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姝怨》
原著:莉蓮海爾曼(Lillian Hellman)
藝術總監:黎煥雄
導演:王墨林
編劇:王墨林、李宥樓
演出者:鄭尹真、劉廷芳、朱安麗
與談人郭亮廷老師問為什麼故事停留在1947年2月?左翼運動並沒有停在那裡,是停在1950年。他給的答案是,它想講的就是一個前二二八的故事,戰後的精神狀態。
我則毫不覺得這是問題,畢竟1947年春前後的台灣政治環境並未見太大的變革,台灣人的集體心靈卻是截然兩判。
我很喜歡有歷史感的作品。害怕「兩個面貌模糊的人在一個空曠的地方對話」;但隨意帶入明確的歷史座標也有危險,如果不夠還原,也讓人出戲。
本劇以台語、日語穿插的對白,很有誠意地還原了時代。語言的不足之處也有戲劇意義,詳見後述。
郭亮廷不懂朱安麗旁白的生硬,覺得像莒光園地;後來則漸漸理解她述說的正是即將被抹滅的歷史,所以她要保證你不漏聽,以及作為一種「重新學會語言的發聲練習」。
但她反而是我情之所鍾,一發聲就被擄獲。那是戰後半世紀才出生的我們習以為常的腔調,鐵錚錚的老派台灣華語,那樣宣讀出來接近一種病歷感。所以她必然也帶著疏離感和權威感。作為角色,游離在劇情之外,以戲劇原著、歷史現實的高度敘述,恰到好處。
擴大一點解釋,它就是一道無所不在的「華」。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台灣人只能接受這種聲道、口音的指點、評價,並學習以此自我評價。
這是歷史必然的悲哀:即使你早已從戰後國民黨虛構的黨國史觀甦醒過來,轉而認同台灣在地,你仍然只能從有限的視野看待這身世。
最顯眼的就是語言,口語的、書寫的,思考的、表現的。這份華殖民得如此深刻,以致我們再無可奈何,也只能以此談論、再現、介入歷史。
另一個必然的悲哀則是:演員顯然不是母語的台語、日語。這完全不在譴責演員,台詞的流暢已經顯示演員的用功。之所以是必然的悲哀,只因為這終究是藝術的再現,他們愈努力地詰屈聱牙,就愈是一記記毒辣的鞭笞,時刻殘酷地提醒:歷史的還原是不可能的。
如果說戰爭結束是日落西沉,那麼當語言——時代孑遺下來的尾巴都失去,挪用胡慕情的部落格標題:「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
芳子、春子把「光復」比喻為「天光」,進而理解是「沒有希望的天光」我本想反駁:不是天光啊?但隨即知道這是身為後來人的奢侈。站在歷史後端的特權是揭開無知之幕,明白那豈止不是天光,根本是黑夜降臨的前一刻。
最後,稍微讓我失望的部分是:女性安在?從劇名到演員無不標榜女性,但也許是國族的篇幅太多也太重要了,劇情內著墨專屬女性的困境因而意外地少,讓我對始終掛在演員嘴上的「女性革命、自主」有點困惑,也沒有太大的感動。
不過芳子、春子決定搬一齣謝雪紅、張玉蘭的戲,以鄭尹真、劉廷芳的肉身演繹,形成一個戲中戲,三代女性賦格對位的結構,向台灣歷史上虛構(無名)、寫實(有名)的女性致敬,毋寧是神來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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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廷:「歷史的幻肢」,明明已經不在了,但你還是隱隱作痛。演員用身體的廢墟去召喚戰爭的廢墟。列維納斯:「最可怕的事是戰爭造成的廢墟不再存在了,它彷彿戰爭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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