時候發現自己除了升大學那年,被爸爸要求一起搭高鐵去玩,這是我一直以為很熟悉,在夢裡好像都理所當然不會迷路的城市,但其實無論對我或對台灣島,都噤聲得很默然,像百萬人都不存在。高雄人一定超討厭台北的,尤其是很吵的台北媒體,自以為能代表整個台灣。而且我發現我把那些人搞錯了,他們都曾讓我很低潮,但不是全都來自這裡。逛完夜市回到飯店,突然陷進深深的疲累裡,對爸爸或妹妹都沒有情緒,只是很想有一個角落可以背對所有人滑我的iphone跟遠方根本不認識的人從HI開始,做很蠢很狹窄、對著深深峽谷自言自語的事情。好想念一個人躲在房間裡什麼都做了也什麼都沒做的混帳日子。是誰逼我出去的?是我自己要我自己出去的。想到這裡又想到台北,所以就不打算想了。
隔天到台南,爸爸去看車。賣賓士車的業務姊姊十分殷勤,不斷強調希望爸爸可以給她這個機會,服務也不敢怠慢。我和妹妹在旁邊聽他們議價,像過招,明明若無其事,不落言詮(真正提到價格大概一兩次吧),卻波詭雲譎,暗潮洶湧,似有風雷。我和妹妹頻頻對看。爸爸講電話的空檔,她還雙雙遞上名片,要我們以後「不論爸爸有沒有買車,到台南都可以來找我,以後啊可能同學朋友有需要,也可以給姊姊這個機會」離開之後瞬間捎來簡訊,雖然內容很制式但已經讓我大冒冷汗,只好崩潰大叫說我就是不適合當業務也不是個好的領導人也無法被領導和其他人建立良好關係!立刻受妹妹緊繃安撫。話說回來,賓士真的十分高級,我漸漸能理解為什麼男人那麼沉迷於車了,但對於車的外型我還是超無感(什麼烤漆之類鬼的),只有車體內滴滴答答可以調整的按鍵,像小時候在玩鉛筆盒,有一排按鈕,逐一按下會兵兵崩崩跳出各種削鉛筆或置物抽屜等玩意兒,只能拿來炫耀其排場的一種工具。但車子確實讓人有種真的控制/駕馭一台龐大機械的錯覺,自以為這樣就能控制了人生之類的,我懷疑這來自遠古人類(或魔獸世界)對四足動物的騎乘慾望。
主要是,我看業務姊姊如此積極,回想自己何其幸運。我有個不世出、不寫書的富爸爸,不吝傳授我倆房地產投資概要(反正越聽會覺得一存到錢就買車超級笨);可以把出錢創業這件事純粹當成「學經驗」,也不急著要我們回本或兌現,一直寵寵笑笑看我們說:好啦。慢慢來啦。--我只是想要撒嬌而已,我懂了。我想要有人(最好搭配摸頭)跟我說:乖,你最棒了。你已經很努力了。我懂,你累了,休息一會兒。我找到心裡的小劉亦,他(她)還不想長大。他說,我怕黑。而且我找不到指甲剪。我猜,他只是需要有人握著手,帶他離開密不透風的房間,向他允諾:天就要破曉了。我太常忘記自己是太幸運的人,雖然記起來了也不能馱我走過更長的距離。我只是需要去嘗試而已。我只是需要繼續去做而已。
我要出發去找指甲剪了。而且我會找到的。
2012年7月22日 星期日
[去吧] 出發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