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人》‧白先勇
...尹雪艷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個九,徐徐的噴著煙圈,以悲天憫人的眼光看着她這一羣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壯年的、曾經叱吒風雲的、曾經風華絕代的客人們,狂熱的互相廝殺,互相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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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百樂門的丁香美人任黛黛下嫁棉紗大王潘老頭兒潘金榮的時候,她還刻薄過人家:我們細丁香好本事,釣到一頭千年大金龜。其實潘老頭兒在她金兆麗身上不知下過多少功夫,花的錢恐怕金山都打得起一座了。那時嫌人家老,又嫌人家有狐臭,才一腳踢給了任黛黛。她曾經對那些姊妹淘誇下海口:我才沒有你們那樣餓嫁,個個去捧棺材板。可是那天在臺北碰到任黛黛,坐在她男人開的那個富春樓綢緞莊裏,風風光光,赫然是老闆娘的模樣,一個細丁香發福得兩隻膀子上的肥肉吊到了櫃檯上,搖著柄檀香扇,對她說道:玉觀音,你這位觀音大士還在苦海裏普渡眾生嗎?她還能說什麼?只得牙癢癢的讓那個刁婦把便宜撈了回去。多走了二十年的遠路,如此下場,也就算不得什麼轟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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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數遍了上海十里洋場,大概只有米高梅五虎將中的老大吳喜奎還能和她唱個對臺。人家都說她們兩人是九天瑤女白虎星轉世,來到黃浦灘頭擾亂人間的;可是她偏偏卻和吳喜奎那隻母大蟲結成了小姊妹,兩個人晚上轉完檯子便到惠而康去吃炸子鷄,對扳着指頭來較量,那個的大頭耍得多,耍得很,耍得漂亮。傷風敗德的事,那幾年真幹了不少,不曉得害了多少人,為着她玉觀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後來吳喜奎抽身得早,不聲不響便嫁了個生意人。她那時還直納悶,覺得冷清了許多。來到臺北,她到中和鄉去看吳喜奎。沒料到當年那隻張牙舞爪的母大蟲,竟改頭換面,成了個大佛婆。吳喜奎家中設了佛堂,裏面供了兩尊翡翠羅漢。她家裏人說她終年吃素唸經,連半步佛堂都不肯出。吳喜奎見了她,眼睛也不抬一下,搖着個頭,嘆道:嘖,嘖,阿麗,儂還在那種地方惹是非吓。聽得她不由心中一寒。到底還是她們乖覺,一個個鬼趕似的都嫁了人,成了正果。只剩下她玉觀音孤鬼一個,在那孽海裏東飄西蕩,一蹉跎便是二十年。偏他娘的,她又沒有吳喜奎那種慧根。西天是別想上了,難道她也去學吳喜奎起個佛堂,裏面真的去供尊玉觀音不成?作了一輩子的孽,沒的玷辱了那些菩薩老爺!她是橫了心了,等到兩足一伸,便到那十八層地獄去嚐嚐那上刀山下油鍋的滋味去。
P.85~86
...當晚她便把他帶回了家裏去,當她發覺他還是一個童男子的時候,她把他的頭緊緊的摟進她懷裏,貼在她赤裸的胸房上,兩行熱淚,突的湧了下來。那時她心中充滿了感激和疼憐,得到了那樣一個羞赧的男人的童貞。一剎那,她覺得她在別的男人身上所受的玷辱和褻瀆,都隨著她的淚水流走了一般。
P.89
...風是熱的,公園裏的石階也是熱的,那些肥沃的熱帶樹木,鬱鬱蒸蒸,都是發着暖煙。池子裏的荷花,一般濃香,甜得發了膩。黑沉沉的天空裏,那個月亮--你見過嗎?你見過那樣淫邪的月亮嗎?像一團大肉球,充滿了血絲,肉紅肉紅的浮在那裏。
P.202
我好喜歡〈金大班的最後一夜〉,
簡直快把整篇小說都打上來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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