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3日 星期六
《南洋共和國備忘錄》:豈是炫技?
開始看這本書,可以理解為什麼黃錦樹會說他不著意於長篇小說,反而看重「成為一本書」的架構。比起後兩年(2015)發行的《建豐二年》,同樣是架空歷史,但單一部中長篇,最終捉襟見肘。畢竟在一去不回頭的敘事裡,那個平行世界的歷史,也只能是唯一的歷史。
既是寫史,就難不流於平鋪直敘,在每個領域蜻蜓點水完之後,就草草結束,掰逋です。
人之大限是死亡,那故事的大限約莫就是古典時間的單向道。真實的這個,或虛構的那個世界相差無幾。都被膠封,困在一個次元裡。
但書的架構,拆成一則則短篇,每一篇故事就有餘裕陳陳相因,讓彼此矛盾打架,也可以互為詮釋補充。這一篇還在具體的看待走進森林的父親背影,如何結成一個硬實的謎;下一篇就是念茲在茲的南洋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的歷史;再下一篇又回到我們這個宇宙,著述意圖完成的人民共和國烏托邦,如何讓一代人化為灰燼。灰燼裡卻找到人民共和國作為烏托邦小說的殘稿......
複數個次元就這樣一頁頁狼煙四起的展開。這故事,馬共成功建國的架空歷史,蟒綑著南洋華人的傷痕與冀望,大離散和大屠殺。這是文學專屬的魔術,拔離歷史引力巨大的地面,騰空飛起。張貴興用文字,黃錦樹以結構,重新呼喚回一整座故鄉的雨林。
把族群(查無地址的)往事,失落(在焚毀森林裡)的秘密,層層疊疊的包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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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完《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了,大學算是我個人知識爆炸的時代了,但握有的背景資訊,根本還不足以讓我徘徊在這列有系譜的純文學跟前。仰之彌高。當然,終於能樂在其中也很過癮,雖然還是有很大段大段必須囫圇吞棗,存而不論,依舊有讀沒懂、只能浮光掠影的細節。
幸好,跟好萊塢名導一樣,內行看門道,外行也能跟著看熱鬧。黃錦樹不屑那些自己沒料,還硬要指指點點的「專業讀者」。而我捏把冷汗,應該不算太快把自己擺到那個位置。多虧他寫得也不艱澀,表面上的故事線仍然清晰,就算當成雨林裡馬共版的藍色蜘蛛網來欣賞,也還是好看到咋舌。
其實我想說的是,附錄收了本名劉淑貞筆名言叔夏的論文,很有名的「倫理的歸返」,連圈外人如我都如雷貫耳,研究黃錦樹應該繞不過去的一章。只是我很想說啊,你們可以balance一點嗎?以前讀社會學論文,真的是那叫什麼,科學實證到剝挖出水泥內壁來,僵直平板,boring to die。
文學論文則是excuse me當自己家嗎,太多華麗的隱喻了吧,好多概念和修辭夾纏不清,語言的意符和意旨好像沒有對位清楚就率爾操觚,比如:「...其實也就是那樣以自身的身世作為認識論框架的起源:一開始是全黑的洞穴:膠林,烏暗暝,熱帶雨林的闇黑場景。極靜闃。黑暗中彷彿埋伏了窺伺的目光。」
欸什麼啦?什麼啦???是自由廣場嗎?這是論文寫作的慣例嗎?(反正我也同時討厭她的散文哈哈哈)
我覺得論文都很有門檻,但兩邊門檻不太一樣,一邊是超級無趣的老師傅唸經,想窺得堂奧就得咬牙沁汗,禪坐下去;一邊是琳瑯滿目珠翠滿頭,只是想找一粒珍珠但迷途在門檻上。
希望不要那麼做自己和不要那麼不做自己,好好的看一下彼此的論文,交流一番再平心靜氣的寫作,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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犰狳好可愛。國中是我的認字期,因為認得的意指不多,所以耽溺於堆棧意符;台灣國文教育又特欣賞推崇有文但不見得有質的所謂美文,成功騙了很多人,包括自己。
從字典上學來這種動物,當時也沒有谷歌圖片可供自學,就用在自己出題的班級小考物理題裡,好像是週末補課,甘苦同學但我可以請公假去比朗讀呵呵。最後朗讀比賽錄取十名,參賽者有十二名。沒看到我名字。我還在家母車後座對著照後鏡哭了起來。
OK基本上我們不提當年勇。那天我顧小二學生寫功課,從後頭抱了一本辭海來看。小學有段時間的夢想就是一部在諾貝爾還墊腳石放在書櫃最上面,地震掉落會砸死人的辭海、辭源,和金碧輝煌的康熙大辭典。但現在覺得好無聊,幸好當時沒跪求購買,否則如今也是蒙塵或攪碎再去當紙漿的命運。本宮緩步離開堆棧意符換取高潮的年歲了——是嗎,那桌上灑鹽空中差可擬的理論術語碎片是什麼。
咦我其實是要說我在讀黃錦樹的《烏暗暝》,發現《秘密讀者》刊過《南洋共和國備忘錄》的書評了,黃錦樹很生氣一罵再罵,嚇死我也,必須找來讀。黃說評者看不見《南》捕捉的對象「馬共」,所以只能質疑寫作形式是一場空轉,「黑影開槍到不知伊於胡底」他一再引述耶真是7pupu哈哈哈。
我忘記是講到哪一課了,小朋友突然說,寫文章要知道很多東西耶。可能是講哪個航班不同起落點,所以機上乘客有不同文化背景反映出的集體行為。我說對啊,我最近在讀馬來西亞的華文小說。我解釋過華語vs國語vs台語的概念了,但講到這就頓爹,決定繼續往下教。
遇到後面牽拖太多意指的意符,還是先放著好。講馬共要講中共要講冷戰要講東南亞帝國殖民、日本佔領、族群分裂,要講中國移居南洋史。OK我們先平躺。
只是,國語課本真的好無聊,再別康橋我可不可以連放一週《人間四月天》反正他們也不想上課!好啦我第一次讀覺得好厲害好美夕陽中的新娘想娶(?),但現在讀直打呵欠耶。表示1從徐志摩之後,整個現代詩史後繼有人,大神一尊一尊出現留下金色的足印;2我有follow到祂們,載下一部分雲端裡的知識到自己的硬碟。
還是離12歲牲犢紀太遠了,語言是河漢清且淺,但相去復幾許。你看得到我,我走不過去。
奇怪我是要分享這個:https://www.facebook.com/InterestingWorldFans/posts/29664083745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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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貼那一篇黃錦樹對秘密讀者評論他作品的反饋,他的意思是如果不夠了解他描述的對象物,那當然只看得到他作品裡的炫技、「形式的空轉」。
不知道是我稍微了解一點馬華歷史嗎,但不對啊,我也是一路跟讀他的作品才漸漸知道馬來西亞受殖、日佔、獨立......的歷史,評論者真的沒有理由不理解。這點作者還是罵得有道理。
老實說我讀《南洋共和國備忘錄》,毫不覺得那是炫技、形式空轉啊,每一篇都很厲害,嗅得出來作者處心積慮,為手頭每一則故事都努力尋找能與內容恰如其分對位的形式。也激賞他「不著意長篇,以書為單位」的執行,這也大突破我對故事、文學的認知。(會太容易被突破嗎?我本淫蕩。)
甚至可以拿這套標準,來丈量過去捐棄的台灣短篇小說集。討厭得獎小說集。但如果小說集是按圖施工的,每一篇拆開來看也許不太完整,但若以一本書的整體來對待,就是一幢移動城堡的支支鋼筋鐵骨。
這就是技藝圓熟之作啊。我很愛架空歷史也是一個原因啦。不像駱以軍走向臃腫,或者張大春走向訓詁。黃錦樹非常節制,我的感覺啦。朱宥勳的判斷也很合用:如果作家認為自己的歷史很安全,那他就很有餘裕大膽調度技藝,可以全盤否認,可以遁入虛空。
但黃錦樹意圖保留的「我方的歷史」,根本就不是這樣啊!那是他的國家亟欲殺死、抹滅、擰乾的歷史,保存尚且來不及,更何況是那套奢靡的實踐——小說家的特權:恣意翻轉,隨心變造......
最後還是個人感觸。雖然小說家對散文這文類的評價普遍不高,但我私心覺得它還是進入作者的文學世界比較輕巧的敲門磚。駱以軍如此,黃錦樹如此。雖然散文虛構的自由沒那麼大(所以文學的價值也就較為掰逋?)但剛好拿來當證言,橫衝直撞的揣測小說作品,是我這類八卦向け的讀者一點業餘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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