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3日 星期二

影響我人生最大的十本書

 


只寫完4本,可以連載嗎?(2016年補充:還是先算了XD


《殺戮的艱難》/張娟芬


我還想一併提完全沒有照片的遊記《走進泥巴國》。兩本書對我的衝擊不分軒輊:一份好的論說就是要這麼流暢、直白、幽默。一份真正好的遊記可以自信到一張圖片都不附。太、帥、啦!我也真的是從這本書,開始傾向廢死,是一次成功的說服。這種句型我已經盡量避免,但還是想保留給它:「高度可讀性」的大眾論述。文字優美,落筆慧黠。不把普羅讀者當白癡,只供應本能的吃喝玩樂,但仍只用最低限度的專有名詞、最高程度的細膩和耐心,反覆抽絲剝繭。這是我真正真正想從事的寫作。真的很難,因為要不是你真的曾經下苦功、對一個外行走進某專業領域會遭遇的迷途瞭若指掌,對那些複雜的概念又徹底摸透、能舉重若輕,是很難不鋪設排場、虛張聲勢的。反觀那些:生硬、只為了堆砌詞彙、蓋成一棟威望城堡的學術論文。比方張娟芬,比方《我在底層生活的日子》,這些「臥底寫作」讓我深信:記者絕對能把同一個主題陳述、甚至處理得比學者好。


《姊妹戲牆》和《愛的自由式》我也覺得很棒,都是性別啟蒙之作。啟蒙(enlightenment)就是「開光點眼」。張娟芬一直在替我開光點眼。但更重要的是示範一種「普及寫作」的可能:好讀又有內容。自然知道兩者不相斥,但要在實踐上相容卻也不簡單。只是《姊》和《愛》畢竟是少作吧,有點太淘氣了,現在她要是真的再回性別論述領域,兌現她《愛的狗爬式》的承諾,想必可以更沉穩、老練,像她司法論述,馭繁為簡,老僧入定一樣。


《我們》/駱以軍


18歲,等待大學開學的難熬日子,預言往後多年晝伏夜出的生活,腳底虛浮搭捷運跑去信義誠品。那時候都住了台北3年,城市的劫盜地圖還是視野窘迫。夏天好漫長,青春好無聊。貪生又怕死的暑假。突然彎身,隨便翻開,就是這本《我們》。第一篇好像叫〈鴨嘴獸〉吧。認真覺得超怪,為什麼寫被兒子早上吵醒然後編了個故事也可以寫成一篇文章。但又不可自拔。這本書是我人生很大顆的逗號吧,在這之前都不算有系統、認真的、有議題設定的讀書,也對「台灣/文學」毫無理解。在這之後,駱大叔一直是我的偶像,也是我毫無異議的小說一哥。


當然這中間的「抵達之謎」並不輕鬆,一波多折。自己在寂寞的房間裡讀得背脊發冷,手心冒汗;如果本來就有社交障礙和情緒困擾,駱大叔的故事景觀很容易讓人想死。大一又隨機分配到台灣文學的國文課,讀了《降生十二星座》以後的全部作品,還一度以駱大叔為題、申請國家補助的專題研究。沒有通過,人生又被延擱,直到遇見童立轉彎。駱大叔陪了我前半部的大學生活,最難熬的日子。最近重新整理說好要出版的日記(2010-2011),覺得當生活圈窄仄,一點點漣漪都會掀起驚濤駭浪,實在很小題大作。那時好自我痛恨,又欲振乏力,但畢竟有大叔一路見證,彷彿也並非形單影隻。何況,就恩師文薰姊姊的開示,在《遣悲懷》那樣集人間地獄變之大成的灰暗風景裡,仍然是關於「活著」的秘密:生者的言說權力,還有到了《女兒》終於徹底浮現的母題:愛與救贖。


老師說,老師的老師曾說,偉大的文學必須讓人類重獲希望。因此能夠痛哭流涕、為時不晚的察覺:即便途中都敗壞光了,只要不被過程殺死,結局永遠可以是好的啊。


《九歌新世紀散文家:張曉風精選集》/張曉風


欸現在講起來真的頗害羞,這哪門子政治正確啦,她當立委和她寫文章是兩碼子事OK(手隔開貌)。我國中時真的著迷曉風奶奶,照單全收比方她對大中國的古典情懷。那時也不識三三、不懂這種情懷在台灣的意義,只是很純情的戀慕著不知所為何來的「偽鄉愁」,包含余光中。此處要引用天才同學彥儒的:「但是那種美,我無法羨慕,因為在詩的列車搖晃之時,拿起車票,就發覺自己搭錯車了。(…)在青春期,我才跳下這班列車。搭上回鄉的班次,那班車的終點叫做台灣。」


經驗可以集體偽造,真理與權力能夠相互建構。那時誰懂這些,只是很浪漫主義的摒斥「文以載道」,覺得文章只要華美就可以了。


但曉風奶奶終究是年輕寫過來的好手,即使抽除古典中國情懷,尚有可取。至少在文字造詣上,她就真的是我的啟蒙。舉凡細數文學中色彩的〈色識〉、送行陽明醫學系學生鵬程萬里的〈念你們的名字〉,到今天都還略記一二。很多對古典詩詞的二手認識都是從這些文章而來,「春風又綠江南岸」詩眼是動詞「綠」。「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甚至是進行式。文學如果是溝通世界的觀落陰,詮釋與賞析無非是透視文學的陰陽眼。像星光大道的歌手把老歌再唱紅。作家不斷援引典故、照抄文句,也是讓古人古文一直死不了的原因。18歲閱讀版圖爆炸以前,曉風奶奶的這本書是我愛不釋手的作品,快把它當精神的原鄉來不斷回家了。現在想起來雖覺小蠢,但還是懷念,有那麼簡單、純樸的日子,一本書可以打開一個人對時空的丈量、還有對字的眷念。所有喜歡寫字的人,青春期多半都是戀字的,只是開始於哪、於何時的問題。曉風奶奶是我開始喜歡字的原點。



《1984》/喬治‧歐威爾


其實比起《1984》,《美麗新世界》更讓我有既視感。因為我覺得極權政府配給的「索麻」實在太像當今大行其道的,you know,「小確幸」了。而且《1984》的規訓來自懲罰,《美麗》卻是無限供應的歡快:消費,性愛,無腦的娛樂。不過還是決定選《1984》,因為它故事結構非常完整,甚至,也好看得簡直勝之不武。


大一時,和一群朋友舉辦文學沙龍,大家分段落逐次讀完,每週聚會前先在網路上提問,嗣後一起討論。那時每個人都還在適應大學生活、摸索知識邊界。《1984》是我們的第一本書,我挑的。那是第一次接觸「反烏托邦」(惡托邦)的概念,其實就是一種以小說為表現的思想實驗,「如果……會發生什麼事?」的架空歷史提問。這書偉大--或者我比較愛用「厲害」--就在於,這個架空的歷史似乎一直搖搖欲墜,隨時都會降臨它所揭露/寓言的,我們這個世界。讀完之後雞母皮大作。我那時候說,這根本是個密不透風的地獄,沒有救贖可能,連希望都是假像。老大哥從典故成為我們的語言。許多20世紀以來,國家部門操縱人類的手法,忽然都赤身裸體,找到了原型。


比方我可以收編語言,我就能兵不血刃的生殺概念:沒有了「自由」這詞,你就無能理解自由,也就不會爭取自由。比方我可以塗改歷史,可以今日宣布與A交戰,明日改成與B交戰,而且從來都是與B交戰。甚至我可以歪曲真理,因為當所有人都說2+2=5,識相的你就不會說等於其它。我很喜歡這些淺白、科幻,近乎野蠻的描述。這說明,這種統治其實不需要太多花拳繡腿,而且從中可以指認出在我們眼前,很多似曾相識的招數。1984年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一直戒慎恐懼:我們都在後院裡養著一頭「老大哥」,「老大哥」基本上只是閉目養神。只要不敢否認2+2=5的人仍然多過另一批人,《1984》就永遠虎視眈眈著。


2014年9月12日 星期五

--寫在去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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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是我一開始有意識在臉書上發
表的內容。符合臉書這個承載工具而水到渠成的「臉書體」,看似輕薄短小,實則希望泰山壓頂,篇幅縛不住,意義轟然而至。於是與《少男核》的日記相比,預期讀者就從個板的少數、私密的忠實讀者,轉變為臉書不特定的多數人,加上臉書內建神秘的觸及率運算,還有發文的權限來回於朋友、排除某些朋友、或者公開。變成一場隱私的迴旋舞,修辭的版本學。


只能說寫字常常真的是戀字的文藝青年們說的降巫儀式,接近神祕。以為好寫的其實不然,字斟句酌很久還是交出一篇「還好~」的東西。有時候又有駱大叔的「小說之神」附體,寫完後怎麼看怎麼喜歡,像自己的癩痢頭兒子。也是這樣的成就感,不斷驅使我往還不存在、更完美的下一篇邁進,甚至從0101的數碼訊息,藉由付梓、輸出,成為物質世界的一員,側身進入良莠不齊的書籍市場和言論版圖。當然,也狂妄的希望,人微言輕的自己也能在人類的文明裡點上一盞微光。


在形式上面,我更傾向的毋寧是「話說完了就是說完了」的袁哲生哲學,而不是「橫向生長」的喋喋不休。這世界的語言糟糠已經太多了。所以我非常喜歡「臉書體」,對我而言,意義完足(或餘韻無窮)比篇幅的偉岸更重要。這也是我之所以從純粹的學院派文藝少女,決定逃出象牙塔、與詰屈聱牙理論術語的心靈控制。寫日記(《少男核》)那一整年,覺得我的世界像白紙黑字的海市蜃樓:輸出的是字,輸入的也是字。只能用字來理解世界、描繪世界。我和「真實的世界」始終隔了一層鈍重的毛玻璃。而每個字都蠢蠢欲動,準備叛逃祂所從屬的意義。這種來自「虛妄認識論」的內憂外患,讓我心生警覺。如一面幻麗的万華鏡,拆穿之後是荒涼;夸夸其談了那麼多,到頭來其實無處可去。


[去吧]橫跨了「還沒有想要集結成[去吧]的時代」、「開始有意識集結[去吧]但還沒有做出真實生活改變」、「真實生活改變之後」的諸多斷代。每個時期,我關注的面向、抱持的觀點、操用的修辭,都有星移斗轉的變化。我說自己是「文青-宅男連續體」,其實就是一個持續偏移、自體變換的概念。像那個著名的思想問題:一個一個零件換掉的腳踏車,從什麼時候不再是「原來的它」了?從[去吧]的最初、到最終,也可以印證我在年輕歲月的遷移軌跡、思考光譜。


從2012年的第一天,到2014年的某一天。常常以為自己在當下已經是「最終型態」了,往往後來才明白我們太容易把「當下」放到無限大了。這幾年對應到人生,也不過佔了微小的篇幅,惟有寫下的陳跡能證明你已經轟轟烈烈的改朝換代過了。


從什麼時候,我也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2014年9月4日 星期四

隨喜

 


前兩天認識準到養小鬼占卜師,她的收費方案是「隨喜」,你可以自己選擇在她的小盒子裡放多少錢。硬幣,鈔票,一串糖果,「你覺得怎樣是平衡的就好。」很神祕主義。


當我知道這個隨喜盒是她主要的收入來源,我就沒辦法真的這麼瀟灑「隨喜」了。我還是惦念她會如何看待我,怎樣才算是符合「市價」?從一開始我全身緊繃,到後來又算了一個問題,堅持要第二次隨喜,她終於忍不住正色告訴我:隨喜的意思,就是希望以你的感受為主;如果我因為你的隨喜而有情緒,那是我要修煉的;但你要對自己的感受誠實,那是你要修煉的。


所以我想,也許我該當個這樣的人。我該勇於坦承:是的你這樣讓我袂爽,讓我抓狂,讓我非常煩躁,但那是我要修煉的。你是否堅持繼續做你該做的、成為你想成為的,那才是你要修煉的。這,應該算是種「情緒隨喜」吧。


2014年9月2日 星期二

《閨蜜》:網路評價是片商聘請工讀生灌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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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關於一群女生朋友的戲,我都好怕好怕變成數女搶男、互扯頭髮、最後又流著眼淚言歸於好的戲碼,好像愛情是女生唯一要忙的事情,所以通常也會再塞入事業女強人和豺狼慾女作為平衡。不是這個戲碼先天不良,只是「經典敘事」總是非常非常非常,很重要所以說三次,挑戰「老話新說」的能力:導演如何創新、嘲諷、甚至翻案「經典敘事」。但顯然,黃真真尚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所以流於膚淺,完全只是水到渠成。從選角就有氣,刻意安排中港台三地的女演員,除了想通吃市場我不懂還有什麼道理可言?口音就說不過去啊!叫人怎麼入戲啊?故事背景也是,是一個既有高雄航空站(看很仔細哈)、W Hotel,但又充斥簡體字與簡體字置入商品的四不像都市。好,就算我們可以腦補劇情自圓其說,或者乾脆忽略不計,但,真的只有《小時代》式的紙醉金迷,拆開繁複華麗的包裝後完全空無一物。好幾個橋段我都想問: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我從陳意涵因為被甩而變成智障,然後姊妹們相互逗弄她那裡就暗中跌腳:乾,開場的視而不見當成紅利給你啦,但爛片的徵兆忙不迭就來了。要弄喜劇就歡歡喜喜表明自己胡來,不要又要打打鬧鬧又要成長勵志。那叫什麼來著?喔,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從頭到尾就是貪多嚼不爛,終場戲還來了台灣八點檔的兇殺和逃亡元素,WHAT THE FUCK!

劇情凌亂、發散、毫無結構,顯然來自某種自由聯想。劇本也沒有中心思想,只有姊妹們一輩子互相扶持喔~失戀不哭吵架哭哭最後大和解一定要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喔~的亞洲式長不大女孩天真結構。經歷的事情彷彿都不存在,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幼稚的原點。說是有經歷就代表成長(因此這是部女孩兒們的成長電影唷啾),卻完全看不出來。倒是花了很大的力氣去營造某個情緒,粗糙到觀眾都有預感這一幕要吵架了、那一幕要抱頭痛哭了。戲劇化到不只岀戲,元神應該已經飛離銀河系。

是的我還是忍不住想到《慾望城市》,對不起這樣相提並論沒的侮辱了慾望城市,只是很清楚什麼叫畫虎類犬。可能《閨蜜》原先也沒打算要畫虎啦,只是就像我第一段講的,這樣的老梗自然令人聯想到諸多同梗經典。至少在《慾望城市》開始變成名牌展示間前,劇情都是合邏輯的(不見得合日常生活的理,戲劇本來就容許有一定程度的「戲劇化」,但你理解此刻為何這樣表現、人物何以有這樣的反應與情緒),主角們深愛彼此但通常迂迴內斂(就跟我們,真正的人類,一模一樣!),只表現在那些高明的對白和演出。只是這種演出搬到亞洲就常常走鐘,簡單來說就是只學到了五光十色那種皮毛:三個上班族女生合住豪華大房子(就算有一人很有錢也不是這樣吧)?有高樓環伺(還很假,但亞洲片就先別計較)的花草天台?完全只是為了迎合那種虛擬、導演兼編劇想像「女生一定會愛的元素~」的大雜燴,打造出身邊的人都不用太煩惱生活、癡呆、為了小事有誇張的反應、公式化的邂逅……像活在另個星球的異型,只是剛好會講不同口音的普通話。情感也假到不行,一直甜膩說愛你愛你愛你唷巴拉巴拉巴拉,反而後來那場為吵而吵的戲比較精彩一點。

這種爛片,恐怕也是我念茲在茲女性主義偶像劇的原因。為何要偶像劇?因為正是這種對最被「閨蜜式公式」(姊妹淘、戀情的結束與發生)給定型的結構,的離經叛道。明明「姊妹情誼」就那麼好發揮,可以那麼機智在那些隨便就告白、強暴、不愛你囉的公式機器人裡,穿插一段自白,怎樣都能讓整片高度拔地而起,逼近神啟。重要的就是誠意吧,有誠意就真實,就會知道現實世界的女孩們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糖衣,裡頭包著一枚腦殘公主丸(出新手村就有錢有男人有姊妹)。但導演兼編劇的智商似乎不太容許自己有這個機會。唯一對閨蜜好的地方就是,突然又新增了好多話題可以大罵特罵。還有陳意涵背部全裸(但獻給這片未免太不值,以後哥幫你挑劇本好嗎?)。

又讓我想到那個消費=給力(所以沉浸於紙醉金迷我就是豪女人)的論述,是不是出了一點問題?我現在想這應該還是OK的,因為能夠消費來自於能夠生產,是生產給了女人力,消費只是生產能力的證明而已。白話一點就是,不要再妄想繼續當智障(情感、生活、經濟……)就會有花園天台可以失戀躺一天流眼淚了啦,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