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一直在講同樣的事情。
該怎麼談論邱妙津?她戲劇性的自死雙重完遂了她的文學作品(那部後世我們必然遲到的讀者泣之歌之哀之的一書遺言),然而其「作者之死」卻回頭纏祟文本,反客為主地僭越了「作者已死」中,讀者經再詮釋而重新寫作文本的主體性。在《鱷魚手記》之後,我還未嘗翻讀她的遺書,卻相遇在駱以軍《遣悲懷》試圖用「一千零一夜」喃喃獨白的追憶逝水年華,架構一個可以收攏幽冥二途、漸行漸遠的接觸介面,極其哀傷的叩問「我好想知道啊」的、邱妙津用自死,零和遊戲般攫奪而去的死亡秘密風景。但是逆向而讀,也能看見駱以軍在被邱妙津自我擺渡過漫漫冥河的被棄懊惱間,亦握有「生的世界」那些恣肆狂放蔓生的植物裡、這個「『您』回不來的世界」的「生之籌碼」。
當然那都是後話,那都是鏡像、都是後來的風景了。《鱷魚手記》裡的歲月,與我們大學新生兒踴躍或蹣跚的步痕相嵌,然而故事中的青春卻歪斜扭曲,好像在生命行旅裡拿彼此的歪曲互相映照、共同流淚,擦燃生命的燐火奮力抵禦鋪天痛擊的人世黑暗。大學可以是實現夢想的階梯,也能是放逐的荒原,迷子們在其中盲目遊走奔竄,偶爾碰頭就撐持撫慰。然而這些流質的情感並沒有真的靠這些無止盡的訴說和陪伴,找到滿溢的出口。從《鱷魚手記》到赴死前的《蒙馬特遺書》、再到後來被整理成冊付梓的《邱妙津日記》,有人說這是一趟眼睜睜看著邱妙津的靈魂從燦爛到灰黯的敗毀路途。我想到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裡,那個村上永恆的「追尋」主題中,唯一一個永久失落、而村上就算藉由書寫也不能挽留/回的直子,那顆懸吊在森林深處,寂寞而神祕的心靈。
《鱷魚手記》可以是愛情的教科書,也能是生命的墊腳石,踏上去目睹更開闊卻也更稀薄的生之光景、聽風呼嘯的聲音。我沿著(唯一負載了直達可能的)遺存文字的點點微光而走,安靜的看著邱妙津在森林深處,擦燃一處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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