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7日 星期日

[去吧] 名片


一疊名片又發完了,回家再補了一疊進

小小的名片盒。名片其浪擲,也灑鹽空
中差可擬,是不計成本、不求回收的。
只要有一張沒有被摺爛、丟在路邊垃圾
桶讓你一夕爆紅躍身網路名人,繼續延
展著從手中遞出去就開始衰退的效度,
和彷彿若有光的體溫(這是幻想),而
使拈著名片頭的有緣人願意給你一通電
話,那就算整個聲嘶力竭的青春都不白
費了。但長睡不醒和漏接電話的症候,
大概也擦肩而過好幾隻倦遊知返的徬徨
羔羊。


其實我發名片的手勢不很流暢,常常是
腋下夾著大衣,下巴卡著圍巾,狼狽的
自我介紹請你多多指教。當然這是指孺
子可教,頑石點頭,不須本宮罰跪讀女
誡的魔術時刻。說到魔術,我們也討論
下次不妨拿名片搓牌,展牌,各位觀眾
同花順,唇抿或指挾,西索式咈咈笑,
往路人腹部噴射一堆然後對他說:我的
名片已經在你胃裡了請多多指教,從此
高飛遠走。但不能隱姓埋名,毀屍滅跡;
除非他的消化比催吐快。--但再狼狽,
再凌亂,當下都不覺得怎樣,回頭想也
很合理。畢竟都市人是見怪不怪的物種,
我們你情我願,相談甚歡,說不定還瞧
出本宮就是如此自成一格,豪氣干雲。


但也因為不是卡片,不夠堅固,又不是
鈔票,不夠重要,還因為它所象徵的東
西而不堪凹折,必須為它另闢居室好好
保管,讓我們不禁問道:它個賤人到底
憑什麼得此榮寵?我本人也常常有毀壞
或亂丟別人名片的衝動(並非出於後宮
妃嬪爭風吃醋),實在不該期待什麼的。
但作為計數器,它的意義又從此不同。
剩餘名片的多寡,變成數算事業節奏的
節拍:今天又和多少人開口分享?看著
名片遞減,還沒使用到的列隊齊整,精
神抖擻。就算累得天方夜譚,槁木死灰,
也能告訴自己正一點一點前進;步幅能
一張一張計量。


[去吧] 救援


這些話應該還不到時候說的,但是……
回想起來,那其實是我最需要被拯救的
時候啊。我可以晝伏夜出,花整個冬天
在水龍頭底下把腳沖暖,分兩天喝完
2000cc的礦泉水,把三本《1Q84》讀
畢,但望斷天涯路,四顧茫然,不知未
來何去。那時候,連最有辦法的人也只
能叫我再多看看啊,其他連方向都沒有
的人就各自混吃等死了。終於選了方向
之後,他們小小挖苦和嘲弄都像肉中生
刺,但只要轉念一想,他們其實什麼都
不是,照這樣看來也什麼都不會是。他
們連機會都沒提供過你,憑什麼嬉笑怒
罵,言之鑿鑿。很感謝那時的自己,願
意給自己好好評估的機會。說穿了,我
就是在巴望一個改變。我是我自己的臨
門一腳。其他我曾給過機會的人,真的
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們也是凡人,再積
極也有極限。很開心當時的自己延後了
諸多批判的衝動,不停抑制職業病的客
體化習癖,把它當成真正與自己有關的
事物在思索。在這樣的今天,有些後見
之明卻彷彿永遠不失效力:有些事情很
講究時點,有些扭轉乾坤、力挽狂瀾的
契機,畢竟稍縱即逝。


2013年1月21日 星期一

[去吧] 聽時代在唱歌


半夜想睡亂轉電視,結果被公視《聽時

代在唱歌》搞得激動到睡不著。這集介
紹1980~90年代的歌曲。我所知道的經
典歌曲都出自80年代後半和90年代前半
啊,神往程度是會讓我一直覺得自己生
錯年代,應該跟爸媽一樣報名救國團然
後在營火旁邊拍手邊唱歌,嚼著司迪麥
口香糖邂逅大捲鳥窩頭青年或高腰褲墊
肩少女(什麼錯亂幻想)。當然除了時
代印記,也可能只是一種抽除脈絡的童
年鄉愁的召喚。


結尾是一個唱片資深宣傳說的,談到
《我的未來不是夢》曾經讓初解嚴世代
的小人物真的能夠覺得我的未來不是夢:
「就我所知,張雨生很欣賞王丹,但是
王丹喜歡小虎隊。這或許是個反諷。對
我們來說,你可以說它是商業操縱,但
對一個封閉社會的北大學生來講,那是
青春無敵,是民主自由。這也是我覺得
流行歌曲偉大的地方。重要的不是歌曲
本身,而是每一個聽歌的人怎麼去自我
詮釋。」


結果我恰躬逢其盛趕上的時代背景,竟
然是小虎隊以降,以手有閒錢的青少年
為目標客群的唱片工業。從此流行樂產
製日漸標準化,發展到千禧年後已經眾
聲喧嘩到浮濫了。只剩下很多很多偶像
劇和泡泡糖歌,等著捏著幾張鈔票的年
輕小聽眾去蕪存菁。隨著時間過去,每
一個離開青春歲月的聽眾,都和他們那
個時代的歌一起被膠封在時光裡了。


2013年1月18日 星期五

[去吧] 轉轍


有時候歷史就像轉轍器,一個決策讓一
個國家從此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六四」
在今日中國仍像佛地魔的大名,不可說。
這些層層被抹煞、覆蓋掉的歷史,總有
一天都會借屍還魂,變成射不倒的殭屍,
看不到的鬼魂,回頭糾纏下個世代、下
下世代……繼續在同一個國家共享一種
歷史記憶或無記憶的人。一座島國的轉
型正義都可能成為僵局了,整個北京屠
殺株連之廣,牽動仇恨之深,我都不知
道六四該怎麼在未來的中國被談論、乃
至被平反;怎麼把一塊巨大(這不只是
修辭)創傷攤在陽光下?對岸的青年得
要比我們更勇敢,更有智慧啊。有些事
情的時機畢竟稍縱即逝。


性別與跨國遷移:全球照顧鍊

/藍佩嘉
2012年暑期,女書店「女性主義」課程


*feminization of migration
-全球照顧鍊              王宏仁
 ‧有酬:nanny、監護工、護士[中產]  :「階級」 
 ‧無酬:婚姻移民      [勞工]


第三世界資本低落婦女→第三世界有點資本而能移動到國外幫傭的婦女→先進國家出外勞動的婦女


*遷移造成了性別關係的鬆動
-傳統上,男性遷移、女性追隨
-研究上,從「把女性加進去攪一攪」(add and stir,只作為一種變項),到把性別視為一種社會結構和社會關係
*將家庭視為作出遷移決策的單位,忽略了家庭內(沿著性別)的權力關係
*遷移(漸漸?)作為性別解放的策略:作為女兒、作為妻子,為了掙脫家,與家裡的男人


*婚姻移民
-為什麼通常是女性因婚姻而遷居、而非男性?:從夫居。上嫁下娶、男高女低(教育、階級;國籍)


*娶外籍新娘的台灣男性其實是在台灣階級低落、工作不體面的群體,面對娶回來年輕貌美的女性其實有一定的不安全感;而女性在跨國婚姻中,其實大多是主動地做出婚姻與遷移的決定--她的教育程度在本地可能too high to get into marriage,而遷移也可能帶來更好的生活環境。


*缺席的母親
-出國的女性有許多顏面上的壓力,對孩子、家庭只能用物質滿足來代表關愛。留在家鄉的男性面對須代替母職、面對在外養家的女性,於是遭遇了男性雄風的閹割情境(所以小三所在多有?)
*女性是否empower?
-在台灣,或許;但回到家鄉以後呢?
-購置的生財工具(ex Jeepney)多掌握在家中男性手中
-回到家鄉的她們多難再找工作:1找不到工作 2沒辦法接受家鄉的低薪,但是家中的支出依然很高,只好準備下一次的出國
-而出國做照護工作的經驗,返鄉後不太能夠加分(凸顯出「再生產」工作的「無價值」?)


*比較男女性移工
-男性菲勞在中東:被閹割的奴隸
-女性移工:子女的剝奪感、母子的疏離
-跨國父職與跨國母職:父職→養家活口,母職→照護。所以父親只要有寄錢回家,他就不算是失職的父親;但母親既要養家,又要負擔情感的照護與聯繫。--性別分工結構在背後作用著。


*商業移民:台商、台幹多以男性為主
-為什麼?是當地勞動市場的需求?還是性別分工?--拋夫棄子的妻母比丈夫受到的阻力大多了!
-「親密關係的分工」:台灣太太其實是理性的,默許工作在外的丈夫親密關係有所「分工」:有性活動可以,但畫下界線:1非婚生子女 2性病傳染


*制定移民政策時,並非單純的說誰可以來台灣,而是在規範:誰可以成為「我們」的一份子?=這個國族的組成應該是什麼樣子?
*國族=想像共同體
-哥哥爸爸真偉大:生產國家(創立、保衛)
 姐姐媽媽真辛苦:再生產國家(延續子嗣)
-女人是國族(象徵?)鬥爭的參與者:(ㄈㄈ尺?「哈洋_」?「台灣女生很easy」?)


*新台灣之子
-生物再生產:血統不純正?異族身體的繁衍?
-社會文化再生產:「發育遲緩」、「無力教養」→對「人口素質」的擔憂。
-就算真的有相關的疑慮,也可能是來自結構下弱勢家庭的背景,而不是來自「異族」女性的能力不足、甚至基因缺陷

*穿透、模糊國族團體的界線
-前提:「純種」的血統想像
-後果:「混血」、「不良基因」的侵入
-台灣本來就是移民社會、海島國家,本來就經過了一波波的文化衝擊與混雜,才成就了今日的台灣


2013年1月17日 星期四

校園歌手


 


很喜歡這首歌。
喜歡這首歌的文案:

 從來沒有過一個世代,如此歡樂,又如此孤單...

這麼簡單的歌詞和旋律,
我的感覺跟文案幾乎一樣。

我也一直在找方法,想把「我們世代」的共相囊括起來;
我們這個時代的孤寂和狂歡……
我恐怕還是很害怕自己不留隻字片語就離開的人吧,
很需要有方法證明自己來過,存在過,哀傷過,愛過。
而且需要被語言演繹和證明。
否則不會有座標指認出你是什麼。

對我來說盧廣仲是用他的腔調在打造一個世代記憶的星圖啊,
意義接近十年前的周杰倫。


2013年1月16日 星期三

藝大

我發現藝大的人多半(至少外貌或某種神祕氣質)很迷人,
但如果建立在交往前提上,我都滿避之唯恐不及的。

他們通常都有莫名的偏執,
不然就是嚴重的陰陽怪氣,
感覺就無法以常理溝通。

謹獻給裝附菸,期待與你討論這件事~XD


2013年1月12日 星期六

[去吧] 青草長長


CIMG0843  


雖然應該沒資格,但還是要說,我比較
喜歡那時候的社會系館。簡直是「這一
片原野風光太旖旎,青草長長有千百里~」
學長姊則是「瞧牛羊肥牛羊肥排成隊~」--
那是2008年7月,離學測還有半年,離
大學還有一年,近得要命但想都不敢想。
從重新讀書到一次次模擬考像倒吃甘蔗,
一度我還做好最壞的重考準備的。我一
直覺得,升學考試是生命扁平、經驗匱
乏的都市小孩的集體鄉愁,所以很不屑
於談論這件事。那是我第一次到系館,
不知未來無論多麼空虛寂寞覺得冷,都
只能一簑煙雨任平生;不知道往後的四
年會在此受盡折磨,我是說啟蒙。


 


2013年1月10日 星期四

[去吧] 關窗




「朋友很容易幫你關窗,卻不見得會幫

你開門。」是真的。這其實是個社會學
的概念:我們的人際關係大致可分為強
連帶和弱連帶;強連帶是我們交心的知
己,幾個重質不重量的好友,你最常找
他們吃飯打屁說心事的人,我們常常在
他們那裡獲得支持和認同。因為熟悉,
與他們相處非常舒適而溫暖。


然而強連帶的人際關係傾向封閉,往往
會排除來自圈外的資訊、和隨著資訊來
到的機會。在人生路上,能夠給你最多
機會去敞開新視野的,因而時常不是最
要好的幾個朋友,反而是朋友的朋友、
不太熟的朋友、甚至是陌生人。意思是,
舊相識是小丸子的暖爐桌,你隨時可以
鑽到底下取暖;但新朋友才可能是哆啦
A夢的任意門。


所以我的建議是:只要能夠檢證資訊的
確切,並建立起基本的信任關係,不妨
走出戶外放開你的胸懷。試著離開人際
的舒適圈,去親自評估來自弱連帶朋友
所帶來的新機會。謹記城市少女的殷殷
告誡:「年輕不要~不要~留白。」


哈哈這篇好像劉墉的風格,幸好引用城
市少女稍稍扳回亦城。


[去吧] 核爆


這其實是我每次聽鄧惠文醫師分析心理狀態的感想:

原生家庭的情結是一場核爆,輻射覆蓋
範圍長達整個人生。


2013年1月7日 星期一

[去吧] 破洞

 


嘴巴破洞一開始只有點小惱人,先是舌
頭在口腔裡舔到一個異質的刺痛,觸感
和滋味都像嘴裡的城中村,有點像眼皮
跳那種日常裡偶爾的庸人自擾,沒幾天
就會釀成大折磨。這個週期我早就了然
於心,自從國三發憤向學,口舌成瘡,
下嘴唇翻開黏膜長出一整排膿白色的小
洞開始,它就和我不離不棄了。每當可
能是免疫低落,作息失調,飲食失控的
時候,它就會探出頭來招呼。只是我總
是處在各種不調不健康的生活狀態,讓
我始終估不準究竟是哪一點又犯著。像
肉中刺,手機遊戲裡非拔不快的蘿蔔頭,
卻又是沒能根治,小到難以啟齒,不足
為患的癢處。人大概總要和某些疾患或
惡習廝守終身;三折肱而成良醫即便不
得已,也只能當成兼具實用性的浪漫的
痛楚吧。當真是微酸的幸福。 


於是不免想到你總在春天發作的過敏。
後來從別人那裡得知,是你的免疫系統
在攻擊自己。一開始我也曾經想過,大
概是你其他地方(我指腦)太發達了,
身體裡總要內建什麼東西作點拮抗,緩
解你永遠高燒運轉的腦袋,拖住你又要
往他方遷徙的身體。可是我知道留不住
的。我們都是明證,像圍在篝火旁一起,
想著唸著的都是你。後來我的恨意足夠
了,反而很理所當然的看待你的身體,
不能避免想像那是具象化的現世報,每
個人回想你的名字就足以在你身體裡生
根冒刺,無須媒介的巫蠱,全憑意念。
我不知道那些人都怎麼記憶你,但我知
道那些,本來都是愛啊。所以我再也不
能同情你。 


人體的未知地帶,難免需要這些小痛楚
提醒你肉體的脆弱與存有;或者負傷的
痕跡;傷害了另一個人的證據;分不清
臉面的過客,在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戳
記。破洞的造山運動成形之前,包括自
己的一兩舌頭在內,是萬萬不知道嘴巴
裡還有那個角落的。小小一漥口腔,竟
然像初經調查事業的台灣島,同一塊土
地卻自體增殖,湧出源源不絕的新空間,
等待殖民政府的大刀闊斧、或是黏膜破
綻的小小裂口。看不見與看得見的器官,
看不見與看得見的囊袋。疼痛像在夜裡
靜默抽長的植物,偶爾茁生的荊棘會一
併刮出口水和眼淚。這個小瘡口像身體
裡的探針,開拓你以為的邊境;前方還
有前方,遠處還有更遠處。簡直在玩戰
略遊戲,派兵掃除戰爭迷霧。總之它這
次竄出的部位讓我驚豔,直呼有創意:
謝謝你我原本不知道我還有那裡! 


疼痛應該是人類最不能適應的感覺,用
來見證歷史以來無數同類的殘忍。我不
只說戰爭,戰爭的相互保證毀滅其實不
準備讓人有一絲生存、進而體會疼痛的
餘裕。我指的更是凌虐,收攏國家之權
所施行的凌虐:刑求。我在想的是,疼
痛本來是動物用以抵抗損傷或死亡的警
訊,是一盞不能關的蜂鳴器。到了人類
手裡,卻正好以此作為完遂意志的利器,
關不上的蜂鳴成為徒勞的嚎叫。據說包
含人類在內的動物,受到將近死亡的重
傷後,疼痛警示已無效,因此反而會釋
放舒緩的化學物質(就是那道光吧?),
讓你一路好走。但折磨的技藝在於,由
人使另一人一直活著,卻還原成一隻死
不了的動物。最毒辣的命令也就是「不
讓死」,在死之前能玩的把戲才是最讓
人膽寒的。我一直相信賴活不如好死;
艱難的活著本身就是一場地獄變。 


就破洞時程來看,我還在地獄的航程裡
面。這段時間的天圓地方是傾斜的:只
能用一邊喝熱湯,用一邊咀嚼。如果不
小心讓湯汁或食物的稜角掠過傷口,那
就一秒變烈士。我知道不久後的某一天,
我就不用再掀開嘴皮端詳傷口,不用在
刷牙時特別仔細迴避那個敏感的突觸。
在正著嘴狂吮熱湯,恣意再放進一隻雞
腿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好了。我好
了。哈哈。像傷風感冒,冬季憂鬱。不
用陽光來拯救你,不比久治不癒,長程
的失眠還看不到岸,還倦遊不知返,垂
釣嘸半毛。 


你知道這一切總會好起來的,就像一個
承諾一樣。


 


2013年1月6日 星期日

[去吧] 鐵甲元帥




趕在結束前看了雙年展,學生票竟然只

要15元,比超商飲料還便宜。本來準備
好擺闊的 180元大洋(?)只好繼續躺
在錢包底。雖然館方不免俗提供語音導
覽,但諸多留白似乎是歡迎看客自由詮
釋,但我礙於功課做不足夠,觀看的方
法乏善可陳,只能把北美館當擺滿藝品
的森林公園來健行,總是食之無味了些。
直到看到許家維的《鐵甲元帥》,驚為
天人,跑去戳妹妹的肩膀拉她來看。那
裡其實是一個無所謂的陳列角落,沒有
淵源的人大抵晃晃就走了,像參觀其他
沒有共鳴的展覽品。起初我只是覺得隱
隱熟悉,一個在黑暗的現代展覽空間裡,
通天入地長出來的異域,搭建了一座昏
紅燈光,木桌木椅木神龕,但一對斑駁
木門和兩面石砌牆,卻有一種通往海風
的聯想。


那是一座被重建起來的廟隅。後來想,
那條抽動的直覺,也許就是鄉愁本身。
像柯裕棻的台東。她在美國電影院裡昏
睡中,看見一幕將她刷一聲打醒的空景。
她那麼激切、篤定的跟身邊的外國友人
講:那一定是台灣。後來證明她是對的。
我不確定我有沒有那樣的神經,或者只
是一種比心搏更微弱的錯覺。但我想說
的鄉愁並非一種濫情的技藝:需要時只
要調動,則必能換來高潮的籌碼。儘管
我知道鄉愁也可能是被建構的,被自己
一再的宣稱給越描越黑,之後也信以為
真的。


鐵甲元帥是在北竿島芹壁村是媽祖的陪
祀神,原形是一隻青蛙,但芹壁村內大
小事都需要經過祂允准。原本祂的廟宇
建在芹壁澳前小小的龜島上。那座龜島
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個浮出海面的大石頭
而已。隔著幾百公尺的海水,沙灘上還
有路標指向無路可達的它。只有八月大
退潮時,能輕拾步伐,走沙灘直接登島。
外婆的後半生從西莒到台灣,也不過從
小島到大島,像寄居蟹一次次換著適合
的殼來居住。我在想早先從福建沿海順
風抵達台灣的先祖,可能都是比較勤勞
或冒險犯難的人。稍微害怕或懶惰點的,
或者窮所以出海設備差很多的,到了馬
祖就止步了,紮根落戶就成了海盜的後
裔。歷史很兇險,但這些傳說多美啊。


蔣介石撤退來台後,看中了龜島的戰略
地位,遂拆除廟宇,原址蓋了碉堡。怕
榕樹根淺,也一併砍了小島上唯一一棵
大樹。鐵甲元帥其實原祀福建武夷山,
文化大革命時遭搗毀,從此偏居海隅,
鎮守在芹壁。在我看來,饒是祂神力通
天,也只能英雄氣短,回不去了。像
1949年大離散來台的外省人。差別在鐵
甲元帥逢晴天,用不著踮腳就看得見祂
對岸的故鄉,台灣島上的人看不見。馬
祖列島的命運到了二戰結束才重新被接
回台灣當代史:二戰前馬祖仍是民國在
大陸的領土,當時台灣島是日本的殖民
地,在太平洋戰爭向外擴張時,自然是
日軍和台籍日本兵的侵略地。母親轉述
外公曾經目睹日軍暴行,因此咒誓要他
的子孫世代不可與日本人通婚。我納悶
的是,為什麼日本連這樣荒僻的小島也
要登陸?比起來,或許馬祖更像是歷史
的遺腹子,亞細亞的孤兒吧。


據說鐵甲元帥喜歡聽閩劇,因此創作者
許家維找了一位會唱閩劇的阿公,他已
是碩果僅存,能唱閩劇的遺老。坐在小
廟裡,以牌九提詞,哼起八年抗戰(對
當時的台灣而言還稱日中戰爭)、抵抗
日軍的閩劇曲調。隨著他邊推著牌九,
邊拉著嗓子,鏡頭也越來越遠,廟景越
來越淡,最後則能看出臨時架起,去背
用的綠幕,和景外的工作人員與收音麥
克風。原來畫面裡只有老先生坐的桌椅
是真的,其它的,包括歌聲,都在龜島
的風聲與海潮裡越來越遠。


我知道我相信的並不一定是真的,我嚮
往的並不一定具有端端正正的本源。我
住了桃園十五年,卻一直不能說上認識,
在建構集體記憶的工程裡,也不急於卡
上一角。可是住了七年的台北,只到過
幾天的馬祖,卻分別在我的星圖上標誌
著起訖,而我一直首尾兩端,在過去與
現在,故鄉和異鄉,來途與前程上左顧
右盼。我對它們都有太多的話想講。妹
妹說那天外婆才很偶然的跟她說了一句
福州俚語,她連忙要外婆重複幾次,她
把音節照抄下來,再問什麼意思。可是
要外婆認真用她最流利練達的語言,卻
會讓她惶然彷彿失語。妹說她把這齣閩
劇給錄起來,要回去問問外婆。但外婆
再也不能毋庸置疑的說她的母語,我也
從來不曾學會流利的用她最熟悉的語言
與她交談;我們都仰賴對方夾雜國語和
福州聲調的混種語言,像我的身世。原
來我也不想為之合理化什麼。外婆的舌
頭就是我的母語,外婆的家就是我的故
鄉。這是毋庸置疑的。


 


2013年1月1日 星期二

[去吧] 01/01, 2013


去年的舊文重貼:


『而這一天,彷彿萬物新生的第一天,
其實也是人類打造給自己的一個心願。
縱使有四季輪替,線性的時間仍被曆法
拗折,才扣成相銜的迴圈,讓日子能從
去年交棒給今年,以致我們得以分辨:
2011已去去走,2012正速速前。如果我
們相信得不夠努力:這一天是第一天--
那麼今天和昨天,其實並沒有什麼得以
不同。』


我想我們因此撿了一個便宜,找到一個
很好的理由告訴自己,從今往後是不同
的日子了,要許下不同的願望,成為不
同的人;能夠堂而皇之拋下過去種種譬
如昨日死。但世界依然日升月落,說今
天是 12/32, 2012 也無妨。但正因為
我們相信得夠努力,所以新的一年被我
們千呼萬喚,光著腳丫就跑了出來,好
讓我們能把去年堆積如山的破銅爛鐵脫
手兌現。


老話一句:人人都新年快樂。(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