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1日 星期五
鬼故事
我想從鬼故事開始。
為什麼金馬這麼多鬼故事?對它是戰地沒錯,它也確實有過戰爭,金門至少就有登陸戰古寧頭和砲戰八二三。馬祖也有單打雙不打,有小規模的海空交戰。
但它究其實,仍是「冷戰」。結結實實的,一片冷寂的。
那鬼故事的冤魂從哪來?按哈利波特和台灣民間共通的理論,有怨才勾留人世,形成鬼魂。二戰可是死了七千萬人,但金馬不是熱點。
昨天傳凱說了好幾則案件,有人徒刑,有人槍斃。
今天地方的前輩帶我們走訪村莊,指出至少三個行刑點。理事長驚恐:「我每天都走來這裡牽車!」我何嘗不是,一無所知時也敢朝黑暗邁步,搞星夜健行,現在想來不免後怕。
其中一個在山徑入口的窪陷處,入口在車來車往處,不是人跡罕至之所。後來村長帶我們回頭,沿著圍牆走幾公尺,朝著枯枝扶疏指,同伴們大驚:「真的有房子!」我後知後覺:什麼什麼?
「槍斃之後把人丟在這房子裡,等軍方的人載走去火化。」
我想起憨厚常被我欺負的直銷夥伴史壯文叔叔,他曾經說過在金門和排長夜間訓練,看到半透明的兵哥從遠方小跑步,和他擦身而過。
馬祖兵哥也不乏親身經驗。
我以前搞不太懂如何想像冷戰,它又不暴力,什麼嚴肅恐怖團結緊張都只是形容詞。
直到這次,我想可以這麼想像:冷戰把所有國民都當成間諜來防,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它的暴力是向內的。它的槍口對準的是自己人的眉心。
「內部綏靖[1]」以前常讀到,不懂,討厭抽象詞,直到接觸了它在現實的投影。
鬼,冤魂,是它在另一個維度的投影。
阿姐從另一個角度補充:鬼故事的存在,讓馬祖人益發害怕自然、恐懼野外,學會乖乖待在所知的生活界限。以外是軍事重地,以外也是四野八荒,已知的殺戮與未知的幽冥重合,無論真假,都在告訴你:不要去。不要懂。不要管。
所以戰爭的影子拖得很長,我們依然活在冷戰的遺緒裡。北竿全島串連營救,名副其實的「同島一命」其義憤與氣魄,如今安在?不怕風浪的討海精神,被圈禁在小島,像失去尾鰭的人魚,漸漸也安樂而馴順起來。
村長說那時的槍斃會遊街示眾。真的像我們理解的一樣,插牌子巡迴展覽。
那人打了三槍沒死,本來這種有個說法是不應該殺的,但當時的長官堅持要殺死,所以行刑官從腦袋再補了一槍。
他說喔那畫面,永生難忘。
[1] 奇怪,綏靖這個詞原本指的是外交上的「姑息」,但在國民黨政府的用法裡變成鎮壓。應該看成以「剿亂」(綏)達到「安撫」(靖)的好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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