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6日 星期四

賴香吟,為了忘却的紀念


作為香粉,重讀1999年的〈虛構一九八七〉(舊稱〈虛構與紀實〉)依然提神醒腦:

「坦白說,社團裡的求知與談話使我感到做作,我想,我們彼此炫耀知識,唯恐暴露自己所知仍然停留在解嚴之前,唯恐同伴譏諷自己心靈不夠勇敢,這樣的急切,才真正透露禁忌在我們心靈埋下何等的陰影吧。」

這篇作品裡,往後纏繞賴香吟的所有母題都已乍現:文學-歷史-政治,甚至死亡。

這二十年來她非常篤定,跟她筆下的敘事者一樣--她們同一年進大學,也許可以揣測香吟自傳的成分--不受文學前輩鄭老師的干擾,也不理知識學長對她寫小說的輕蔑。

她堅定不移,就算鄭老師嘲笑她小說的結尾做作:「你們年輕人常常動不動就喜歡搞自殺。」
學長則說:「好像喜歡文學的人總是過於潔癖或理想。」

因為她蹺社團。要是今日之我替敘事者翻譯出壓抑的心事,不過就是:你們招展知識的炫麗毛皮一邊刷存,一邊想遮掩人格和組織的藏汙納垢罷了。

外面,國族的君父倒塌了(那年1987);裡面,她頭也不回地離棄這些把地位和話語當陽具在亂督亂刺、頤指氣使的噁男。

搞自殺的文學最後出現什麼?2012年卸除藤壺的《其後》,其後是「翻越台灣文學黑色山脈」(劉亦,2016)2016年的《文青之死》:人皆有死,各種意義上的死,但也是死亡才把日常擠兌出意義。那是倖存者才能代言的,生的奧義。

過於潔癖或理想的文學少女,最後以寫作成就出什麼?2019年的《天亮之前的戀愛》,把日本時代的寫作前輩,一一從歷史的下游打撈回來。這既是國族工程最細膩的手藝,也是還原前輩的叛逆血肉:早在百年前就用文學,對殖民者小巧挪移,放聲吶喊。

她的出現是一脈相承。

文學即政治。

二十世紀末,人家還在間關花語,追憶天比較藍,她就看穿不是只有那些賣弄、喧嘩才是政治。路本來就可以不同,誰也別貶低誰。

我欣賞這份溫柔的堅毅。磨劍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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