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5日 星期三

家的命題


爸總問我為什麼不在家吃晚餐。「吃家裡的,健康啊。」我老用你們就是吃太健康、太淡了啦來打發。

從台北搬回家快一年啦。認識妳是在台北第四年,大學第一年。妳愛上一個原住民歌手,開始反覆來回台北-台東。大學一結束,妳真的搬到台東。與一個衝浪男孩相戀。後來你們分開,我在妳獨自看太平洋的日子裡,在成人後第一次搭上火車,前往妳的秘境。陪妳一起看海。

這時候我終於可以坐下來寫這封信給妳。這次去找妳,第一句話就是:「還不想離開嗎?」是我多疑。總把每個異鄉人當成過客。

隔天隨著妳進到山裡。跟著大肚子、看起來呆緩但言談爆笑的原住民大哥嚮導。妳知道我不是愛山愛海的人,我是十足的都市男孩。連從關山往南橫的路上,都要先吞暈車藥。但海岸山脈的晨曦太美了,那一刻我也願意為妳遠行。

沿路落石坍方,通往西岸此路不通,這我知道。但不知道它柔腸寸斷。台灣簡直心一橫,不讓人們兀自穿梭。移動往往是有能力的人才做得到。沒有能力的人,被留下來。

幸好下峭壁還難不倒我。一行人步履蹣跚,跟著嚮導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江山如此多嬌,山友如此人好,讓一個個四面八方來自城市的白斬雞,氣喘如牛,也能身輕如燕,踩著繩梯扶著繩索,一路下探。

不遠就聽見溪水琤琮。低頻的白噪音。對走過轆轆溫泉、彷彿已經熟透山心的你們,不啻憂喜參半--喜的是路程之短;憂的也是路程之短。黎明即起,都還沒中午,是不是太不划算啊?

抵達河床前,還有一批小朋友正拔營上山。小時候爸媽很忙,不太有機會帶我們到處走。大了,又渴望離家,再也不願出一趟辛苦遠門。爸爸多次染髮,也掩蓋不了髮已花白。

栗松溫泉是極好的。以為蜀道之難,只屬仙境,沒想到仙境適逢周末,還是人潮洶湧。玉山來的新武呂溪,溪水凜冽。與溫泉交替,成為免費的三溫暖。

回程再爬嶙峋巨石,我差點跌落,妳竟然只顧尖叫。不是高手嗎?坐在溪邊石頭上吃妳準備的蘋果,本來想對妳說,我們分住一座台灣島的對角線,動輒一年沒見面。卻還是這樣熟悉。幾乎以為爬完山又要去上哪一個教授無聊的課。在課堂上繼續用講義的邊緣寫詩,交談。

但並不。台東被妳住成家,無庸置疑的。只有我還在尋找--即使回到了名目上的家居,我仍四顧茫然。爸爸問我怎麼不在家吃。我心底的回答其實是:出外、一個人吃飯,讓我感到自由。

歸屬或自由?這是「家」的命題。

妳有鯉魚山、鐵花村,還有太平洋。這裡豈是異鄉。何況妳還有我。
那時,妳戴上安全帽,轉頭對我肯定地說:「怎麼會想離開?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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